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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原始』漫漫读(2):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

2017-01-01 何愁 白藏阁



注:

诗旨、眉评,来自《诗经原始》作者方玉润。


1

小雅 · 无将大车


无将大车,祇自尘兮



无将大车,祇自尘兮。无思百忧,祇自疧兮。
无将大车,维尘冥冥。无思百忧,不出于颎。
无将大车,维尘雍兮。无思百忧,祇自重兮。




诗旨

右《无将大车》三章,章四句。


此诗人感时伤乱,搔首茫茫,百忧并集,既又知其徒忧无益,只以自病,故作此旷达,聊以自遣之词。亦极无聊时也。《序》曰「大夫悔将小人」,而诗无将小人意。《集传》又谓「行役劳苦而忧思者作」,而诗更无行役语,不知诸儒说《诗》,何以好为附会也如是?

一点想法

1、三章首句皆比兴意。
2、或以为作者当是一位士大夫,其选用推车为比兴乃有深意存焉,因古人以乘舆指天子、诸侯,而推车则喻效力国家、服事君王。觉得这个说法挺有道理,《离骚》去《诗》未远,其中有“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可相互参看。
3、“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细味之,觉作者虽努力作旷达之态,实则忧怀未减耳,大有“忽临睨夫旧乡”之感。


2

小雅 · 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诗旨

右《蓼莪》六章:四章,章四句;二章,章八句。


此诗为千古孝思绝作,尽人能识。唯《序》必牵及「人民劳苦」,以「刺幽王」,不惟意涉牵强,即情亦不真。盖父母深恩与天无极,孰不当报?唯欲报之,而不能终其身以奉养,则不觉抱恨终天,凄怆之情不能自已耳。若谓人民劳苦,不得终养,始思父母,则遇劳苦乃念所生,不遇劳苦即将不念所生乎?又况诗言「民莫不榖,我独何害」,「我独不卒」者,明明一己所遭不偶,与人民无关也。


诗首尾各二章,前用比,后用兴;前说父母劬劳,后说人子不幸,遥遥相对。中间二章,一写无亲之苦,一写育子之艰,备极沉痛,几于一字一泪,可抵一部《孝经》读。固不必问其所作何人,所处何世,人人心中皆有此一段至性至情文字在,特其人以妙笔出之,斯成为一代至文耳!又何暇指其为刺王作哉?


眉评

〔一、二章〕先言父母劬劳、劳瘁,总起。
〔三章〕次言无父无母,拍合题位。
〔四章〕追念父母劬劳之实。姚氏云,勾人眼泪全在此无数我字,何必王哀!
〔五、六章〕末二章以众衬己,见己之抱恨独深。

一点想法

首章入笔较缓,平声韵音节绵和,觉有哀歌如缕,渐歌渐近。
二章重复,但变韵为仄声,气息转促,情思转切。以下四章皆仄韵,是歌者哀苦难平意。
三章“出则衔恤,入则靡至”,后世悼亡多少笔法有从此出,如“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即是。
四章语密声促,如闻悲声大放,是歌者血气极翻涌处,一腔哀思几欲喷薄而出。
尾二章情绪略敛,然叠声词层层渲染,似悲哀层层愈重。读之但觉歌者呜咽之声渐低渐远矣,唯有冷峻高山,肃杀寒风,亘古如斯。


3

小雅 · 巷伯


萋兮斐兮,成是贝锦



萋兮斐兮,成是贝锦。彼谮人者,亦已大甚。
哆兮侈兮,成是南箕。彼谮人者,谁适与谋。
缉缉翩翩,谋欲谮人。慎尔言也,谓尔不信。
捷捷幡幡,谋欲谮言。岂不尔受,既其女迁。
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
彼谮人者,谁适与谋。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
杨园之道,猗于亩丘。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凡百君子,敬而听之。




诗旨

右《巷伯》七章,四章章四句,一章五句,一章八句,一章六句。


序谓「刺幽王」,泛而无著。《大序》云「寺人伤于谗,故作是诗」,此亦诗中明文,无烦多赘。唯《集传》引班固《司马迁赞》云,「迹其所以自伤《小雅·巷伯》之伦」,其意亦谓巷伯本以被谮而遭刑也,遂以为「时有遭谗而被宫刑为巷伯者作此诗」,其说较有理。不然,寺人于王最近,谁得而谮之?即云同类自谮,与寺人恶谗作诗以儆君子,亦无此悲愤痛绝,不欲与共戴天之语。


此必腐迁之流无疑。其祸同,其文亦同;故班固引以为譬赞。此亦天之忌才,故设此一局以厄文人。未有腐迁,先有巷伯,古今人可同声一哭也!虽然,迁不遭刑,文亦不奇;伯不遭祸,诗何能传?此又天之玉成二人如出一辙,岂不奇哉?使伯回思至此,自当破泣为笑。则「投畀豺虎,豺虎不食」之人,亦可以置之度外,不必更投诸有北与有昊矣。唯其时善人遭谗被祸至于此极,不能不令人扼腕而叹彼苍之梦梦耳!


眉评

〔一、二章〕凡谮人者不外文致、簸扬两端。首二章已将小人伎俩从喻意一面写足,以下便不费手。
〔三、四章〕此二章进一层说,言谮人者亦将自受其谮。
〔五章〕谮人与受谮于人两面双题,总上起下,为全篇枢纽。
〔六章〕处置小人,不但挥诸天外,且欲得而甘心焉。
〔七章〕受谮者既已大受其害,则惟有作诗以戒后之君子勿受其害而已。

一点想法

近读伊沙的口语诗选。看“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之句,这何尝不是最鲜活生动的口语!


4

小雅 · 北山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鲜我方将。旅力方刚,经营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




诗旨

右《北山》四章,三章章六句,一章十二句。


《序》谓「刺幽王」,而不言何人作。《集传》云:「大夫行役而作此诗。」惟姚氏以为「此士者所作以怨大夫也。」盖以诗中有「偕偕士子」及「大夫不均」之语,故不得又谓大夫作耳。幽王之时,役赋不均,岂独一士受其害?然此诗则实士者之作无疑。前三章皆言一己独劳之故,尚属臣子分所应为,故不敢怨。末乃劳逸对举,两两相形,一直到底,不言怨而怨自深矣。此诗人善于立言处,固不徒以无数或字见局阵之奇也。


眉评

归重独劳,是一篇之主。末乃以劳逸对言,两两相形,愈觉难堪。姚氏曰,或字作十二叠,奇。末更无收束,竟住,尤奇。

一点想法

由本篇末章的无数“或”字想起《蓼莪》的无数“我”字,两篇两段之奇,正相互映照:都是作者情绪极奔涌处,落笔便如一片飘风骤雨、促管繁弦,又急又密。不同的是《蓼莪》有一尾章缓缓收束,而此篇则在高潮处突然煞住,如断崖直坠,让人心中怦然惕然。


5

小雅 ·大东


维北有斗,西柄之揭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眷言顾之,潸焉出涕。
小东大东,杼柚其空。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契契寤叹,哀我惮人。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
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
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




诗旨

右《大东》七章,章八句。


姚氏曰:「《大序》谓『东国困于役而伤于财』,是已。谓『谭大夫作』,则无可稽。」朱子亦以为「无据」,然又恐其或有所传而不敢驳,故《集传》仍之。愚谓谭亦东国,诗虽无据,安知其不为谭所作耶?此等考据,可以不必。诗本咏政赋繁重,人民劳苦。入后忽历数天星,豪纵无羁,几不可解。不知此正诗人之情,所谓「光焰万丈长」也。试思此诗若无后半文字,则东国困弊,纵极写得十分沉痛,亦不过平常歌咏而已,安能如许惊心动魄文字?所以诗贵有声有色,尤贵有兴有致,此兴会之极为歘举者也。


然其驱词寓意,亦非漫无纪律者。四章以上,将东国愁怨与西人骄奢两两相形,正喻夹写,已极难堪。「天汉」而下,忽仰头见星,不禁有触于怀,呼天自诉。因杼柚之空,而怨及织女机丝亦不成章;因织女虚机,而怨及牵牛河鼓难驾服箱。不宁唯是,即启明、长庚之分见东西,亦若由所怨及焉;以其徒在天而燦然成行也。于是更南望箕张,北顾斗柄。箕非徒无用,不可以簸扬,反张其舌而若有所噬;斗非徒无益,不可以挹酒浆,反揭其柄而若取乎东。民之困于王者,既若彼其穷;而人至厄于天者,又如此其极。天乎,何其困厄东国若是乎?民情至此咨怨极矣!


故不必论其辞之有意义无意义也。若论意义,织女、牵牛,南箕、北斗,有意义者也;启明、长庚、天毕,无意义者也。使以其无意义而去之,直接南箕句,未为不可。然文气迫而不舒,光焰亦因之顿减矣。此中消息非老于文章者不知,即非深乎诗者亦未可与论得失也。倘斤斤然字句间求之,讵能免高叟之诮欤?后世李白、杜甫长篇,悉脱胎于此,均足以卓立千古。《三百》所以为诗家之鼻祖也。


眉评

〔五章〕以下大放厥词,借仰观以泄胸怀积愤。与上「杼柚」、「酒浆」等字若相应若不相应。奇情纵恣,光怪陆离,得未曾有。后世歌行各体从此化出,在《三百篇》中实创格也。

一点想法

这篇解得极细,讲得也挺好。
说到启明、长庚、天毕无意义,似若不然。不过说到如去掉“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这一句则文气促迫,细味实然。相对于上文与下文的惝恍奇诡,这一句比较质实沉著。此三章笔法奇而正,正而奇,文势放而收,收而放,正得跌宕流转之致。
这篇章法也很是高明,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如“周道如砥,其直如矢”,遥遥勾连着“有捄天毕,载施之行”;“虽则七襄,不成报章”,远远呼应着“小东大东,杼柚其空”;首句“有饛簋飧,有捄棘匕”,与尾句“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亦似若暗通消息,令人玩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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