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日，国庆长假第一天。在季华五路路边的一棵树下，罗宾扫码后骑走一辆哈啰电动自行车。车子驶出不久，前方拐角处就冲出一辆美团电动自行车，罗宾紧急避让，冲上路边约10厘米高的台阶，之后摇晃中前行，一如共享电动自行车在广东佛山的命运起伏。
事实上，仅一年时间，佛山经历了从过去默认到限期清退，再到总量控制、适度发展的多次转变。
佛山2019年的GDP就已破万亿元，2020年再破万亿。经济上，佛山成为继深圳、广州之后的第三城。人口方面，佛山同样拥有近千万人。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截至2020年11月1日零时，佛山人口为950万人，其中城区人口854万人。
按照《国务院关于调整城市规模划分标准的通知》（国发【2014】51号）划分，城区常住人口500万以上1000万以下的城市为特大城市，城区常住人口1000万以上的城市为超大城市。据此，佛山属特大城市。
在中国，共享电动自行车（又称助力车，以下统称共享电动车）主要在三四线城市或小县城发展，像佛山这种特大城市允许共享电动车进入的，少之又少。
对地方政府而言，在特大城市试水共享电动车确实是一场考验着地方政府现代化治理能力的战争。这一战，充满机遇与挑战。而佛山，才刚刚打响。
01 限期清退
今年3月，哈啰助力车发布一则《顺德区助力车暂停运营通知》称，由于运营调整，4月16日凌晨0点，公司暂停顺德区的共享助力车使用。
事实上，不仅哈啰，小遛等共享电动车也都发出相应通知。佛山市顺德区交通运输局道路客运管理科相关负责人向媒体透露，各共享电动车经营企业在顺德内投放的共享电动车约4.6万辆。截至2021年3月底，顺德区共享电动车清理占比达到94%。
佛山共有五个区，包括顺德、南海、禅城、三水、高明。除禅城区鼓励发展电动车外，其他几个区都是禁止或不鼓励。
今年9月28日，进驻佛山市场的一家共享电动车运营负责人告诉红星新闻，共享电动车进入佛山市场可追溯到2019年4月。当时，作为新兴业态的共享电动车还没有明晰哪个是主管部门，这种背景下，很多共享单车运营商试水投放共享电动车，“如果没被收缴或约谈，就持续加大投入。”前述运营商告诉红星新闻，各运营平台看到竞争对手加大投放，也抓紧投放和扩张步伐。
这背后是庞大利益在驱使。据前述共享电动车负责佛山市场运营的负责人告诉红星新闻，以目前在佛山禅城区运营的三大公司（哈啰、美团、青桔）计价规则为例，均价约2.5元／20分钟，在有序运转背景下，一台共享电动车一天能运转5次及以上。这样，一台共享电动车每月营收为：2.5元X5次X30=375元，如果投放1万台电动车，一个月营收为：375万元！
“这蛋糕非常诱人，很多平台对抢占特大城市的共享电动车市场份额很感兴趣，竞争十分激烈。”前述负责人告诉红星新闻，但经激烈竞争后，目前活跃在佛山市场上的主要有三家有着深厚资历和背景的大平台公司，比如阿里旗下的哈啰电动车、美团旗下的美团电动车、滴滴旗下的青桔电动车。
大量共享电动车涌入给城市管理带来治理挑战和压力。“高峰时，整个佛山的共享电动车有10-12万辆，其中禅城区约占一半。”前述负责佛山市场的共享电动车负责人称。
“高峰时可能有10万辆共享电动车，但这些数据只是企业提供，不排除存在超投情况。”9月29日，佛山市交通局相关负责人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表示，目前，佛山大概还有2万辆共享电动车，主要集中在禅城区。
“禅城区一直想发展共享电动自行车，但市里的政策一直不大明朗，包括去年，我们都是禁止的，禅城对此的反对声音最大。禅城认为，市中心应适度发展，且数量要求还比较大，但我们一直没有同意。”前述佛山市交通局相关负责人告诉红星新闻。
前述佛山市交通局相关负责人还称，大城市很少有发展共享电动车的，佛山去年也对存量的共享电动车进行清理。去年6月，佛山市公安局的态度更强势，要求限期清理。“他们认为比较难管，且不戴头盔，乱停乱放、逆行、闯红灯等问题还比较多。”佛山市交通局表示。
清退共享电动车的举措在佛山市民中引发广泛关注。有市民2020年9月4日通过人民网给佛山市市长郭文海留言，声称取消共享电动车上路的行为给生活带来困扰和不便，希望不要一刀切，应该规划和管理好。
该问题转交给佛山市交通局回复，佛山市交通局2020年9月15对此回复称，“共享电动自行车进入佛山以来，存在不按规定停放、通行等情况，交通事故频发，给城市管理、交通秩序带来较大影响。近期，国家、省相关部门相继出台的相关政策文件要求，明确不发展共享电动自行车，限期清理收回已投放车辆。我市将贯彻落实上级文件精神，采取相应管理措施。同时，建议市民可通过乘坐公交车、骑行公共自行车或共享自行车等环保节能方式出行。”
据佛交2020297号文显示，“根据全市不发展共享电动自行车的相关精神，全市统一开展存量共享电动车清理工作”。按照该文件要求，各区应“督促运营企业（2020年）11月30日前自行清理回收车辆……对企业逾期拒不回收的，相关职能部门组织开展清理并集中停放于指定场地。至12月31日，路面共享电动自行车数量较十月初应至少减少80%。”
不一样的是，如今佛山市层面对发展共享电动车态度有了重大转变。
02 组织准入
9月29日，禅城区城管局公共关系科工作人员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表示，目前，禅城区共享单车和共享电动车大概6万辆，其中4万多辆是共享单车，2万辆是共享电动车，其中又以哈啰、美团、青桔三家共享电动车的数量最多。
禅城区城管局前述工作人员表示，按照市里要求，今年10月31日前，佛山五个区要完成共享单车／电动车招投标，10月31日后，禅城区将只允许两家共享单车企业和两家共享电动车企业来运营。
“适当发展共享电动车，只是适当！”9月29日，佛山市交通局向红星新闻证实，该局正会同公安、城管等部门进行比较细的政策研究，准备对各个区下发文件，让各个区来组织准入工作。
佛山市交通局向红星新闻介绍，比如佛山南海、顺德对发展共享电动车的意愿并不强，“南海去年被广东省公安厅列入‘十大摩电督办’的县市区，摩电整治压力非常大，所以不愿发展共享电动车。顺德今年也被列入‘十大摩电整治区’，也没有意愿大力发展。”佛山市交通局前述相关负责人表示，市里将发展共享电动车的意愿交给各区来选择，“我们允许各个区发展一定数量和规模的共享电动车，但各个区不要的话，我们再来平衡。”
对各区配额的数量，其表示，目前，还不便透露，等各区正式招投标后可进一步披露。
从限期清退到组织准入，佛山市级层面对共享电动车态度发展重大转变的背后究竟因何而起？佛山市交通局透露，主要是政策环境发生变化，加上过去依据的上位法也发生变化。
今年3月起，佛山市领导指示各个部门对共享电动车进行深度研究，为此，佛山市交通局组织各部门去国内一些主要城市调研。
调研发现，杭州市中心区对共享电动车是禁止的，但周边区有适度发展，属于政府默认的状态。而合肥是规范管理，通过招投标来投放和市场管理，其他城市，包括厦门、南宁等也有一道规范发展的流程。“全国各地做法不一样，有禁止，有发展，也有调整的，比如前期禁止，后来又发展的。”佛山市交通局介绍，但北上广深等主要城市大多不发展，甚至禁止。此外，珠三角不少城市也没有发展共享电动车。甚至，去年下半年以来，包括佛山等广东不少地市也出台政策禁止和清退共享电动车，依据是2017年交通运输部等10部门联合出台的《关于鼓励和规范互联网租赁自行车发展的指导意见》。
这份意见中明确提出“不鼓励发展互联网租赁电动自行车”。但在公益律师廖建勋看来，“不鼓励发展不等于禁止发展。从字面理解，不鼓励发展只是在产业政策方面不予以倾斜，并不代表不能够发展。”
针对《广东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广东省工业和信息化厅广东省公安厅转发市场监管总局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关于加强电动自行车国家标准实施意见的通知》提及“落实国家不发展共享电动自行车政策、督促共享单车企业限期清理回收共享电动自行车”的条款，去年10月，廖建勋律师向广东省司法厅提起合法性审查的申请并获回应。
广东省司法厅复函称：“经研究，我厅认为……‘落实国家不发展共享电动自行车政策、督促共享单车企业限期清理回收共享电动自行车’条款，与国家有关文件表述不尽一致，并已提出审查意见要求相关单位进行研究修改。”
“这样一来，我们当时清理电动自行车的上位法依据就发生了变化”佛山市交通局告诉红星新闻，此外，国家发改委等部门发文提到发展绿色能源时，也提到了共享电动车。
03挑战与机遇
从限期清退到组织准入，对于佛山这座特大城市的现代化治理能力来说，考验才刚刚开始。
共享电动车在给人们出行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存在不按规定停放、通行，并由此带来交通事故频发，给城市管理、交通秩序带来较大影响等问题。
禅城区企图通过招投标形式实行市场准入，以便于管理，达到市场需求和道路、停放空间的平衡。为有效管理，禅城区城管还要求运营企业将各共享电动车运营平台的数据切入该局考评中心，“每家企业的每台共享电动车都有个编码，通过掌控这些编号进行监管”禅城区城管局公共关系科工作人员告诉红星新闻，在之前的检查中，该局发现有些企业几台车共用一个编码，“说直接点就是想超投，我们查的时候发现这个问题。”
为此，禅城区城管局采取一些惩戒机制，“发现运营企业存在非‘一码一车’备案、超量投放等问题，按1∶100对运营车辆进行收缴。”
在禅城区早期运营中，其通过招投标引入第三方公司对共享电动车的企业进行监管，主要看是否存在超投并对乱停乱放等情况进行收缴。
负责共享电动车在佛山市场运营的一位负责人告诉红星新闻，共享电动车存在乱停放等行为一旦被城管指定的运营公司收缴，就以99元／台向平台运营公司收取整治费用。
“共享电动车违停收缴后，赎回费用是99元／台，共享单车25.6元／台，太贵了。”负责佛山市场运营的某平台共享电动车负责人直言，其公司自2009年至2021年8月被收缴的共享电动车超过1万台（次），为此缴纳的违停费高达上百万元。
“负责违停收缴的公司本就是通过招投标进来的。”前述负责佛山市场运营某共享电动车的负责人告诉红星新闻，“如何避免为罚款而催生的疯狂收缴行为？”
该负责人表示，车子违停被扣后，在是否急于赎回的问题上比较纠结：“如果其租赁的场地空了，其就拼命收车。所以，有时，我们对赎车的积极性不高，宁可从其他城市拉回投入市场。因为担心赎回后，场地空了，其又以有保障活动或文明城市评选等再次大规模收车。”
“场地快被填满时，负责收缴的企业让我们各共享单车（电动车）赎回，我们不肯，其就让政府部门喊我们交钱把车赎回，否则面临取消投放的资格。”前述负责佛山市场运营的某共享电动车负责人称，收车需公开透明和精细化管理，避免权力寻租，比如乱停乱放到什么程度会被收缴，应有个标准。此外，发现问题后，也应给平台整改的时间和机会，而不能“收完后，才把乱停乱放前后的照片发到工作群里告知。”
在禅城区，目前负责对各平台收车管理的是一个月前新接手的广东警联通保安服务有限公司。“成本是由禅城区城管局找第三方评估来做的参考价，我们成本很高。”9月30日中午，该公司相关负责人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表示，禅城区陶瓷厂等工业较多，租金较贵，“厂房租金是20-30元／平方米。空地出租10-20块／平方米很正常。”
“我们也不想收他们（共享电动车运营公司）的钱，但他们没请足够的人去运维，所以市场比较乱。”广东警联通保安服务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透露，其公司应标时，城管要求拥有不低于2万平方场地，因此，该公司在硬底化的场地承租时，一平方要15元，光一个月租金就要30万元。此外，其还请31个人，“请人、请车、搬运、储存，我们的成本高达90多块钱，这是按3个月不赎车的成本，如果对方半年不拿车我们就亏了。”
“一台共享电动车收缴后需缴99元才可赎回，会不会催生为罚款而收缴车子的行为？”面对红星新闻提问，广东警联通保安服务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表示：“我们不会的，我们也和业主沟通，我们是为了把它们管好，而不是为了收钱。”
每台共享电动车收缴99元违停费是否合理？“共享单车（电动车）这一块，绝对不是我们来管。”9月30日，禅城区发改局回应红星新闻采访时表示，这属于双方约定的，不属该局定价。
佛山市交通局也表示，涉及违停收费问题，这应该属于通过民事形式来约定，“因为上位法没有明确的依据要怎么管，也没有行政许可，所以收费涉及到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
佛山市交通局同时表示，负责收缴违停的第三方公司，除了公司自己人以外，如果也吸纳共享电动车公司的运维人员参与其中，比如美团、哈罗、青桔各派50人参与其中，统一打包给第三方公司管理，这些问题就好解决了，因为“团队中有自己公司的人来管理自己的车，也管其他平台的车，这样就可以进行无差别管理”。
广东警联通保安服务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说：“他们的人他们不可能让我们来管的。”
这一切，都还在艰难探索中。
红星新闻记者 韦星 发自广东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