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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银!这些方言你晓得几个?

2017-09-23 宜春发布

碗舷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野姑丈,

拜年拜到初七八,两块肥肉碗舷上搭。”


这是袁州乡下有关拜年的一个段子,通俗易懂。“碗舷”就是“碗沿”的意思,“舷”在袁州话中读shan,它本指船边,赣系方言用以指代器物的口沿、边缘,袁州话亦然,比如常说的“锅舷”、“甏缸舷”、“门舷”、“船舷”、“桌子舷”等。明月山有处山势极为险峻的地方,名字竟叫“老鼠沿甏缸舷”,一听这地名就能感受它的惊险。形容液体满得快要溢出来,袁州人会说“届满届舷”。“两块肥肉碗舷上搭”,就是说到了大年初七八,过年所备的新鲜菜肴吃得差不多了,只剩腊味可以待客。袁州乡下待客的腊肉喜欢切成硕大一块,宛若门板,而且多是大肥肉,摆在碗里两头都搭在碗舷上,所以乡间戏称吃腊肉为“锯(读gei)楼板”。



雷公趔精怪

孩时经常疯玩,跟着一群小孩追追打打,不停地疾奔狂喊,吵得大人不耐烦,于是给了一个评价:“雷公趔精怪”。“趔”在袁州话中有追、赶的意思,比如“快追上去”,就说“快趔得去”;“将这条狗赶出去”,就说“把咯只狗趔得出去”。“雷公趔精怪”中的“趔”,字面理解是赶的意思,实际上带有追杀的意思,雷公腾云驾雾,杀气腾腾追赶着精怪,一俟赶上,便是一杵必杀。袁州话表示行动的字词,都有一种幽幽的古意。袁州人常说“走就是行(读hang)”,“走路”说“行路”,“走得去”说“行得去”,“小孩学走”说“细人唧学行”,大凡细人唧迈出了第一步,大人们便拍着巴掌在一旁大声鼓励:“走得行得,莫把爷爷姆妈晓得”。“行”在文言文中就是走的意思,《说文》:“行,人之步趋也。”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人之步趋也。步,行也。趋,走也。二者一徐一疾。”可见,袁州人说“行”,是沿袭了古意。然而,袁州方言的“跑”却没按古意说“走”,而是说成“迫(读be)”,有人也写成“播”。但是,我觉得“跑”应该是跑腿,用提手旁的字看着有些别扭,于是选择了走之旁的“迫”。而且,“迫”有急促、接近的字义,与“跑”的字义非常相似。另外还有一些表示行动的字词,也很有味。如说“追”、“赶”除说“趔”外,还有说“攀”的,“快追得去”说成“快攀得去”,“追不上”说“攀不到”。记得小时候玩捉蒙蒙狗,迫在前面的人,会撸卵撸胯地大声叫喊“攀不到,割卵尻”,来剌激后面的人快点攀。说“攀”的,辽市、竹亭、天台、水江一带比较多,其他地方似乎较少。袁州人不说散步,而是说“转胯轱哩”或者“转胯哩”。袁州方言中,不论你是去逛街、逛菜市场,还是转田塍、转山,都可以说“转胯轱哩”或者“转胯哩”,就像北京人说溜弯一样。有一首童谣:“老易(读ya)哩,吹笛(读tia)哩,讨只老婆转胯哩”,内面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只是为了押韵,顺口撰的,却表现了袁州方言一些特色。袁州方言中“转”的意思与普通话大致相同,但有时也会加个“车(读cha)”字,来强调“转”的意思,比如“转过身来”,可以说成“车转身来”,有时甚至说“忙得车车子转”。“车”字还可以代替“周围”的“周”字,说成“车迂”。

 

驳阶

“驳”字的本义是马的毛色不纯,如“斑驳”。但在袁州方言中,“驳”却是用砖石加固或是扩展的意思,比如“驳墈”、“驳陂”、“驳河垱”、“把咯只地盘驳阔忽(读fa)唧”;做房子时,在屋檐下用砖石砌起的台阶就叫“驳阶”。驳阶,热天好乘凉,冷天好晒日头,平常是家人休闲、打讲的地方,当然还可以坐在驳阶上,一边打讲一边绩苎麻、纳鞋底或做别的活计。北漂的袁州人Y先生,在皇城根下艰苦创业,事业有成,娶了个东北姑娘小W做太太,小W聪慧爽朗,在袁州住了一段时间,竟将袁州话学得惟妙惟肖,绘声绘色。我印象最深的是她模仿家婆的口气,说:“小W企到驳阶下地唆粥,唆得嗦嗦子响。”



在括

“括”在袁州话中读kuai(比如标点符号的括号,不读kuo号,而读kuai号),有终结的意思,比如常说的“吃括哩”、“做括哩”、“写括哩”、“走括哩”,有时也可以不哩化,如有个老段子:“走括天师有地师,走括和尚有道士”,便是如此,这个段子表现出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乐观情绪。“括”也可以表示范围,袁州话不说“到处”,而是说“在括”或者“满括”,比如说“在括走”、“满括乱转”、“在括寻(读qing)你都寻不到”。这种词语的运用,使得袁州话俚性十足,也就动听得很。有个骂人的顺口溜段子,虽然有些恶毒,却很能体现袁州话的这种俚性特征:“短命鬼,刮秋痢,在括咯郎中治皋哩,娘爷咯钱嘛用光哩,死括你咯只短命鬼好多哩。”

 

霍亍

彳亍(chichu)是个连绵词,表示慢行或且走且停。“亍”在袁州话中读chuo,既可以单独说“彳亍”,也可以重叠说“彳彳亍亍”。有趣的是,“亍”在袁州话中可以单用,或者与其他字组词,最典型的词是“霍亍”,表示潇洒、洒脱、无拘无束的行为或行动,如说:“你又去哪里霍亍啊?”、“不得了咯霍亍”。由此,还可引申出另一种说法“亍叶子”或“亍桄子”,这里“亍”字的意思,袁州人都懂的。在袁州话中,“亍”可以表示慢行,如形容漫无目标的游荡为“游游亍亍”;也可表示快行,如用瓦片或石片打水漂称“亍水”,一种游得很快的鱼被称作“亍水扒浪”;还能表示走失、掉失、失盗的意思,比如说“我屋里亍括一只鸡”、“亍括只细人唧”、“隔壁亍哩东西”。像这种“亍哩某某”的句式,很好理解,就是丢失了东西,然而袁州话中还有一种“亍哩贼”的说法,如“不得了啊,屋里亍哩贼”,所说的“亍哩贼”显然就是失盗的意思,要将它视作一个词组,千万别将它拆开来,否则就会理解成“丢失了贼”,那就会成笑话。



丑角癞痢

宜春三角班是以旦、生、丑等三种角色为主的一种民间“耍戏”,甚为大众喜闻乐见。三种角色中,观众最喜欢的是丑角,然而却为它取了个很不好听的浑名:“丑角癞痢”。袁州人不啻是称呼三角班的丑角,对其他戏种的丑角也是如此称呼。这个名字听着就丑,不须看。小时候不明底就,我总以为是演丑角的人都生着满头癞痢,所以才丑。长大后,认识了一些演戏的人,其中也不乏丑角,才知并非如此。老友L君,十岁就进京剧少年班学艺,擅长丑角,曾经扮演过《十五贯》中的娄阿鼠。我常常开他的玩笑:“丑角癞痢。你真的长哩癞痢壳啊?”他很自觉地低下头,说:“你自己亲眼看。”只见满头银发,又密又粗又长,宛若茂盛的森林,头皮上连个疤都没有。看来“丑角癞痢”这种叫法,体现了袁州话撑伞戴斗笠的方言特点,光是“丑角”二字还觉得突不出其丑,非得再加上“癞痢”二字帮衬,才能突出其丑。



掯限

“掯”读ken,字义是强迫、压制、刁难;“限”在袁州话里不读xian而是读han,有指定、规定范围的意思。 “掯限”是耽误、拖累、牵连的意思,如感叹某人受家庭或时代的拖累、耽误,就会说“渠(读gei)硬是被屋里掯限哩”或“渠就被娘啊爷掯限哩”、“我哩都是被文革掯限哩”。有一首袁州民间歌谣极其有趣,“掯限”一词贯穿始终,可算得是“掯限歌”:“冬瓜唧,你是好!有身唧毛,掯限鲤鱼上水跑。鲤鱼唧,你是好!有身唧鳞,掯限墨鱼扯胡琴。墨鱼唧,你是好!有身唧粉,掯限螺蛳泥里滚。螺蛳唧,你是好!有番唧壳,掯限蛤蟆打赤脚。蛤蟆唧,你是好!有番唧皮,掯限鸡公夜夜啼。鸡公唧,你是好!有朵唧冠,掯限老鼠洞里钻。老鼠唧,你是好!有四只唧梅花脚,掯限猫哩夜夜捉。猫哩唧,你是好!有两只唧灯笼眼,掯限蛐蟮两头掸。蛐蟮唧,你是好!两头唧细,掯限虾公驼哩背。虾公唧,你是好!有两支唧枪,杀得冬瓜当和尚。”



间扇

孙犁的《铁木前传》提到一种叫“隔扇”的家什,是摆在大厅用,我想可能是屏风之类的东西。袁州人叫“间扇”的,却不是家什,而是一种简易隔墙。记得小时候,嫒婆家住的房子,都是大开间,只有前后左右四扇高墙,屋内却没墙,以木柱支撑、相连。如要隔开房间,则按需要大小,在木柱间以方木条制成四方连续的方框,再以竹篾编成竹条板嵌于方框之内,竹条板的两面用石灰、纸筋粉刷一白,就成为“间扇”墙。有些人家比较讲究,间扇墙用木板做成,甚至还涂上桐油防腐。这种“间扇”墙的保暖、隔音效果均不如砖墙,唯一的特点就是省钱。现在农村建房,已没人用这种“间扇”墙了。

 


盐缩肉

“缩”在袁州话中有躲、藏的意思,比如“躲起来”就说“缩起来”,找人的话,就会问“你缩到哪去了”。但是用盐腌食物,袁州话也会用“缩”字(也会称做“咬”),比如“用盐腌一下”就会说成“用盐缩下唧”,有些地方干脆就将盐肉叫做“盐缩肉”。我想,这个“缩”字,也有“藏”的意思,因为用盐腌食物目的就便于储藏。但是它还有另外的用意,经过盐腌的食物都会缩水,这个“缩”字又有点使动之意,用盐使之缩水,所以叫“盐缩”。



澎滚

袁州有个流传甚广的段子,说是有个小学语文老师,教学生认生字“暖”时,在教了读音,解了字义后,用教鞭点着黑板上写的“暖”字,说:“请同学们跟我一起大声读:暖,暖,温暖的暖,澎滚的暖。”这个段子之所以好笑,是因为“暖”字的读音有一种黄色的暧昧。但是,“澎滚”一词却是地地道道的袁州方言。“滚”是热的意思,就是滚烫、热气滚滚、热浪滚滚、滚开水的“滚”,普通话中也有这个意思。“澎”在袁州话中,本来就是形容热气汹涌的样子,比如“揭开饭甑汽澎澎”。“澎滚”则是以“澎”字,对滚的热效应进一步强调,使之滚上加滚,热而更热,这应该也体现了袁州话撑伞戴斗笠的方言特点。


码蔸

装窑煏木炭,首先将木柴在窑中一层层码起来,然后点火,待火势烧到一定程度,再封窑煏烧。火往上烧,码在髑下的木柴有一段很难烧透,这种没烧透的木炭就叫码蔸。码蔸烧起来会生明火冒烟,烧木炭烤火时很讨人嫌,买木炭时都会将码蔸拣出来。旧时炭山(煤矿)里挖炭,常会打炮(瓦斯爆炸)烧死人,也有只烧伤没烧死的,这种打炮没烧死的人,也叫“码蔸”。炭山里不会再让码蔸下井,因为怕他身上带火烧鬼。



L兄网名“斫柴扯猪草”,一次聊天戏以斫柴扯猪草事问候,梁兄欣然答道:“斫起哩柴,扯满哩猪草,回去吃早饭啰!”一副乡下伢唧的快活相跃然而现,很能激人回忆、回味往事。“斫起哩柴”的“起”字,在袁州话中有完成、圆满的意思。“斫起哩柴”就是完成了斫柴的任务,记得小时候在乡下捡柴,黄昏将近时,山上就会响起捡柴伢唧的“呜呼”声和“斫起哩柴吗”的问候声,然后是一片“斫起哩”的回答声,声音里洋溢着收工回家的快活。不啻是斫柴可以用“起”字,很多方面都可用,比如说“做起哩一幢新房”、“打起哩一套家具”、“连起哩一身新衣服”等。


撡瓦

袁州话“撡(Cao)”,是拿着竹木杆由下往上捅的意思,比如说“撡蜂哩窠”、“撡瓦”、“拿竹篙撡只橙子来吃”。当然也可以引申到其他方面,比如:说别人顶撞叫“撡包”;小时候去做客,大人总会反复叮嘱:“夹菜时筷子不要乱撡”。说起“撡瓦”,我想起了袁州的一种旧习。以前袁州将难产而死的妇人,叫“血旺鬼”,血旺鬼会提只血旺旺的包袱去讨替身。据说,妇人难产而死出殡时,娘家人在死者家屋后檐撡下三口瓦,血旺鬼就会留在夫家讨替身;如果夫家人在前檐撡下三口瓦,血旺鬼就会跟回娘家讨替身。小时候,我曾亲眼见过因这种旧习而引起的纠纷。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嫒公的一个房下弟嫂难产而死,嫒婆带着我一起去参加葬礼,出殡时突然场面大乱,娘家人与夫家人打了起来,原来是夫家人发现娘家人偷偷地在后檐撡瓦,于是不肯,要到前檐去撡瓦,双方纠缠不清就打了起来。



冇思冇想跟被铺打讲

民间俗语有着极大的风趣,有时不经意地说一句,细细琢磨琢磨,却会令人忍俊不住。记得小时候放寒假去嫒婆家过年,那时没电视没收音机,夜里就是吹黑煤油灯,同嫒婆和连衣服嫒婆(同嫒婆同住一屋的女裁缝,我家兄妹都如此称呼她)坐在火炉前,映着一闪一灭的火光打闲讲、讲白哇,待到夜深了,火炉中的火星子渐渐暗去,再用火钳扒扒柴灰,露出最后一批火星子,再待它们渐暗,嫒婆说:“蛮晏哩,困去。”连衣服嫒婆就站起来,伸个懒腰说:“冇思冇想,去跟被铺打讲。”这话极能体现平常人的平常心态,极有满足感和静淡观,比起那种夜不能寐的心态,有着天壤之别。袁州还有一个极能表达满足感的段子:“薯丝饭,茶壳火,除了神仙就是我。”

 

馇腊肉

“馇(cha)”这个字在普通话中用得不多,查了几本词典,只查到两个字义,一是边煮边搅,比如“馇潲”;二是煮熬,比如“馇粥”。但是,两个字义都与煮有关。然而,“馇”字之煮义,在袁州话中倒用得较多,最常见的是将腊肉煮熟,叫“馇腊肉”。新正年头,家庭主妇作请客的准备,往往第一件事就是“洗一块腊肉馇到”,馇熟的腊肉切片待用,来了客,汽滚下唧就可以待客了,方便。另外,过端阳节包好粽子后煮熟,叫“馇粽哩”;宰了牛,将牛骨头煮熟剥下附着的肉,叫“馇烂熟”;杀了猪,将猪头骨煮熟剥下骨子肉,叫“馇骨子肉”。倒是煮潲、煮粥,没人称之为“馇”,这也是怪事。



作做

“做”在袁州话中读zu,意思与普通话差不多,如说“做事”、“做篾匠”、“做工夫”、“做衣裳”、“做屋”等。但是,袁州人喜欢将“作”与“做”连在一起,说成“作做”,意思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是有“以为”、“当作”的意思,比如“我作做是某人啰”、“我还作做你走括哩哟”、“不要把自己作做是某某”。其次是有“装腔作势”的意思,袁州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不要作做一胯咯卵”,还有就是形容那些将自己过于当作一回事的人:“把自己作做一百钱”。这些话虽然土得掉渣,但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道人

袁州话中的道人,不是指道士,而是可以指事也可以指人,指事是指本领和技艺,指人就是指本领高强、技艺顶尖的人。我相信这种说法是来源于小说《封神演义》,这部小说中有个道行高深莫测的陆压道人,很得袁州人的青睐,于是袁州人形容很有本领的人,就会说“望陆压道人样咯”,或者耻笑假充冒式的人“你硬把自己作做是陆压道人”。由此将“道人”一词引申为本领、技艺的代名词,常常说“蛮有道人”、“道人蛮好”。

 

八十岁咯命全靠自己宠

“宠”在袁州话中读chuong,可能是个古音,其有珍惜、保重、照顾的意思,而且是更强调自我珍惜、自我保重、自我照顾的意思。有句老话:“八十岁咯命,全靠自己宠”,就将这种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还有许多句例可援用,比如常常听得到长辈按知晚辈:“月唧里要好竟唧宠”、“新衣服要宠到穿”、“好吃咯要宠到吃”、“钱要宠到用”等等。可以说,袁州人将一个“宠”字,宠到了极致。

 

陋陬

在袁州话中,“陋陬(宜春话读sou)”是个贬义词,有不好、不爽、窝囊的意思,可以指人、指物、指事,甚至指天气。比如说:“咯只人蛮陋陬”、“咯只场面蛮陋陬”、“咯只郎场蛮陋陬”、“咯只事冇做竟,做得蛮陋陬”。窝窝囊囊,就说“陋哩陋陬”。阴雨连绵的坏天气,干脆就称作“陋陬天”。还有一句表面上是说戏班子、实际可以引申到许多方面的俗语“班子陋陬铺摆大”。



日子且且过

读初中时,男同学间流传着一段顺口溜:“日子且且过,钱嘛冇一个,老婆还冇讨,人就望住老。”“且”在宜春话中读che, 有快速、急促的意思,如果形容人或物体运动得很快,会说“且响一下就过去哩”,有时为了强调快,会将“且”重叠用,如“且且子响”。这段顺口溜中重叠用“且”,也就是为了强调时光过得快。那时都还是十多岁的小屁孩,对于岁月、时光和老根本就没有深刻的体会,说这顺口溜只是好玩而已。日子且且过,转眼间就即将步入花甲之年,终于亲身体验了那句“记得当年骑竹马,转眼就是白头翁”,却不愿轻易言老了。




凄人

袁州话很喜欢强调人,尤其喜欢强调人的感觉。比如形容冷,不单独说“冷”,而是说“冷人”。再如形容水冷,不说“水很冷”,而是说“水蛮冷人”,并且根据人对水冷程度的不同感觉,细分成多个不同的词,依次分别为“冷人”、“凄人”、“冰人”、“割人”。形容气味难闻,也有“拤(袁州话读qia)人”、“促人”、“揪人”等几个不同程度的词。“拤人”有人写成“吃人”,但我觉得用“拤”字与原意比较接近,气味难闻得仿佛被人用手掐住了脖子般难受,而“吃人”则有些恐怖。“拤人”一词用得相对普遍,什么难闻的气味,都可以用它。“促人”、“揪人”就用得较少,表示难闻的程度也更高点,比如“咯油烟蛮促人”、“你屋里咯炭烟蛮揪人”。无论是“冷人”、“凄人”、“冰人”、“割人”,还是“拤人”、“促人”、“揪人”,其中程度的细化、感觉的区分,都只有依靠作为一个人的自己来体验、把握、表达,个中真谛别人难以说清,所以这些词中的“人”字,并非仅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后缀。



桩坐哩

袁州人自古尚武,因而有许多武术用语融入了日常语言中,影响了当地方言。比如“坐桩”本是说练功时的坐桩,但袁州话喜欢用“坐下桩来”,表示认真、努力、下功夫、下决心的意思,如果想做成一件事,就会说“我要坐下桩来把这件事做竟”,或说“某件事不要紧,只要坐下桩来就做得竟”。袁州人常说的“桩坐哩”,也与坐桩有关联,言外之意就是“我已经坐好了桩,尽管放马过来就是”,真有点不管三七二十一、舍得一身剐的气魄。袁州人打讲,经常可以听到如同誓词般的话:“我桩坐哩不要某样,也要怎么样怎么样!”甚至说:“我桩坐哩死,也要(或者不)怎么怎么。”有时还会用“桩坐哩”来调侃事物,宜春春锣《盘长沙》就有这么一段:“管你唱得唱不得,桩坐哩牛胯里扯到马胯里,大蒜栽到葱土里,东扯葫芦西扯叶,马马虎虎唱得去。”



一夹黄菜冇盐抃

黄菜由于极普通,也极贱,为一般老百姓度菜荒的坐家菜。所以在袁州话中,黄菜也就是“贫贱”的代名词。常常有人自嘲“我屋里日日黄菜抃饭”,言外之意就是穷得响叮当,餍饭的菜都没有了。袁州还有一句俗语“一夹黄菜冇盐抃”,黄菜本来就极贱,却穷得只剩下一夹,而且连盐都放不起,真是贱到了极点、穷到了极点。“抃”读bian,袁州话是拌的意思,极常用,尤其是“抃饭”的说法经常可以听到,比如“杂菜抃饭”、“抉一坨猪油抃饭”。这个“抃”字有时还作沾和蹭的意思用,比如“沾你的光”可说“抃忽(读fa)唧你咯光”,“蹭饭”可以说“抃餐饭吃”。

 


朏子

“朏”字有两个读音,一是读fei,表示新月开始发光的意思,谢庄《月赋》“朏魂示冲”,江淹《爱远山》中的“临星朏兮树暗,看月烁兮霞残”,就是用这个字义,其亦可特指农历每月初三;它还有一个意思,就是表示天欲晓,《淮南子·天文》:日“登于扶桑,爰始将行,是为朏明”,即指此。另一个读音是ku,指髋、胯骨和臀,这个字义用得很少,倒是在袁州话中有保留,袁州人将猪肘子称作“朏子”,就是用的这个字义。传统婚宴中,朏子(红烧肘子)是道地位极高的大菜,只有上亲和极尊贵的亲戚才能享用。厨师做朏子,要收“朏子礼”;上朏子时,乐班要吹吹打打奏乐;杂办师傅将朏子端上桌时,上亲给“揭碗礼”,杂办师傅才揭开盖碗,让宾客享用这道大菜。



袁州方言将“小气”一词,比喻表达为“象”。比如说某人很小气,就说“某人不得了咯象”,或者“某人特加象哩”、“某人象绝哩髑(du)”。我原以为是“相”字,后来到竹亭工作,竹亭集镇旁的一座山因形似大象,而名曰“象形岭”,这象的鼻子正巧在街道旁边。竹亭人常常自嘲说:“怪不得说竹亭街上人蛮象,住在象鼻子旁边,能够不象吗?”我才知道,这个比喻小气的“象”,竟与大象的“象”是同一个字。为什么会将体形硕大、孔武有力的大象,比喻成小气呢?这一大一小的悬殊差别,真是匪夷所思。曾经有人跟我解释道:象鼻子都是往里面勾的,小气的人也都是自己顾自己,所以才将“象”比喻为小气。这个比喻真有很有意思,似乎能说明一些问题,只是让大象平白无故地挨了枪。大象就是再孔武有力,哪里“象”得过人呢!



袁州传统风俗中,亲友带礼物去看望产妇和新生儿,叫做“捎月婆”、“看毛毛”,月婆和毛毛都是重点,但是新生的毛毛往往更吸引眼球,大家轮流捧着毛毛,都会忍不住夸道:“咯只毛毛长得几熊唧啊!”“熊”在袁州方言中本来是贬义词,有丑、笨的意思,但在看毛毛时却变成了褒义词,有健康、漂亮的意思,说毛毛长得熊,实际是夸他健美。同样一个词,在不同的场合,词义却会有截然相反的变化,这也是方言可爱之处。如果以“熊”作贬义词,形容丑与笨还好理解。因为熊这种动物在人的眼里,就是那么一种形象,人们也习惯以它形容丑、笨、没用、低迷,如熊人、熊样子、熊市之类。但是,为什么称赞毛毛的健美会用一个“熊”字呢?我想起了小时候,婆婆总是微笑着慈祥地看着孙辈,自言自语地说:“真象一伙猪唧样咯”。这并非骂人,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挚祝福,长辈总是希望年幼的后辈能象“狗唧”、“猪唧”一样,贱贱地茁壮成长。很多地方都有贱名的风俗,人们相信给孩子取个贱名,可以保佑孩子顺顺遂遂长大,可以长命百岁。源于这种心理,在袁州叫“狗唧伢哩”、“猪唧伢哩”、“狗女哩”、“猫女哩”小名的人很多,有的甚至就直呼“贱伢哩”、“贱女哩”。所以,用一个“熊”字来赞美刚出生的毛毛,应该也是出于这么一种心理。再说,动物熊长得很健壮,憨头憨脑惹人喜欢,希望毛毛能长得跟熊一样健壮,憨憨地招人喜欢,应该也是一种很好的祝愿。现在人们喜欢将萌哒哒的孩子称作“熊孩子”,这与袁州方言的“熊”如出一辙。然而,同样一个“熊”字,如果用在大孩子或大人身上,就是它的本义,也就是丑和笨的意思。比如一个人吃相很不好看,人家就会说:“牢里放出来样咯,几熊唧啊,弇煞哩!”如果看到某些人不雅的表现,往往会说:“咯几熊唧啊!”这些话里的“熊”,没有一丝褒义,完全是贬义,甚至还有责备的意思。



嵌点

“嵌”字在袁州方言中读kan,不读qian,这很像闽南话的读音,如台湾有个叫赤嵌的地方,“嵌”字就是读kan。“嵌”,不仅有嵌进去的意思,还有夹住了、卡住了的意思。有个笑话段子:春运时,一个袁州人在火车上如厕,门外挤满了内急的人,他刚了事开门,一个美女就强行挤入,火急火燎地关门蹲下,那老兄还有一只脚没迈出来,就被门夹住了,急呼:“嵌到哩!嵌到哩!”美女误听为“看到了”,以为如厕走光,于是更加死力地推门。一个物件要如要嵌入另一个物件中,要嘛大小合适,要嘛正好碰巧,于是袁州人耍了个小聪明,将“嵌”字由动词引申成形容词,赋予了正好、合适、碰巧的意思。“嵌”字叠用,只要说“嵌嵌唧”,就可以表达不大不小、不高不矮、不壮不瘦、不早不晚、不快不慢等诸多意思,当然也可以不用“唧”作后缀,如“嵌嵌就碰到了你”、“不大不小嵌嵌合适”。如不叠用,就加一个“点”字,组成“嵌点”一词,也是表达正好、合适、巧合的意思,比如说“嵌点嵌点”、“真嵌点”、“蛮嵌点”、“嵌点就到哩”、“不得了咯嵌点”、“哪有咯嵌点咯事啊”等等,或者否定性地推辞“今日不嵌点”。不管怎嘛说,反正想嵌就得踩着点,否则就说“不”。袁州还有一句比喻“嵌点”的俗语,那就是“柴唧碰节唧”,柴唧碰节唧倒底有多嵌点呢?这个问题很难说得很嵌点,然而袁州人却喜欢说:“柴唧碰节唧,总会嵌点碰到”、“柴唧碰节唧,就有咯嵌点!”


捂饭

“捂”在袁州话里,是个用义很广的动词,很多动作、行为都可以用它来表达。经常说的词是“捂饭”,也就是做饭、弄饭的意思,有人写作“舞饭”、“焐饭”,“舞饭”是音译,字义上无解:“焐饭”的“焐”字,如果只是表达做饭的方式、方法,尚可;问题是“捂”在袁州话中所表达的意思,并不是注重方式、方法,而是注重动作、行为,这就不是一个火字旁所能搞定的,得求助万能的提手旁。记得我们那个年代,看到少男少女好在一起,喜欢管事的领导和长辈总会提醒说:“后生,要招呼下唧,莫捂出肚(du)来啊。”这“捂”的意思,袁州人都懂的。如果说:“咯只事冇搞竟,捂得人家两公婆相讲。”这所说的“捂”, 就有害的意思。有人说:“咯只事硬真不好意思,捂得你累得不得过。”此“捂”则有致使的意思。有时急着做一件事,偏偏碰上个慢性子,说:“莫发慌,等我捂碗饭再说。”这个“捂”就不是烧饭、做饭、弄饭,而是吃饭。嘱咐人说:“小心忽(fa)唧,莫捂出事来。”在这里,“捂”又有搞和弄的意思。甚至还可以说:“为了咯只事,政府专门捂了只文件。”这个“捂”就有制定、出台的意思。我勾了勾指头,粗略算了算,在袁州话中的“捂”,至少可以表达十多二十种动作、行为,这里举的例子只是极少一部分。


总全与破遂

袁州话读“全”为“qian”,意思与普通话差不多,也是做形容词,如齐全、全部、完全、周全等,但也可以用作动词,如“总全”一词就是个特殊的例子。袁州人喜欢说“打总全”,意思就是要言行促成某种事,“总全”可以涉及很多方面,如婚姻、生意、工作,甚至生活中的诸多琐事。在袁州常常会听到人与人之间承诺:“你放心,某只事我会打总全的。”甚至还有人会得意地说:“如果不是我的总全,某人某件事哪能成功。”“总全”的反义词是“破遂”,意思就是用言行破坏,使得别人在一些事情上不能遂意。“破遂”也是可以打到方方面面去,人就怕别人打破遂,望住一件美好的事情,比如婚姻、生意、工作,别人一打破遂,功败垂成,伤心可想而知。但是,总全并不天然好,破遂也非天生坏。比如一件事明知做不得,做了会有坏结果,却偏偏打总全促成别人去做,这是居心不良的总全,打总全的多是小人。某一件事,别人没意料到不好,你看到了,关键时刻打一破遂,避免了不好的结果,是善意的破遂,功德无量。

 


瓯子

袁州方言对茶杯、酒杯的称谓比较宽泛,可以叫杯子,也可以叫盅子,还可以叫瓯子。瓯在古代指的器具品种多为盆、盘之类,《说文》:“瓯,小盆也。”《正韵》:“今俗谓盌深者为瓯 。”《扬子·方言》:“罃甈谓之盎,其小者谓之升瓯。”还有一个成语“金瓯永固”,比喻国土完整;而“金瓯缺”,则指国家分裂。而在袁州话中,却将杯称作瓯,盆与盘却不称瓯。瓯,可以作名词,如瓯子、瓯唧、瓷瓯子、酒瓯子、茶瓯子、大瓯子、细瓯子;也可以作量词,如“吃瓯酒”、“去装几瓯米来”、“再加两瓯糯米粉”。在彬江英山一带,有种民间传统小吃叫“瓯唧糕”,做法是先将籼米用水泡胀,磨成湿浆,再将瓷瓯子内壁涂点油,注满米浆,置于笼床或锅中蒸熟便成。瓯唧糕形如瓯子,糕体雪白晶莹,带有浓郁的米香,口感筋道,味道香甜,在当地已经流传很久。



冇棕都拆蓑衣

袁州民风淳朴,待人实诚。家中有好吃的,要留着待客,做起人情来,也是尽心尽力,有句老话:“人情无赖,锅唧都要提得去卖。”为了做人情,不惜将做饭炒菜的锅卖掉,这要说有多实诚就有多实诚。袁州还有句老话:“冇棕都拆蓑衣”,意思是别人需要棕,家中又没有现成的,就将蓑衣拆散成棕送给别人。农家四时耕作,难免要遇风雨,斗笠、蓑衣就是必备、必需的用具,然而为了做人情,舍得将那么重要的用具拆掉,这种实诚真能催人泪下。“冇棕都拆蓑衣”这话,不啻用在人情方面,还可以用在很多方面。比如父亲对儿子发誓说:“伢唧,你只要煞力读书,考上了大学,屋里再困难,冇棕都拆蓑衣也会缴你读书!”所以,在这句话中,棕不是单纯的棕,蓑衣也不是单纯的蓑衣,而是一种承诺,是一种真真切切的待人实诚。



鲤鱼诞籽


“油菜花唧黄,鲤鱼跳上墈。”这是袁州的一句应时俗语。鲤鱼为什么要跳上墈呢?回答是:“鲤鱼诞籽。”诞一般是指人类生育,《广韵》“诞,育也。”有时甚至特指帝王的生育,《玉篇》就说:“天子生曰降诞。”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袁州方言中的“诞”却只指一些鱼类、蛙类和昆虫之类卵生动物的生育,如“鲤鱼诞籽”、“蛤蟆诞籽”、“黄鳝诞籽”、“蚕虫诞籽”等,对其他动物的生育却不说“诞”。

小时候养蚕虫玩,看着蚕虫一天天长大,一次次脱皮,心中有着无比的喜悦,等到蚕虫吐丝、结茧,喜悦又化为急切的等待,等待蛾唧破茧而出,然后诞籽。养蚕玩的目的并不是收获丝茧,而是诞籽,因为诞了籽,就意味着下一轮养蚕又开始了。如果谁养的蚕诞了籽,就会大喜若狂、奔走相告:“我的蚕虫诞了蛮多蛮多籽!”接着喜孜孜地分享给同伴。



来源:袁州区发改委  王莹

编审:欧阳新建、章芳

编辑:赖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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