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一位湖南籍青年陶艺家闲扯，谈及当下石湾公仔的现状，他微微一笑：“石湾公仔一直在做加法，到今天已经到了不堪忍睹的地步了。”
那么，谁们又在做减法呢？这里面还存在着怎样的玄机？这个话题一下子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一
坊间一直存在着两大流派：传统派与现代派，抑或说成是学院派与民间派。这两大流派发轫于上世纪50年代，1953年，高永坚、谭畅、庄稼、曾良等受命在石湾筹办广州人民美术社石湾陶艺工场，后来和石湾美术合作社合并为石湾美术陶瓷厂。这几位何许人也？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受过高等艺术教育，对艺术创作有着系统性的表达，作品具有探索意识。其中，高永坚195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陶瓷专业；谭畅1942年毕业于广东省艺术学院美术科；庄稼曾就读于师范美术系，从部队文工团转业到石湾；曾良于1949年12月参加四野两纵文工团，从事舞台美术工作，1952年转业到广州人民美术社。
▲簪花女郎· 高永坚· 现代
大跃进时期，庄稼、曾良按照上级要求，分别拜区乾、刘传为师，拯救石湾陶瓷艺术，继承遗产、抢救遗产。这个拜师成为他们的创作艺术的转折标志，在发挥继承的艺术风格基础上，他们的创作也开始丰满起来。而高永坚、谭畅则设计了意念比较严谨的作品，包括给人民大会堂、广州迎宾馆做的室内装饰。
▲贞观之治——唐太宗 · 庄稼 · 现代
而庄稼与曾良的师傅们又是何许人也？刘传曾于1961年在中央美术学院讲学，后发表《论传神》等论文，成为石湾陶艺史上里程碑式的经典之作。区乾与刘传齐名，其父区大曾随名陶塑艺人黄炳的徒弟廖荣学陶塑，区乾继承家传，又吸纳众家之长。他们成为石湾陶塑的并峙双峰，只不过前者以人物陶塑为主，后者以动物陶塑为主。
▲李逵闹江州 · 刘传 · 现代
除此之外，胡博和梅文鼎则带着对中外艺术的理解，分别对石湾陶瓷艺术进行了革新与尝试，他们结合传统艺术特性，让泥、釉在火中“杂交”和变异。胡博的“斑釉豹”、“双马”等一系列颇具分量的艺术作品结构生动，大胆传神，充分显示了他在陶瓷艺术中的开拓精神。曾经多次出国的梅文鼎对陶瓷艺术的发展有着更深刻的的理解，进入石湾后，他倾心于动物和器形的创作，曾在香港和广州举行有关“现代石湾陶艺”的展览会。
是的，说来说去，以上诸位人物以“空降兵”的方式，成为石湾现代陶艺的急先锋，他们的作品自然而然的，隶属于石湾现代陶艺的开山之作；同时，他们的出现，也成为石湾陶塑发展进程中的分水岭。
二
即便如此，石湾陶塑仍然在发展中继续进行了细分。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狮子 · 区乾 · 现代
一派以刘传、区乾以及他们的弟子为代表，当属于石湾陶艺中走传统路线的，暂称之为传统派。传统派兼顾现实和浪漫两大潮流，具有强烈的写实意识和东方浪漫的传统，追求“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艺术境界，工艺制作上，对细腻情感的刻画，大胆夸张的形态都要求工整，让“形”和“神”紧紧结合在一起，从而获得较高的艺术造诣。
代表人物如：庄稼、刘泽棉、廖洪标、黄松坚、刘炳、曾良等人，他们继承了上一代的创作精髓，各有专攻，有追求“形”的境界，有追求“神”的意韵。作为后起之秀，潘柏林、钟汝荣、杨锐华、霍家荣、庞文忠、封伟民、冼艳芬等人的作品亦可圈可点。
▲回娘家 · 潘柏林 · 现代
另一派则以高永坚、谭畅、胡博、梅文鼎等为代表的现代派，该派因受西方思想影响，更加注重艺术观念、形式感以及强烈超越意识，敢于尝试，以求突破传统向前跨一大步，这些成为现代派存在的一种状态。
▲双鱼 · 梅文鼎 · 现代
其中，梅文鼎在上世纪80年代领导的创作组就开始进行“现代”的探索历程，他与年轻一代合作，坚持创新表现手法，勇于使用“无法之法”，一大批高校的年轻一辈呼应着这一探索式的创作，在内外的作用力下，以梅文鼎为主要代表人物的现代派得以形成。他们从中外陶瓷历史发展的角度出发，大刀阔斧打破固定的条条框框，不管是公开的还是默认的，大量使用更富有表现能力的手法。代表人物如：梅文鼎、张温帙、魏华、周炳基、杨英才、黄强华、范安琪、宋敏等人。
▲双栖 · 曾良 · 现代
传统派占据石湾陶塑艺术的主要阵地，大师辈出，他们尊师重道，传承陶塑价值，他们的创作更加写实，对生活的细节表达更加淋漓尽致，因而深得广大民众的喜爱，同时占据大部分的市场份额。现代派相对市场份额要小一些，创作的作品往往被更具有艺术欣赏眼光的年轻学生、知识分子所爱，受众不及传统派，而审美层次更高的人往往看重他们观念的创新与实验性的尝试。
三
作为中国四大名镇之一，佛山民风淳朴，文化底蕴深厚，石湾的陶塑艺人们也互有唱和，加之各类活动多如牛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招手、点头、握手还是需要的，即便心存芥蒂，面上还是要堆出几分微笑，所以，看起来石湾陶艺界倒也显得融洽，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擂台对骂，因此，并未给外界落下什么把柄。
可私底下都没怎么闲着。
▲街头木匠 · 钟汝荣 · 现代
比如举办师徒展。开放式的，或大或小的场子，主题鲜明，各式陶艺作品旁标明身份，以此给予外界几点通知：一是亮出阵容；二是凸显实力；三是体现传承；四是表明立场。这种方式，两派皆用，一个展览像一个新闻发布会，将若干小派系表露无遗。
比如建立创作工场。往往选择旧厂房，在不改变主体结构的前提下，简单装修，即所谓的LOFT风格，老厂房的风骨与陶质作品结合起来，酷酷的，却也耐看。再说，石湾的老厂较多，大多是垮掉的佛陶集团遗存下来的，虽然拆掉不少，但留下来的，也都没有闲置，不少都成为传统派与现代派们的创作室、创作中心或集体工场。
▲周炳基工作室
当然，从阵容上而言，传统派明显要强大许多，本土+空降的结合，让他们的规模蔚为壮观，令人不敢小觑。现代派虽然体量上不及前者，但借助形式上的魅力，视觉上尖锐的传达方式，以及学术观念上的高度，自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不容撼动。
正应了那句话：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或说：存在即真理。
四
传统派与现代派的石湾公仔创作群体中，有哪些重要的部落呢？
我们不妨细细理顺一下，传统派中有重要的三个体系：刘门体系、潘氏体系、钟氏体系，他们在石湾几成三足鼎立之势。
先说刘门体系，古有刘辉胜、刘佐潮父子，今有刘泽棉、刘炳及其子孙五代，他们将石湾公仔进行不同层面的创新，在种类、题材、技艺、釉彩等诸多方面皆有建树，影响深远。其中，以刘泽棉最为突出，他既是石湾公仔的集大成者，又开创了独具特色的刘门风格，他塑造的罗汉、仙佛、英雄好汉等像，成为业界竞相模仿的对象，在石湾公仔的创作史上，继往开来，推陈出新，发挥出标杆性的作用。刘门艺术体系的建立，可以归纳总结为一脉相承、衣钵相传，他们除了继承与借鉴前人在石湾公仔上的创作成果之外，还创造性地将石湾公仔发扬光大，从诸多领域进行大刀阔斧的创新，在专业层面上精益求精，在创作技艺上敢为人先。因此说，刘门家族成员率先垂范，对石湾公仔的进步，起到积极的推动与引领作用，在业内传为佳话。
▲钟汝荣工作室
再说潘氏体系，即以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潘柏林为首的师徒群体。潘柏林1953年7月生于石湾，1985年修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并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和广州美术学院，2008年成立了广东柏林陶塑艺术研究院，主要研究石湾陶塑艺术作品及陶釉，进一步发扬石湾陶瓷艺术。潘柏林的弟子多达数十人，来自各地，大多数已开枝散叶，成立自己的陶艺工作室，其中的重要成员有封伟民、霍冠华、杨英才、陈沛津、冯志伟、袁艺等人。
▲雄霸天下 · 封伟民 · 现代
而钟氏体系，即以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钟汝荣为首的师徒群体。钟汝荣1956年生于佛山石湾，分别就读于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和中国画系研究生进修班，现为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石湾陶塑技艺”省级代表性传承人。该体系注重教学与实践的结合，将传统技法与现代观念融为一体，数十位门徒各有所长，故呈现百花齐放的局面，其中的重要成员有杨锐华、冼艳芬、冼有成、范安琪、韦毛华、潘超安等人。
▲有福共享 · 潘汾淋 · 现代
另外，传统派中还有以黄松坚为代表的师徒群体，以潘汾淋为代表的“蚂蚁家族”，以黄强华为代表的师徒群体，等等。
现代派的呈现方式多种多样，绝大多数为学院派代表，有的单打独斗，有的则以集体创作为主，抑或与传统派成员互相穿插融合，等等不一。重要的代表如：梅文鼎的工作室位于石湾美陶厂，处身于传统创作群体中一枝独秀；魏华于2015年6月创立“忠信96•创客陶艺空间”，与数位教授过的广美学生组成当代陶艺创作部落；张温帜则在陶艺之外，兼顾漆艺及其它艺术门类创作；杨英才隐身于山野之中，潜心创作，自得其乐。
五
好了，再来挑挑他们的毛病。
一个派系一旦形成，自有一套理论学说来支撑他们的整体创作，巩固其江湖地位屹立不倒，因此，便出现非黑即白、孰优孰劣的论断，难免在诸多说法上“一边倒”。如果从工艺角度出发，传统派注重“工”，即传承，现代派注重“艺”，即创新，在工艺上，各有侧重，也各有缺失——传统派创新不足，作品上在做加法，略显繁复；而现代派传承不足，作品虽以简洁见长，但有时过于抽象。
▲首届佛山市工艺美术大师颁证仪式
其实，当下的石湾公仔，需要融合、结合、跨界，需要多种声音，需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需要拓宽眼界，把心胸打开，脚步迈出佛山，传统的进课堂，现代的进工坊，互相借鉴学习，切磋理论及技艺，以此来提升石湾陶界的整体水平。
▲瓦脊公仔 · 佛山祖庙
彼时，一定不是拉帮结派的派系林立，而是互为促进的当下诸子百家，不限制，不排外，自由的，纯艺术的；彼时，一定是世界的石湾公仔，一定是世界的陶都，一定是世界敬仰的艺术家。
当然，这只是美好期待，我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