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唐风·葛生》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从前《诗经》中悼亡之诗,只知《绿衣》,不知《葛生》。 后世西晋潘岳《悼亡诗》、唐代元稹《遣悲怀》,再到宋朝苏轼的《江城子》、贺铸的《鹧鸪天》,及至清人纳兰性德《饮水词》中诸篇,莫不滥觞于此,以致“悼亡诗”、“悼亡词”成了丈夫哀悼亡妻的专用文体。而《葛生》,是一首女子哀悼亡夫的诗。 想起从前外婆家对门住着的一位老太太。小时候,曾去过她家串门子,老夫妇两个真可谓光阴静好、鹣鲽情深。几年前的冬天,老头病逝了,葬在了村子对面的山头上。从此后,老太太每天都搬把椅子坐在屋门口,望着对面的山头,默语呢喃、无声流泪,如这般日复一日。我不曾亲见,闻之却已然神摇魄动、潸然欲泪。 对老太太来说,她是一日日地看着对面的黄土堆慢慢长满野蒿荆丛。昔日衾枕之畔温躯热息的爱人,如今却冰冷冷独眠地下,再无人相伴相依。
“予美”,美者,好也,姿容好、德行好,故爱慕之;予美,即“我所爱慕之人”。对《葛生》的女主人公而言,斯人虽逝,未云亡也,她对丈夫的称呼一如他生前。可以说潜意识里,她并不愿意接受丈夫已死的现实。不同于《葛生》,《绿衣》的男主人公对亡妻的称呼为“古人”,“古”同“故”,即故去之人。男主人公虽伤心痛苦,对于斯人已逝这一现实,内心深处实已能冷静观照。这便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之处,《卫风•氓》早有语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老头儿入殓当日的情形,于老太太犹然历历在目。我们当地的习俗,死者殓具极是光鲜,需以大红毛毯覆之,想是千年之下,风俗犹存。
清人牛运震《诗志》云,“角枕、锦衾,殉葬之物也。极惨苦事,忽插极鲜艳语,更难堪。”殓具之鲜艳与亡人之灰败的强烈对比,这种冲击所带来的尖锐的怆痛,足以使人肝肠寸断。声调上,前两章徐徐缓缓,犹是强抑哀情、默念追思,至“角枕”、“锦衾”之语,如蓦地一声凄怆呜咽,复又深深咽下,最令闻者不能自持。
最深沉的爱情是什么?不是你死我随,而是你虽已先去,我仍要坚强活着,带着两个人的全部回忆,带着对你永无止期的怀念,过好现世每一日,直至百年之后,同穴而眠。
这两章较之前三章独为一调,两章之间又有细微的变化,细味之,不难体会到女主人公对自己的勉力宽慰之情。“夏之日,冬之夜”,“冬之夜,夏之日”,颠倒往复,女主人公对这孤凄煎熬的漫漫余生甚至有一种惧意。所能期者“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室)”,她终将与他同寝同眠。黄泉之下爱人身侧的一席,是支撑女主人公独渡余生的唯一慰藉。这软弱之中撑起的坚强,也最是令人心折痛惜。
《葛生》这首歌,我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听到。一开始我并不喜欢这种曲风,奇怪的却是过耳不忘,余音在脑中盘旋不去。于是找来细细地听,越听越觉滋味深长、动人心魄。
第一二章是低沉沧桑的女音,曲意绵长,如泣如诉,声中带泪。至第二章尾段“谁与?独息”,叠唱三番,气息促迫,思念煎熬之痛令人感同身受。感情的层层积蓄至此已极浓,将欲喷薄而出之际,尾音却又深深捺住。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清人陈继揆《读风臆补》谓此章“承上章而变之,以作转纽”,《葛生》歌风到此亦是一变。在油画般浓重的低沉女声之后,又升起一道清扬悠远的女声,两两应和。后者若不染尘气,似欲超脱这混沌的沉重的痛苦,听之不觉进入一种惝恍的情绪,似悲非悲,似痛非痛。
后二章为众声吟唱。词意此时如盐入水,其义已模糊不可辨,亦不欲辨,只听得唱声喁喁,情不知何以移而神不知何以丧。蓦然清扬悠远的女声再度升起,“百岁之后”重复者再,令人神魂终于从一片漠漠悲楚中抽离。低沉沧桑的女声接以“归于其室”,袅袅之音,咏叹不绝。
痛苦并未远离,生者的意志却变得坚强。“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这荷载着沉重的爱与悲哀的生命之旅,终将有它完满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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