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邓小平“秘访”居安里

1960年2月，邓小平在陶铸、杜瑞芝的陪同下在佛山视察卫生街道。

　　南粤热土，物华天宝；一代伟人，情有独钟。烽火岁月，建设时期，开放年代，邓小平同志曾多次到过广东。广东是邓小平改革开放政策的试验田；邓小平，是广东建设小康社会的引路人。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伟人已逝，功业长存。邓小平同志在广东的活动，还有多少尘封的故事？改革开放多年，广东又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南巡中的小平，音容笑貌在许多普通民众中也历历在目。然而，多年前小平在佛山的身影，却几乎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中了。

　　佛山的档案馆没有相关的记载，地方志只是模糊而简单地提到了小平在1960年曾视察过佛山模范卫生街道居安里。倒是新近出版的《杨尚昆日记》披露的情况略显详细：时任中央总书记的邓小平和杨尚昆等人曾于1960年2月4日在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陶铸陪同下，视察过佛山市卫生街道，参观了佛山的祖庙公园、民间艺术研究社。

　　小平为何要到佛山视察情况，这段历史为何记录稀少？现在还有没有史迹与见证人，可为小平那次四十四年前的佛山之行作历史的见证？记者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入了历史的迷宫。

　　档案馆里没有任何记录

　　追寻小平四十四年前的踪迹是艰难的，一切工作只能从档案馆里那些发黄的老档案开始。

　　走进佛山市档案局，找到了1960年佛山市政府记录政府官员行踪和讲话稿的简报和文件目录。在将近一个小时翻阅了两大本发黄且厚重的卷宗目录，但没有发现任何小平曾来过佛山或传达过精神、指示的任何蛛丝马迹。相反，其他中央领导人来佛山，如毛泽东在六十年代来佛山则有详细的档案记录，而省部级官员来佛山视察也有详细记录。为何当时作为中央总书记的邓小平视察佛山却没有档案记录？接待记者的档案馆工作人员认为，这不可能是当时的档案管理工作的疏忽造成的，因为这么重大的事件，万一疏漏就会马上被发现；也不可能出现小平在文革中被打倒后，有人抽取或销毁了这段记录的情况，因为文革中被打倒的更惨的刘少奇的讲话和指示也被完全保存下来，所以当时如果有人出于政治目的就销毁这段记录，也应先毁刘少奇的档案记录。所以，唯一的推测可能是当时政治形势复杂，也可能与小平一贯的行事低调有关，所以没有留下任何指示、讲话或题字。

　　《佛山市志》发现小平照片

　　在失望之余，档案局工作人员回忆，档案局曾在几年前收到过一张小平在1960年视察佛山的老照片，在《佛山市志》好像有插图。在《佛山市志》的第1936页果然发现了一张小平视察佛山的老照片。

　　照片中的小平理着平头，一脸笑容，身着中山装，手拄一白色拐杖，脚穿锃亮的皮鞋，行走在那种典型的岭南风格青石板老街，那笑容和装束几乎与八九十年代的小平没有什么大差别，就是我们心目中典型的小平形象。小平周围陪同着有一群同样身着中山装的人。照片下面注着一行字“60年代初，邓小平同志视察佛山市卫生模范街居仁里（后经记者考证，应为居安里）”。

　　从照片本身分析，每个人的表情恰当自然，前景和中景搭配合理，应该不是一般人拍摄的，拍摄者一定受过专业训练，是摄影记者或专业摄影师所为。

　　除此之外，《佛山市志》再无对小平视察佛山的相关记录。查阅《佛山大事记》，关于1960年的邓小平只有一句话，因为那时佛山的卫生搞得好，所以“中央领导朱德、董必武、陈毅、邓小平、贺龙以及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文化部部长茅盾、卫生部长李德全等也先后到佛山视察”。

　　当时报纸未作任何报道

　　也许1960年的《佛山日报》和《南方日报》对小平的行踪有所记录。于是，记者来到佛山市图书馆，小心翼翼地翻着那些散发着陈旧气味、多碰一下似乎就要散架的1960年报纸合订本。但不管是《佛山日报》还是《南方日报》对此也毫无记录。绝望之余，找到了佛山日报已经退休的老总编劳尔丰，他的回忆注释了找不到小平记录的原因，原来当时小平来佛山视察完全是秘密的，所以这两家党报对此也没作任何报道。

　　四十年前关于小平在佛山的历史痕迹似乎仅至于此，但关于小平来佛山为何不同于其他国家领导人，而显得如此低调的原因还无法解开。的灶台上去抹，白手套竟未被弄脏，这一点还被记到了《佛山市志》。

　　当年卫生著名如今经济著名

　　“现在的佛山以经济在全国著名，四十年前的佛山以卫生在全国著名。

　　当时佛山居安里有这么高的政治地位，是与当时的社会和政治背景有密切关系的。“在佛山土生土长的佛山爱卫办主任邝汝佳介绍。

50年代被称为“鸡屎巷”的居安里。居民们正在打扫卫生

　　历史要回溯到上世纪50年代，其时新中国所处的国际环境极为恶劣，毛泽东一度认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一触即发。1952年，毛泽东作了“动员起来，讲究卫生，减少疾病，提高健康水平，粉碎敌人的细菌战战争”的号召，所以卫生和爱国就有了紧密联系，产生了延续至今的爱国卫生运动。佛山市响应了毛泽东的号召，发动了全城人清理了城市中的下水道、臭水沟、垃圾堆，修建了公厕，把家庭卫生和单位卫生都纳入了管理。

　　通过这种卫生运动，佛山在1959年被评为“广东省特等卫生标兵城市”，1960年被中央爱卫会命名为“全国爱国卫生运动红旗城市”，佛山由此在全国著名。

　　佛山“卫生招牌”至今未丢

　　有意思的是，佛山这块荣耀一时的“卫生招牌”至今没丢。八十年代曾五连冠全国卫生城市，近几年也获得“全国洁净城市”等称号。佛山爱卫会还把卫生运动从城市推向农村，计划要在明年之内把佛山五区均创建成卫生城市，目前已有14个镇被评为卫生街道，240个村被评为省卫生村。居安里也不再被拆除，据爱卫办官员说已经成了佛山市政府的保护单位之一。

佛山市口腔防治所的医务人员和卫生标兵模范街——升平公社安居里的居民一起使用肥皂液消灭臭虫（60年代）

　　与居安里可以进行详细考证不同，邓小平参观佛山民间艺术研究社一事已很少为人知了。研究社还健在的老艺人陈希尹记得1960年邓小平曾来过，但对具体的情景已经无法回忆。虽然转辗反复，仍旧未找到四十多年前还健在的祖庙老人们。一位研究祖庙历史的工作人员，则对邓小平1960年曾来参观过祖庙一事极为惊奇：“怎么可能呢？我们的资料里没有一点记录。如果小平真来参观过祖庙，那就改变了祖庙的历史。你一定要考证仔细呵。”

　　正如这位工作人员所称的，记者的进一步的考证又开始了。线索是何文老人提供的，他称老照片中陪同小平的原佛山地委书记杜瑞芝后调到省委工作，至今健在。

　　找到见证人初揭历史面纱

　　要进一步追寻这个四十年前的史迹，最好的方式就是找到见证人。如果照片中陪同小平视察的人中有健在者就可以找到活历史了。

　　拿着那张老照片的复印件问老佛山，老佛山们辨认出，照片中第一排最左面的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曾是佛山市主管卫生的副市长宋荣贵。佛山市党史办的一位老干部确证了此事，并称宋荣贵老人依然健在。

　　拨通了宋荣贵老人的电话，他正卧病在医院中，不便与记者见面，但他在电话里回忆了当时陪同小平视察的情景。“只记住了点梗概，忘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回忆起，小平来访时大约在1960的1月至4月份期间的阳光明媚的一天，他记得，当时小平和陪同人员都穿了中山装。小平来之前，他虽为市府官员，但一点也不知情。小平到了佛山之后，上级才通知他一起陪同小平到当时佛山在全国的模范卫生示范街居安里。所以宋荣贵认为，当时小平来佛山一事是保密度极高的。

宋荣贵

　　宋荣贵认为，当时因为政治形势复杂，小平选择比其他国家领导人低调的方式视察佛山是可以理解的。但宋的解释显然有点不过瘾。把瘾过得更足一点的办法就是找到拍照人。

　　这张照片的主题显然是国家领导人关心佛山爱国卫生运动，所以极有可能是从佛山的爱卫办流传出来的。一问爱卫办的现任主任邝汝佳，果然如推测所料，档案馆和《佛山市志》的这张老照片来自卫生系统。邝汝佳介绍这张照片的原作者已经找不到，但他知道翻拍这张老照片的人为佛山市防疫站的老干部、佛山市的摄影协会名誉会长何文。

　　何文是一位清矍的老人，老花镜背后目光精神。他回忆，翻拍这张照片极为偶然。1980年前后的某天，城西爱卫办一位工作人员兴冲冲地把一张《全国卫生报》送到了他面前，指着卫生报中一篇宣传佛山卫生工作的小文章大声嚷着：“老何你看，市长宋荣贵和邓小平走在一起，这事情你知不知道？”“我一看照片，就知道这张照片拍在居安里。当时马上意识到，这是张珍贵的历史照片，还没有在其它地方看到过这张照片。”何文说。

　　他清楚地记得，《全国卫生报》上的这张照片只有两寸大，他拿出了当时在全佛山算顶级的价值四万余元的宾得120相机，小心地翻拍下了这张照片。此后，他把这张照片寄给了佛山市档案馆。一位知情者称，如果没有何文翻拍的这张照片，《佛山市志》和《佛山大事记》可能都会疏漏小平视察佛山一事。因为除这张照片，当时档案馆并没有其它相关的文献记录。但令人遗憾的是，何文并没有保存这张《全国卫生报》。

　　按照老照片找到老街道

　　何文老先生按图索骥，带着记者来到小平视察过的居安里寻访。

　　居安里在升平街，穿过几条干净的老街就到了。

　　走进居安里，发现老街和照片中四十年前的街景没有多大差别，只是这些老屋上方墙面的石灰，已一律地泛黄，显示着时间的痕迹和老屋们久远的年龄。何文老先生拿着照片一处处和实景比较，指出一二处变化，街道上的那些青石板被拆掉了换成了现在的水泥路，居安里街头有几间老房子被拆了，街道变短了些。但街道依然是出奇的干净，像水洗过似的。看来尽管四十多年过去了，这条曾经的全国卫生样板街道的卫生传统依然传承着。

　　老照片中小平站的位置上方，有一处岭南建筑墙面上特有的圆穹浮雕。

　　何文老先生指着老街的一间房子，肯定地说：“小平就是站在这里被拍下来的。”拿着照片比较，发现不管是街景，还是透视角度，确实和照片中的场景一模一样。记者看了一下这间老屋的门牌号，是居安里18号。

　　老街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安详地闲坐在门口。几个穿着鲜艳衣服的孩子，看到来访的我们，发起了童趣十足的“人来疯”，对着我们尖叫嬉戏，此情此景和这里每户每家门口那些盛放的鲜花互为映衬。或许这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四十四年前那天小平漫步此街的时候。

居安里1971年 , 在邓小平视察过的居安里 , 群众大搞环境卫生。（杨耀桐 摄） 

　　这位闲坐在门口的老大妈叫赖钰群，已经七十多岁了。她说她知道邓小平来参观居安里的事：“那是1960年2月，我上班去了，下班回家时邻居告诉我，那天下午国家领导人邓小平来我们居安里参观了。”而其他知情的邻居，已经搬的搬，死的死，只有赖钰群四十多年来安静地守着这条老街，也守着这个简单的回忆。

　　在这条老街的人们，都养成了一早起来洒扫庭院的习惯，赖钰群老人说这习惯四十多年来没变过。而她的记忆中最深的是一位叫何六姑的卫生先进。

　　何六姑家的厨房已经有百年历史了，但走进去竟然一尘不染。那时，每家都烧柴煮饭，何六姑每天都要把锅外部被柴烟熏黑的地方洗干净。据说有参观的人戴着白手套到她家

　　老地委书记细数旧事

　　在省委大院里，记者见到了佛山原地委书记杜瑞芝老人。这位年届84岁高龄的老人，自44年前和小平见面时算起，历经了地委书记、向毛泽东直言农民问题、文革时被批斗和打倒以及平反后出任广东省委常委兼农委主任这样跌宕波折的人生经历。但他对44年前当地委书记时接待小平的事，依然记忆清晰，点点滴滴如在眼前。

　　他记得小平视察佛山是在1960年2月份，和邓小平一同前来有省委书记陶铸，中央领导胡乔木、杨尚昆等共70人左右。杨尚昆还带了他的夫人和可爱的女儿妞妞。他们从海南考察军事防线回来后，先到湛江，后到阳江，然后经佛山返回广州。

　　小平和杨尚昆等中央领导在佛山停留了半天。

　　他们到达之前的上午，省委书记陶铸已给杜瑞芝打好招呼，要备点辣椒，因为有小平等不少来客是嗜辣的，要做点饺子，因为彭真是山西人，喜欢面食。上午11时左右，小平、杨尚昆一行终于到了。杜瑞芝问随行的警卫人员小平喜欢喝什么酒，警卫说是茅台，杜瑞芝就特意为小平备了茅台酒。他吩咐厨师按照佛山菜风格把菜做得清淡精致。

　　席间气氛很好，谈笑风生，其间杨尚昆最会讲笑话。而小平只是微笑着吃，很少说话，吃到炒三丝和佛山盐翱鸡后，小平连声称好。令杜瑞芝至今难忘的是，小平吃到最后的时候，称赞道：“佛山是有文化的，从吃饭里都可以看出来。”

　　饭后，杜瑞芝陪小平一行参观卫生示范街居安里。小平走进了一户又一户的老百姓家中参观，看到灶台和墙上都很干净，他就用手去摸一摸，没有粘上脏色，他就笑着点了点头，但没有发表看法和意见。而站在一旁的彭真问了杜瑞芝一句话：“搞这样的卫生街道，政府要花多少钱？”杜瑞芝回忆：“我当时告诉彭真，这不是很清楚，要问佛山市委书记。我估计彭真可能是担心我们地方官员搞形象工程，他的意思显然是要我们把钱真正用在全面地搞卫生上。”

　　“小平佛山留下唯一指示”

　　小平一行还去了佛山祖庙和民间艺术研究社。杜瑞芝印象最深的是小平参观祖庙的情景。走进祖庙后，小平就被祖庙屋脊和墙上那些色彩绚丽的木雕、砖雕和陶塑吸引了。参观完后，小平带着浓重的川音发表看法：“祖庙很值得一看，要保护起来，要拍成电影，让全国老百姓都看得到。”

　　后来随行人员告诉杜瑞芝，小平从海南回来的一路上看了不少地方，但很少发表过“值得一看”之类的评价，小平真被祖庙文化吸引了。杜瑞芝回忆：“这可能是小平留给佛山的唯一指示，后来我们就真拍了一部介绍祖庙和佛山陶瓷艺术的纪录片。现在想来，在那个时代，大家都还不怎么重视文物时，小平能想到这些，真是有远见卓识啊。”

　　杜老回忆，1960年那次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小平。早在解放前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时，有段时间，刘伯承带着大部分军队撤出大别山，而小平和一小部战士背着包被单，天天在大山里东奔西走，让老百姓知道刘邓大军没有走，这样牵制国民党军队。“那个时候，就觉得小平这个首长很不简单，和别的首长不一样。他个子小，不怎么说话。但这个人说话时，总是简短有力，尖锐精辟，做起事来更是坚决果断。这种行事风格贯穿了小平的一生，他来佛山时说话不多，但发表的看法，对佛山至今都很有价值。”

　　另外，杜老还揭开了这张老照片的真正来源。他记得这张照片是新华社老记者蔡忠植拍摄的。

　　老摄影记者惊见老照片

　　于是记者找到了蔡忠植老先生。蔡老现已78岁，是上世纪一位历经中国政局的资深记者。他曾在朝鲜战争中做过战地记者，曾多次为毛泽东、邓小平、刘少奇、十大元帅，还有江泽民、李鹏和朱啊基等国家领导人拍过照。

　　在小平第一次南巡时，他也拍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照片。他拿出的一本个人摄影自选集，竟记录了中国半个多世纪的政治风云。

　　他解释了1960年为何没有发表这张照片的原因，当时小平一行视察佛山是不公开的，所以《南方日报》和佛山都没有报道，他把照片发到新华总社，最后也没有发表。他推测，上世纪80年代《全国卫生报》发表了他的照片，极有可能是从总社的图库里偶然找到的。如果没有那次报道，这张照片就几乎完全被时间湮没了，蔡老已经找不到底片了。“我以为早已找不到这张照片，没想到我今天还能看到这张四十多年前的照片，不简单啊。”蔡老看到记者递过来的翻拍照片，感慨和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他对小平有个一以贯之的深刻印象：“不管是1960年，还是后来南巡中的小平，给我的印象是随和，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1985年小平在白天鹅宾馆过春节，他和许多人握手，他也和我握手，他还和服务员握手，并且祝贺他们新春快乐。小平是最让我怀念的一个国家领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