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一些成绩平平的同学都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张曼菱却迟迟没有收到北大录取通知书。情急之下,张曼菱跑到位于武成路上的一家邮局询问。“一问才知道,重点大学的通知书都要自己来拿,邮局等我很久了。”终于见到印有“北京大学”4个字的录取通知书,张曼菱激动万分。她把通知书塞到棉衣内,飞奔着离开邮局。回家的路上,她一边骑车一边大声唱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下坡时,张曼菱干脆放开了刹车,迎着风飞快地奔驰。
站在青春的尾巴上,28岁的张曼菱终于圆梦北大。穿着妈妈特地缝制的棉袄,坐了4天3夜的火车,她来到了首都北京。“从一名爱好文学的工人到北大中文系学生,就像一个灰姑娘突然被水晶马车接到了皇宫,成为了一个光彩照人的公主。”张曼菱说。许多北大校友可能还记得,云南姑娘张曼菱曾是未名湖畔的风云人物。新生开学典礼上,张曼菱献唱了一首云南民歌《小河淌水》,顿时闻名校园。张曼菱说:“人家说,云南少数民族赤脚可以跑出世界冠军。我这个云南蛮子从此出了名。我很得意,这就是我的云南风格。在五四文学社的刊物《未名湖》上,我首次发表诗作,笔名就是‘南蛮子’。”她活跃在新年晚会上,溜冰场上,还有那些刚开禁的周末舞会上。
1982年《当代》第三期,刊登了张曼菱的中篇小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作品发表后反响热烈,由青年电影制片厂导演张暖昕拍成电影《青春祭》,饮誉海内外。1982年北大毕业后,张曼菱进入天津作协,作家“一级”,过着天马行空的文学创作生活。1986年,首届中国电影新片展在好莱坞举行,《青春祭》在此上映并赢得如潮好评,张曼菱作为受邀嘉宾前往好莱坞进行学术访问,在美以中国现代文学与中国现代女性为主题发表公众演讲,名动东西海岸,成为改革开放后首位登上美国《时代》周刊封面的中国女性。1989年到海南投身影视业,自创公司。为海南省制作首部电视连续剧《天涯丽人》,热播全国,掀起第二次"海南潮"。获海南"开拓"奖。八十年前(1937年),在中国西南边城昆明,诞生了一所特殊的大学,她由国立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合并而成,这就是西南联合大学。▲美国国家档案馆图片——位于昆明西北郊外的西南联大校园这所大学虽然只存在了8年11个月,但却大师云集,创造了中国乃至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迹。它以自由思想、兼容并包的气质,成为国人心目中最具人文精神的理想大学之典范。▲二排左起 :浦江清,朱自清,冯友兰,闻一多,唐兰,游国恩,罗庸,许骏斋,余冠英,王力,沈从文西南联大毕业学生3882人,却走出了8位两弹一星元勋、2位诺贝尔奖得主(杨振宁、李政道)、173名两院院士、100多位人文大师……
1998年,张曼菱由云南省委“人才引进”返回故乡。因缘际会,她得以将“国立西南联大”历史题材在云南省相关部门立项,开始制作纪录片。
从1999年始,她开始了对西南联大教师与学生的采访,踏上一条漫长的十年求索之路。张曼菱对西南联大历史的“抢救性挖掘”已经结出了三颗在学界颇负盛名的果实,其一是作为文字出版的《西南联大行思录》;其二是2003年以其访谈素材剪辑而成的五集纪录片,名为《西南联大启示录》,其三是2007年《西南联大人物访谈录》近九百分钟的光盘成品问世。张曼菱与季羡林先生还有一段珍贵的“忘年交”。两人于上世纪80年代于北大校园内相识,季羡林对张曼菱的才华和个性很是赞赏,对其关爱有加。之后两人的情谊一直延续到季羡林先生去世。早在1998年,张曼菱在北京参加了季羡林先生的生日会,她将自己打算整理西南联大故事的想法告诉了季老,问他行不行?据张曼菱回忆道:“他上下打量着我,说‘你行。你是北大的,又是云南人,你可以做。’”
为了做西南联大纪录片,在1999年至2009年的10年间,张曼菱共计采访联大人物约200多位,其中120多位是“一对一”单独采访。在她采访的这些西南联大“学人”中,包括朱光亚、王希季、陈省身、杨振宁、李政道、费孝通、王汉斌、任继愈、吴征镒等各界大师级人物。众多著名的科学家、政治家、社会学家、哲学史家、艺术家、诗人们的谈话围绕着“西南联大”这个主题,展现出他们人生的追求历程和境界。这批访谈视频资料原貌,由中华书局进行数据化处理,已经整理编制的“西南联大访谈数据库”,于2018年5月4日公开上线。张曼菱推出绝版“西南联大口述史”,完整呈现杨振宁李政道等人谈历史与教育。2014年3月29日,张曼菱到北大的一场演讲在网上疯转了起来。开篇即是:“看见你们坐在这里,眼睛里带着迷茫,像来听一堂课那样地沉默着和认真着。我忽然改变了主意,我不想讲那些故事啦,因为西南联大的故事离你们实在是太远了。我说的远,不是时代和时间的远,而是人与人之间的远。你们坐在这里,号称是北大学子,然而,你们离当年的北大学子、西南联大有一种精神源头的隔和远。所以,这些故事解决不了你们的实际问题。西南联大的学生,他们穿越战火,悲歌向前,读书救国。他们是民族精神和自我觉醒的一代精英。而你们,虽然头顶名校桂冠,你们只是‘被动成长’和‘成功压抑’的产物。”据说那天,孩子们都傻了。没有人听到这么另类的声音,出自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北大人之口。她甚至振聋发聩:“更多的时候,你们不敢说‘不‘,更不敢说’我要‘。所以,你们成了一批只能在小事情上撒娇,而却在大方向上完全服从的孩子。这就是今天中国家庭教育和大学教育的大失败。”……评论家张颐武是她的师弟,他说:“师姐,你已经成为北大的一个传说,你那种特立独行的精神,个性,现在的学生没有了。”师兄陈平原则说,现在流行一句话“读鲁迅的书,走胡适的路。”张曼菱认为,胡适的书也不妨读一下。正是当年我读了他的书,遏制了我很多的青春冲动和极端行为,包括对社会的思考。胡适的思想在渗透我,从长远来看,是在慢慢地转变我,使我实力增强。钱理群感叹,自己和张曼菱1978年到北京上学时,在火车上相遇。“当时我们对未来都有许许多多梦想,现在弹指一挥间,我们都两鬓斑白,我更是垂垂老矣。”他感喟今天的未名湖畔不仅没有朱光潜一样的先生,也没有张曼菱一样的学生。张曼菱却试图唤醒在座的北大人,“请你们自己跳起来,不要再当“石脚”,不要再听那些冷漠者的知识。而要寻求怎样‘生动活泼地活下去’。”
张曼菱:这个民族的中医
我们每个人都与中医有“瓜葛”。
眼下的“90后”“00后”,显然很在乎那些情人节、圣诞节,但他们也不会忘记板蓝根。但凡幼时“上火”,或是如今喜欢吃烧烤,长辈总会令他们吃几片板蓝根化解,以免嗓子发炎,酿成病症。而往上数几代人,大都有被中医救治的经历。
我是感恩中医的,中医曾救活弱小无助的我。我和家人都不知道那位郎中的姓名,但那一块“妙手回春”的匾额,今生是挂在我的心里了。我父母自由恋爱结合,喜得爱女,然不到一岁,婴儿患上急症,民间叫“抽风”。小人儿痛苦抽搐,口吐白沫,十分危重。父母都是“新派”人物,立即抱着我送往法国人在昆明开办的甘美医院。后来我看史料,西南联大的教授们是“非到疑难重症时,才进这家医院不可”的,因为它收费高昂,床位不易得。而濒临死亡的我,却被甘美医院宣判“无望”,放弃救治。父亲请匠人来家,为我量身定做小棺材,以尽对这个小生命最后的爱。家里“叮咣”响着木匠作业的声音,里屋躺着奄奄一息的我。忽然门外传来摇铃声:“谁家小儿惊风,我有祖传秘方……”这一刻,恰似《红楼梦》。奶奶急奔出门,拦住了那个游方郎中。如果不是到了无门可投的地步,我父母是不会让一个路人来医治爱女的。游走四方的“草医”,是连门诊铺面也没有的,正如此次在武汉参与抗疫的“游医”。我曾多少次想象当时的情形:一个衣着潦倒、面目沧桑的江湖郎中走到翠湖边的黄公东街富滇银行宿舍,一幢气派的法式洋楼前,挺有底气地“喊了一嗓子”,而后拘谨地走进我家,到小床前看这垂危婴儿,从行囊中取出四粒黑色的大药丸,吩咐每粒分成四份,以温开水服下。奶奶喂我,父母任之,不存希望。撬开小嘴,第一份咽下,我停止了抽搐。母亲说,当时还以为“完了”,仔细一看,是宁静了。按时辰,将第二份服下,我睁开了眼睛,骨碌骨碌四处看。四粒药丸没有吃完,我已经能辨认亲人了。父亲拎起小棺材出门,送到一家医院的儿科,捐了。在那个年代,凡是有点知识和家底的人,都以去西医医院为上策。而我,用命试出了中医的真伪。
“五四”以来,中国社会存在着某些偏激,在对待自己传统医学的态度上表现得尤为突出。我们视为至尊的几位先驱,胡适、鲁迅,都排斥中医。究其原因,有因个人的经历而怀有厌恨的,也有因改革“旧文化”的意愿太迫切所致。中医显然是被误伤了。不知何时,游方的郎中没有了,“祖传秘方”变成笑料。在现代史上,中医身影飘零。在教科书里,大概只有《扁鹊见蔡桓公》与中医有关,但人们的关注点多在“为政”,而非“医理”。当屠呦呦女士以青蒿素拯救非洲,荣获诺奖,中医中药才在世界上喊响了“这一嗓子”。可惜,在医学界不见太大的反响。屠呦呦说,祖国医学里还有许多珍宝值得后人发掘。我插队的德宏,是历史上有名的“瘴疫之地”。《三国演义》诸葛亮“七擒孟获”就吃过“瘴疠之气”的大亏。唐代天宝年间征讨云南,白居易在《新丰折臂翁》里反复提起的也是瘟疫:“闻道云南有泸水,椒花落时瘴烟起。大军徒涉水如汤,未过十人二三死。”“不然当时泸水头,身死魂孤骨不收。应作云南望乡鬼,万人冢上哭呦呦。”对瘟疫的恐惧,使当年这位壮丁自折其臂。直到从金鸡纳树上提取汁液制成奎宁,对疟疾才有了控制。我这个知青曾是寨子的“抗疟员”,每天收工后把药片送到傣家饭桌上。在那首《祝酒歌》还没有唱响全国时,我参加下乡医疗队到滇南石屏县,趁机学习中医,不辞做最辛苦的事情:上山采药,回来晾晒、焙治,管理药房。我对“脉象”把握精准,得到队里中医的赏识。“洪脉”“滑脉”“弦脉”都与文学的意象相通,所以学中医是必须学好中文的。“把脉”是中医非常要害的一手,有些病人是说不准病情的。我把脉时还发现了两位孕妇,农村妇女羞于说出实情,若不调整处方很容易导致流产。四气五味,八纲辨证,中医原理与中国人日常说的一些成语是沟通的,如“阴盛阳衰”“此消彼长”“月满则亏”“否极泰来”“祸福相依”……在中医和道家的观念里,人从来不会高过自然,人要配合、服从自然。例如四季的饮食与作息,春天发动,冬天收藏,讲的是气,也是万物的规律。这些思想不断深化,影响着我的人生。
2000年春,我到京采访李政道先生。我带去一盒云南的天麻、三七药材。有人告诫我:“人家留洋多年的学者,不会要你这带土的也没有消毒的东西。”而李的同窗沈克琦先生却说:“李先生信这个。他这次来,就是特意到北京中医医院去看病的。”果然,李政道很高兴地收下了。
2015年春,我到台湾世新大学参加学术交流会。我将一批云南白药产品分送给台北的西南联大学长。抗战时期,云南白药支援前线,深受将士们的喜爱,也在这批“高知”的心目中留下了神奇的印象。
我到“金三角”探望远征军眷村时,看到东南亚人民和华人依然崇奉着中医,将来自中国的中成药视为至宝。在泰国最有名的大学里,开设有中医课程。
然而在我们这里,中医院校与一般高等院校相比,总有种入“另册”的感觉。云南是中草药王国,我曾到云南中医学院讲学,院长告诉我,他们招收的多为贫苦学生、农民子弟,且多数是女生。
中医顽强地生存着,“清贫”是它的特征,也是它与人民不可断的纽带。其实,无论什么社会阶层,中国人早将中药视为家常必备之物。谁家抽屉里不会收着几盒廉价的中成药呢,藿香正气丸、通宣理肺丸,更有速效救心丸,可谓功德无量。
因为朴素,因为可靠,反而被轻视,这很像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对待亲人的态度。多年来,我们不就是这样对待中医的吗?
在城市中,似乎有一种“势利”的思维,仿佛只有底层百姓才会去看中医吃中药,中医退缩到偏僻的角落里,艰难地生存。其实,许多患者在接到西医的无情宣判后,总会返回民间,到陋巷和山里去寻求中医的救治。
而中医,从来没有因无望的诊断而抛弃病人——即使是最不可能有收效的病人,中医也会让他服用调理与安慰的药剂,以示“不放弃”。从这一点来看,中医“悬壶济世”的信仰是高于西医的,因为它是因人创立、为人所用的医学,可陪伴人的生死。
中医与这个民族是同生共死的。
在那些著名中医的传记里,总有这样的故事:当无名瘟疫暴发,中医临危受命——这个“受命”,不一定来自皇帝或是官家,更多的是他们内心的召唤。他们挑起药担,带着弟子,深入疫区。在那些村镇,他们立灶架锅,熬药施救。民众们端碗喝药,医者观其效果,不断改进配方,由此留下很多因时因地配制的不同药方。
所谓“逆行”,是中医的世代担当。救人救疫,岂论成败功过,只谓问心无愧。
自“神农尝百草”到我们那些历历可数的家珍——《伤寒论》《黄帝内经》《本草纲目》等,中医历千年护佑着这个民族。世界上,瘟疫与逃亡留下了一座座曾经高度发达的城市,渐渐被荒漠湮没,而华夏大地上却没有因为瘟疫而被废弃的地方。
西医对病症讲究精准的学理分析,没有胜算不会出手,它是一门科技,能够发出“科学的判断”。也正是这一点让现代人质疑中医。和西医的造影、化验、超声波等诊断手段相比,中医只有“望闻问切”和一套近乎玄乎的说法。
这是中医的“短板”,“得手”与“失手”都拿不出“人体数据”。而依靠个案经验的累积很难得到广义上的认可,因而发展很慢。
至于“庸医”,其实每个行当中都有优劣之分,但西医因为有诊断的科技凭证,“误判”往往能够得到开脱,而世人对中医则“人死必究”,故“劣迹”斑斑。
去年,我通览一本《近代中西医的博弈——中医抗菌史》(中华书局出版,台湾学者皮国立著),主轴写民国以来的疾病与医疗史,中医与西医在细菌学上的不同医理和对抗,可谓艰涩探索。其视角是中西医的“对决”,作者对中医怀有危机感,甚为悲观:
在中西医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中,近代中医同西医在热病治疗学的较量上,完全没有屈居下风,值得读者省思。若是连“喊战”“抗战”都没有资格,日子久了,特色暗淡了,那么中医“生命”也将走向尽头。史事可鉴,研究中医者能不警醒乎?
我想,隔着海峡,皮国立先生一定也在关注大陆的抗疫之战。他会惊讶并欣喜地看见,在中国大陆这块母土上,所谓“没有硝烟的战役”,再也不是中医和西医的“对决”,而是二者携手同战病毒——医生们没有执着于学理上的分辨,没有门户的私心,完全从救人的实效出发,互相印证,各得其所,各出妙招,共同制定方案。
引用武汉抗疫前线一位西医的话:“中西医结合,效果非常明显,也得到了国家层面的高度认可。中医在这次战‘疫’中表现耀眼,有目共睹。”
就在前几日,世界卫生组织在新闻发布会中谈到:“80%的新冠肺炎患者是轻度症状,能够自愈或治愈,并不会发展为重症。”
轻症患者的“自愈”和“治愈”,实际上就是中医所说的“排毒”过程。
如果没有中医的介入,“自愈”对于很多基础体质不好的人,是很难实现的——病毒损坏了人的生理机能,生命非常脆弱。中西医护工作者以人为本,联合对抗疫情,才构成了“自愈”的安全轨道。没有中医,轻症患者的占比恐怕不会是80%。背靠民族的根基之学,中医正在成为开放的医学,吸纳西医的诸多手段,补充自己的“短板”,尤其是诊断标准。而西医也乐于“就地取材”,与中医握手言欢,正在成为“中国式的西医”。疫情中的医者,也是仁者与智者,正在创造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观。近年来,中医课程进入了小学课堂——作为中华民族“大人文”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医没有理由不进入。我想,这并非让孩子背“汤头”,而是要让他们懂得“天人合一”的养生之道,多读一些历史上中医治病救人的故事,懂得医德、仁爱,让他们学习中国传统道家的哲学,如《道德经》,因为它和中医是一体的。学中医,就是要了解我们这个民族的祖先是如何看待世界、看待自己、看待未来的。不仅是小学生,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懂得“天人合一”“万物渐进”的道理,懂得“无为而治”会使身体和社会都安静下来,少一些破坏性的骚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这句话本是中医的医理,也可成为疫情中的我们自强不息、正气凛然的座右铭。闯过这次大疫后,我们更应该为子孙万代栽培好中医这棵庇荫大树,留下防护堤,中医不能再疲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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