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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輯花絮]郝樹聲:居延考察日記

2017-05-14 郝樹聲 先秦秦汉史

出土文獻與戰國秦漢地方行政研究新境專輯花絮

按語:先秦秦漢史公眾號自於4月26日推出“出土文獻與戰國秦漢地方行政研究新境”專輯公眾號以來,得到眾多前輩、同道的大力支持,收到一系列富有創建與新意的專題論文。現正在推送的是西北漢簡與地方行政版塊,在推送中,得到長期從事西北簡整理研究的張德芳先生指導,現陸續推出張德芳、郝樹聲二先生回憶居延漢簡發現整理及2006年居延遺址考察的文章,作為本版塊的背景性閱讀資料。

又,文中所有照片由張德芳先生提供,2006年居延考察團成員劉華祝先生已駕鶴仙去,僅此表達我們的深切追念。

專輯顧問:鄒水杰,專輯策劃:游逸飛、徐暢,專輯編輯:李凱凱、姚磊。



后排(从左至右):张德芳,沈卫荣,刘华祝,胡平生,孙家洲,郝树声,宋超,汪涛

前排(从左至右):孙占宇,杨振红,邢义田,乔凌,杨眉



居延考察日記


甘肃省社会科学院   郝樹聲


2006年7月27日,星期四,晴,蘭州

自從上世紀30年代居延漢簡發現後,去額濟納實地考察,已是研究簡牘學和秦漢史學者的一種強烈願望。大漠戈壁,交通不便,使很多人想去居延的想法幾乎成了一種奢望。這些年,隨着社會的進步和交通條件的改善,去一趟居延,已不算困難。張德芳策劃了很長時間,想組織大家去額濟納考察,想與更多的學界朋友分享實地考察可能給大家帶來的靈感和啟發。

準備工作一切就緒。今天在蘭州集中,明天出發。

上午,我在家里看材料,關於居延的,做一些準備。張德芳去機場接人。英國倫敦大學的汪濤從雲南來,胡平生先生從新疆來,其他幾位從北京來。人不多,十幾位,安排住宿在寧臥莊。他們是:

邢義田  臺灣中研院史語所研究員

汪  濤  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教授

喬  淩  旅英學者

胡平生  中國文物研究所研究員

王子今  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

劉華祝  北京大學教授

宋  超  《歷史研究》雜誌社編審

孫家洲  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常務副院長、教授

沈衛榮  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 教授

楊振紅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簡帛研究中心副主任

下午,外地學者去考古所座談並看閱漢簡。

晚上,歡迎酒會,在寧臥莊北樓敦煌廳。參加人員除今天剛到的外地學者外,主辦單位的領導和工作人員有:蘇國慶副廳長兼文物局長、楊惠福所長、王輝副所長、邊強書記、張俊民、楊眉、孫占宇和我。去武威出差的廖北遠副局長酒宴結束時匆匆趕來,他與王子今是西北大學同學,特地趕來見面並為之送行。還有辦公室主任史爾青和幾位司機總共20多人。

張德芳主持酒會,向大家一一介紹了各位學者。大多考察隊員雖多年研治秦漢史及出土簡牘,但未曾到過居延。此次首途,異常興奮。

蘇國慶副廳長、楊惠福所長、邊強書記在酒會上講話致辭,對前來參加考察的各位學者表示歡迎。胡平生先生也都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氣氛熱烈,融洽愉快。

宴會結束,夜色朦朧。寧臥莊院內大樹參天,花香氤氳,微風拂面,涼爽宜人。蘭州乃名副其實的避署勝地,冬天不冷,夏天不熱,令外地學者盛讚不已。

 

7月28日,星期五,晴

從蘭州到嘉峪關,途中參觀武威文廟、西夏博物館、雷台漢墓

今天的行程是從蘭州到嘉峪關,中間要在武威停留,看武威博物館並在那里吃中飯。

晨7點30分到寧臥莊,張俊明、孫占宇、楊媚已到北樓大廳。隨後,全體考察隊成員乘車到農民巷一家牛肉麵館吃早餐。牛肉麵是蘭州的特色名吃,在蘭州,不論是官方接待還是學者往來都會有這樣一個安排。8點30分考察車隊從蘭州出發。16個人分乘四輛越野車:張德芳、胡平生、楊振紅、喬淩坐龐樹森的車;孫家洲、沈衛榮和兒子(7、8歲,很淘氣,很可愛)、張俊民坐蘆國華的車,邢義田、汪濤、孫占宇、楊眉坐炳靈寺文保所司機王亨達的車,王子今、宋超、劉華祝和我坐考古所新聘司機馬力悅的車。

車隊過雁灘大橋,經中川機場上連霍高速,一路向河西。

從蘭州到武威270公里。飛速的車子奔馳在夏末秋初的季節里,豐收的田野,蔥蘢的樹木,遠處的祁連,近處的農莊,……都給人留下欣快的記憶。學者們在一起,古往今來,風趣幽默,在一片歡笑聲中很快到了武威。

武威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自漢武帝開拓四郡以來,歷朝歷代都在這里留下了豐富的遺存,凡治中國史者,都對其有着記憶深處的解讀,倍感親切。

武威博物館設在文廟里。是一處明代的古老建築。一進大院,迎面而來的就是張掛在大殿前廊的名人匾額,足有數十塊之多,大多是明清及民國以來一些名流時賢的題作。記載了文廟的歷史,也記載了時人對這塊文化聖地的稱揚。此外,博物館給人印象最深的是大量的碑刻和地方文物。博物館門前,另有西夏博物館,近幾年新建的。館中的鎮館之寶是著名的西夏碑。它是現存唯一的、保存最為完整、西夏文與漢文對照文字最多的一座石碑,其學術價值堪與大英博物館所藏埃及羅塞塔碑相媲美。看完博物館,再到雷台漢墓,中國旅遊標誌銅奔馬的出土地。古城武威,文物薈萃,蜚聲海內外,《儀禮簡》、《王杖十簡》、《王杖詔書冊》和《武威醫簡》就出自此地。

參觀結束,在農家樂吃過中午飯。1點30分離開武威,一路經永昌、山丹、高臺、張掖、酒泉,7點到達嘉峪關,全天行程近800公里。住嘉峪關賓館。



晚飯後,王子今為首的一幫好酒者繼續喝酒,我和胡先生、喬淩一起出來觀覽嘉峪關市的夜景。嘉峪關市以嘉峪關命名,以上世紀酒泉鋼鐵公司的建設為契機,已經發展成了一座新興的戈壁城市。文化廣場上,三三兩兩的市民正在戶外活動;人群集中處,放映露天電影《地道戰》,還是黑白拷貝,過去的老片子。熟悉的情景,讓人想起過去在工廠工作時就是這樣看電影,很覺溫馨。同行者中有人提議去看看夜間的嘉峪關關城。開車過去,只見巍峨的城樓隱沒在夜色中,四周一片沉寂。只好略作停留即返回賓館。

今日行途中,聽華祝兄講,67歲的北大副校長何芳川,因白血病不治於7月18日辭世,甚為震驚!其父何茲全先生是史學界前輩,白髮人送黑髮人,其悲何堪!想2001年6月,以政治局委員兼社科院院長的李鐵映同志邀集20多位全國的歷史學名家,在敦煌召開“21世紀歷史學科重大前沿問題研討會”,我因東道單位得以叨陪末座。當時的何先生還是較年輕者之一。他性格開朗,風趣幽默,記得一次茶飲間,他模仿毛主席在開國大典上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其瀏陽口音和因當時錄音設備差而產生音質失真的顫音惟妙惟肖,令在場所有人捧腹大笑。他身體健康,充滿活力,當時與會,負有照顧北大史學前輩田余慶先生之責,以晚輩身份扶持左右。會議結束後,我還幾次聯繫,因學科建設事請他幫過忙。而今,天地兩隔,不勝唏噓。

 


7月29日,星期六,晴

從嘉峪關到額濟納旗,參觀嘉峪關城樓、路過金塔縣考察肩水金關遺址、地灣遺址和大灣遺址,經東風航天城到達來呼布鎮

今天的行程是從嘉峪關到額濟納旗所在地達來呼布鎮。全程近380公里。其間要看嘉峪關城樓、參觀大灣、地灣、肩水金關,還要穿過東風航天城。

早晨7點起床,7點半早餐。中午在野外就餐,要帶上一些黃瓜、番茄、雞蛋、鹹菜、大餅之類以作午餐。昨天未能做好準備,臨時派人上街去買,花了一個多小時。

嘉峪關是舉世聞名的萬里長城西端險要關隘,也是明長城保存最完整的一座關城。關城建於明洪武五年(1372年),至今已有600餘年,總占地約3.35萬平方米。 嘉峪關城雄居祁連山與黑山之間,地勢險要,扼守咽喉,被譽為“天下第一雄關”。

考察隊中的邢義田先生第一次來嘉峪關,他一邊拍照,一邊對城樓的建築規模、設計水準以及保護現狀讚歎不已。記得2004年6月,汪濤在倫敦舉辦“英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斯坦因發現未刊簡牘學術研討會”,邢先生因故未能成行,但他提交的論文就是研究這批簡牘中幾枚明代巡邏士卒的“亦集乃”腰牌以及其時在額濟納一帶活動的元蒙勢力。如今實地考察,定對明代嘉峪關與額濟納之間的關係會有更深切的認識。

看過嘉峪關城樓和下面的長城博物館,沈衛榮和小傢夥告別大家回蘭州。他因一個月後要與史金波先生在居延召集一個“居延生態史”的學術研討會,所以此次的河西之行,就此結束。考察隊由原來的16人減少到14人。

九點多,車隊朝酒泉、金塔方向東北行。今天的金塔縣隸屬酒泉市所轄,面積約2萬平方公里,海拔在1100—1400米,有人口14萬多。但在兩漢,金塔和額濟納是連成一片的。今天的黑河,源出祁連山後東北經張掖再西北流經臨澤、高臺,在金塔境內會北大河而流入額濟納,最後匯入居延海,全長800多公里。下游今稱額濟納河。古代,此河稱弱水,會羌谷水、呼蠶水而進入流沙。《禹貢》中有“導弱水,至於合黎,餘波入於流沙”的記載。漢武帝開拓河西後,分段建築邊塞。從令居到酒泉、從酒泉到敦煌、再從敦煌到羅布泊,這是東西防線。還有一條就是沿額濟納河從張掖修到居延,全長500多公里,是從張掖伸向東北的防線。《史記》《漢書》中所謂“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說的就是此事,時在太初三年(前102)。

中午,在縣城吃中飯,文化局長招待。飯後繼續前進,東北經鼎新鎮、雙城鎮,下午3點,看金關、地灣和大灣遺址。

金關的全稱叫肩水金關,漢簡中如此記載,是漢代的名稱。地理位置是東經99°55’45.60”,北緯40°35’19.20”(西北角),地處額濟納河東岸不遠處。在漢代,這里是河西走廊出入居延地區的必經之地,和玉門關和陽關的功能相仿,凡是南來北往的行人、車輛都要在此經過出入關檢查。1930年,中瑞西北科學考查團的貝格曼在此挖出漢簡850多枚。1971-1973年,甘肅的文博部門又在這里發掘漢簡11000多枚,同甲渠候官遺址兩地是出土漢簡最多的地方。現在的肩水金關遺址已成名符其實的廢墟,遠遠看去,只是一個不大的土包。只有到了跟前,才可看出其舊時規制,關城關門和東西一段城牆隱約可辨。甘肅省人民政府在旁邊立了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但“甘肅省”三字被人凿掉,據說是由於邊界糾紛所致。甘肅的金塔縣和內蒙的額濟納旗都分別認為,該地盤以及地上地下的文物應歸自己管轄,所以甘肅方面立了石碑,對方就有意把它凿掉。看過後令人啼笑皆非。

從金關遺址徒步往南490多米,就是地灣。貝格曼標號A33,是當時肩水候官的駐地。根據漢簡的記載,當年的肩水都尉下轄三個候官,肩水候官是其一。其它兩個是廣地和橐他。每個候官分管一段候官塞,負責本轄區的軍事防禦及日常候望。他們的秩級比六百石。按當時大縣縣令秩千石,小縣縣長秩六百石,而這些比六百石的候官即相當於今天的“縣團級”副職。此處障城猶在,風吹雨打千百年仍然卓然獨立,是戈壁荒漠中一處主要景觀。走近察看,障城下面早已倒塌的塢院,當年戍卒們住過的土房,尚可依稀辨認。上世紀30年代,貝格曼在這里發掘漢簡2000多枚。1986年,甘肅文博部門再次發掘,掘得漢簡700多枚。現在來到遺址面前,每個人彎着腰四處搜尋,期待還能有什麼奇跡讓自己經歷一番。

看完地灣遺址,向西南9公里車程,就是大灣遺址。此處西距額濟納河200米,東距乾涸的古河道2.4公里。地理座標東經99°50’56”,40°31’59”。1914年斯坦因曾到過此地,編號T48d。1930年,貝格曼在此近30個地點挖出漢簡1500餘枚,紀年簡集中在漢昭帝始元元年(前86)至平帝元始二年(2年)。此城南北350米,東西250米,規模宏廓,結構嚴謹,是當年肩水都尉的衙門。後世曾擴建利用,延續了很長時間。今天雖斷牆殘壁,但8米高的城牆仍然十分壯觀。站在城頭極目遠眺,蜿蜒的額濟納河把完整的戈壁切開兩塊,額河兩岸一座座烽隧遙遙相望,日夜堅守,似乎在等待歷史學家們前來為它們評功擺好,詮釋自己曾經的價值。

下午5點多,繼續趕路。中間要穿過東風航天城,軍事管制區。來自臺灣中研院的邢義田先生和來自倫敦大學的汪濤先生,按規定不能通過。只好兵分兩路。邢、汪二位原路退回金塔,等第二天再繞道赴額濟納。其餘人員穿過管制區繼續前進。

進入航天城,進出都要檢查,身份證收起來一個一個登記,僅此一項就耽誤很長時間。出了航天城,時已7點多。落日餘暉下,車子顛簸在空曠無人的戈壁上。

旗文管所策仁扣所長接到電話,早在6點多就為我們安排了晚飯在那里等候。可道路多年失修,車速只能放慢。等我們到了達來呼布鎮,已經夜幕深沉,繁星滿天。

在“居延餐廳”,文化局李局長和策仁扣所長為大家接風,還有後來接任所長的那仁巴圖。羊肉美酒驅走了考察隊一天的疲勞,賓主如久別的朋友,離不開的話題是居延的漢簡和千年古跡。

晚上住額濟納天龍賓館。

 

7月30日,星期日,晴

全天在額濟納旗  考察A1殄北候官遺址、塔王府、東居延海、策克口岸

早餐後8點,考察隊的第一站是達來呼布鎮北面30公里處的殄北候官遺址。

我坐在策所長和那仁巴圖的嚮導車上,一則使馬師傅車上減少一人,可以鬆動寬敞些,二則因策所長、巴圖和司機那森,三位都是額旗人,他們熟知當地歷史地理、民俗掌故,可以更多地知道當地的情況。額濟納旗位於內蒙古自治區最西端,北與蒙古國交界,有國境線514公里。全旗11.46萬平方公里的國土面積,大多是沙漠戈壁,沖積平原約占20%。

黑河水進入額旗後分流為19條支流,南8條,北11條。因南有8條支流,故有八道橋。車隊從達來呼布鎮出發過二道橋、三道橋、四道橋、五道橋,過五道橋後拐下柏油路進入農區,這里過去曾是知青農場,被稱為一連、二連、三連、四連、五連、六連、七連、八連。區內見到種植的居延蜜瓜、棉花,還有大片野生的苦豆、麻黃、蓯蓉等當地的特產,由於水源關係、過度的放牧與農耕,更有大片死去的沙蒿、紅柳、胡楊,原來僅胡楊林就有45萬畝,現在也在逐步縮小。為了保護生態環境,目前已經禁牧,並且做了移民安排,全旗的牧民可依年齡拿到相應的養老保險。

在車上,我們的話題較多。額旗根據本地歷史文化資源豐厚、自然地理景觀獨特和生態環境脆弱的現狀,提出了旅遊富旗的發展戰略。與之相關的是在文化方面,他們正在準備將整個古代居延地區申報世界遺產,同時做好大遺址的保護,並建立簡牘博物館。在經濟發展方面,農業耕作和過度放牧對土地沙化的影響太大,只能是退耕還林、退牧還草,恢復生態環境。此外,黑河水的用水主要由黑河流域管理局負責。上游用水過多,就影響下游的生態。多年來額旗與張掖之間一直有用水之爭。近年來我曾隨甘肅省的調研組去過張掖,作為河西最大的綠洲正是由於有黑河水的滋養才有“金張掖”之稱。由於對黑河用水的限制,影響了當地的生產發展和生態環境,幹部群眾也有意見。可是目睹下游額旗大片枯死紅柳、胡楊和沙化的土地,真是感到雙方應該共同協商,在積極倡導並實踐節水理念的基礎上,合理用水,恢復和保護生態,發展經濟。

談到金塔境內的文物遺址保護碑的破壞,他們也都表示這樣的做法不好。事實上,額旗與甘肅酒泉地區的文物工作者都保持着正常的往來關係。由於內蒙古土地遼闊,位於最西端的額旗居民日常生活用品、水果蔬菜等多方面的供給,大多取之于近鄰甘肅的河西走廊,以至於其物價都與之息息相關。在民間,兩地的居民都保持着友好往來。就策所長等人而言,並沒有強烈的民族情緒,本來曾在近30年的時間里就隸屬甘肅,現在隸屬內蒙古也還是在中國,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殄北塞是漢代居延地區軍事防禦體系中最北部的一道屏障,位於弱水河(即黑河)尾閭的蘇泊淖爾(又稱索果淖爾)之南,古居延澤之西、居延塞東北、弱水河下游兩條支流納林河和穆林河之間的戈壁上。準確的地理位置是東經101°14’04”,北緯42°09’07”。1930年貝格曼在A1障城發現漢簡50枚。《居延漢簡甲乙編》附錄的“額濟納河流域城障烽隧述要”推定此障為殄北候官治所,其根據一是此地所出簡牘有:“〔殄〕北候簿”和“居延殄北塞”;二是障南15公里原瓦因托尼所出簡牘多屬殄北侯官,而此障較之瓦因托尼更適合作候官治所;三是候名“殄北”,與此障地望相當。

這里,起伏連綿的沙丘像小山一樣,因地處河流下游,生態植被尚好,一個個沙丘之間有紅柳、胡楊及其它沙生植物分佈其間。原來的遺址已被高大的沙丘所掩埋,只有登上沙丘頂端,才能看出其略為裸露的城牆。考察人員上上下下尋找自己的關注點,想像當年邊防將士在這里的駐守情況。大家驚喜地發現,沙丘南面一堆形狀各異的石頭,每個個體確如羊頭般大小。漢簡中有“羊頭石五百”的記載,是當年布放在城上的防守武器,敵人在登城時,可用羊頭石擊打。遺址旁邊有保護單位的石碑,每個人都在此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考察結束,返回駐地。路過參觀了土爾扈特第12代王爺的王府。旗文管所在此辦公。300年前,遊牧在伏爾加河流域的土爾扈特部因不滿沙俄的壓迫,毅然率部東歸。康熙四十三年(1704),清政府封阿拉布珠爾為固山貝子,賜牧黨色爾騰。9年(1731年)獲准內徙,定牧於額濟納河流域。乾隆十八年(1753)設置“額濟納舊土爾扈特特別旗”,授紮薩克印,直屬。1930年貝格曼在此發掘時,曾與王府保持良好的關係。

午飯後要等另一路趕來的邢義田、汪濤二先生。直到下午3點,他們才趕到。聽說受了不少顛簸之苦。他們所走的路線,多年道路失修,近些年運煤車輛超重,路基大都壓垮。再加上遇到少見的大雨,路上積水不知深淺,幾乎出了危險。

下午要去的地方是東居延海和策克口岸。

居延海也是一個古老的所在。《禹貢》所謂“導弱水,至於合黎,餘波入於流沙”的流沙,就指居延海。“流沙”指的不是“沙”而是“水”。居延海是典型的遊移湖,最早的居延澤和今天的居延海,已經不是一個概念。最早的居延澤是今天的天鵝湖,位置在東經101°34’42”,北緯42°00’28”。漢魏時期叫“居延澤”,唐以後才稱“居延海”。酈道元的《水經注》、李泰的《括地志》都有記載。元蒙時分為亦集乃、哈班哈巴兒、塔剌失三海子,清以後分為現在的東西居延海。東居延海蒙語叫索果淖爾,西居延海蒙語稱嘎順淖爾,兩湖相距30公里。嘎順淖爾水質苦澀,不便利用。而索果淖爾則水質較好,養殖灌溉均可。據有關材料的記載,1958年測得西居延海面積267平方公里,水深2米,蓄水量5.34億立方米。東居延海面積35平方公里,水深2米,蓄水量0.7億立方米。上世紀80年代水量銳減,到90年代幾盡乾涸。後來引起朱鎔基總理的重視,對黑河流域的用水進行了重新分配。不管上游情況如何,都要保證對額濟納旗的供水,到現在為止東居延海已有36平方公里的水域。我們到達時,最醒目的標誌就是樹立在湖邊的10個紅色大字,“小小居延海,連着中南海”。水色碧藍,有輕霧繚繞。遠處對岸的朦朧里,有三五駱駝飲水的剪影。水鳥翻飛,燕子從水面掠過。岸邊的的蘆葦一片蔥蘢,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千年風采,今日得睹其容顏,大家的思緒穿梭在歷史的走廊里,搜索着居延澤古往今來的變遷。

居延海北面不遠處,有一處高地,高地上有石塊砌成的敖包,叫寶日敖包。敖包周圍栽了木杆拉了鐵絲,鐵絲上掛滿了各色彩旗在隨風飄揚,老遠即可望見。看過居延海後,隨那仁巴圖祭敖包。每人揀一塊石頭放在敖包上,然後從左向右轉三圏。蒙古同胞的習俗,大概是祈求神靈的保佑。

看完了居延海,驅車北行,赴策克口岸。口岸與額旗駐地77公里,與蒙古國南戈壁省西伯庫倫口岸相對應,對外輻射蒙古國南戈壁、巴音洪格爾、戈壁阿勒泰、前杭蓋、後杭蓋五個畜產品、礦產品富集的省區。是內蒙和陝、甘、寧、青五省區通往蒙古的共用口岸,也是內蒙古第三大口岸。記得曾去河西地區幾家大型國企考察瞭解到,為使本地區的資源利用可持續發展,盡可能利用國外資源,購買國外的煤、鐵礦石等,就是用專用鐵路從這個口岸進出貨物的。車隊向口岸行進時,我注意到沿公路走向有一條鐵路,雙軌之間的距離要比普通的民用鐵路窄一些。

口岸的建築十分雄偉,很遠處即能看到展翅雄鷹的建築設計。等我們車隊趕到時,已是下班時間。那仁巴圖電話聯繫後得以放行。出了國門幾十米就是兩國的界碑,界碑前後數米處,大概是一段緩衝地。大家心情好奇,四處張望。圍攏在界碑前,集體合照完了又是單照,都把自己的身影留在了國境線上。

界碑前極目北望,除了不遠處一爿低矮的建築外,四野戈壁,空曠無垠。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真乃此時此景也。

照完了相,再入國門。有人風趣地說:“真是不妄此行,順便出趟國,還領略了國外風情。”

回返的路上可謂風雲變幻。先是晚霞餘輝撒落在胡楊林上,車子穿行其間有一種畫中游的審美觀感。其後不久,一片黃色天幕從西北天際蔓延而來,霎時間黃風四起,飛沙走石,車隊只能停在路上,等待風勢過去。風過之後,一陣大雨,又是戈壁難見的甘霖。車隊在雨中返回,到了駐地,已經9點多。

吃過晚飯,11點多。

 

7月31日,星期一,晴

全天在額濟納旗  考察K789大同城、K799黑城、綠城及附近墓葬、P9卅井候官、K822大方城、A24小方城等古代遺址

今天是考察內容最豐富的一天,在外奔波近20個小時。

8點從天龍賓館出發,先南行14公里過漫水橋(當地又稱鄂可河)到東岸,再東南進入文管所保護區。周圍用鐵絲網圍起,一輛報廢的舊車箱是景區的辦公室。一位看管景區的小夥子跳下車箱為我們開門,讓車隊開入保護區。

驅車東行,車窗的北面是怪樹林,即大片死去的胡楊樹,東倒西歪、神態各異,看上去猶似童話般世界。據說,胡楊是樹木中起源最早的類群,被稱之為植物的“活化石”,一棵胡楊的主根,可以穿越地層一百多米,“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朽”。看到這些千年的枯木,可以想見當年的繁茂。

從車窗的南面,可以遠望到貝格曼標號的F84,即紅城遺址。考察隊再往東南行,先到大同城,遺址碑文:北周宇文邕建城,歷經唐宋元。貝格曼標此城為K789,在紅城與黑城之間,地理座標是東經101°06’15”,北緯41°47’29”(障城中心)。東南距黑城4公里。城址南北長164米,東西寬210米,夯土版築。但是我們看到的大同城遺址,西北部已是一個敞開的缺口,北牆和西牆的北部已被河水沖沒並變成了河床。東西兩面的甕城,清晰可辨。正中有一障城,長寬各75米左右。1972年甘肅省文博部門調查時認為,“根據城障的建築結構和夯層中內涵遺物判斷,外城的建築時代可能與黑城相當,障可能建於漢代。”(《漢簡研究文集)第80頁》。

看完大同城,時已9點半。驅車東南4公里,即到了著名的黑城遺址。

黑城遺址,貝格曼標號K799。西北距達來呼布鎮約25公里。西北角佛塔的座標是東經101°08’27”,北緯41°45’58”。此城規模宏大,佈局嚴整。此城南牆長431米,北牆長439米,東西牆各長371米,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正方形。周長1612米。千百年風蝕,四周城牆仍有10多米高。此地可能漢代已有建築,但大規模建城當在九世紀的西夏,是西夏十二軍司黑山威福軍司駐地。元時設亦集乃總管府並將此城擴建。現在城內建築如網格般清晰可辨。東西兩面有城門並有甕城,東面的城門偏北,西面的城門偏南。西北角城牆有覆缽式佛塔,13米高。城外西南角有穆斯林拱北一處。此城廢棄于明初,至今已700多年。據說馬可·波羅東游時,曾到過此地。上世紀初,外人柯茲洛夫、斯坦因、華爾納等都先於貝格曼來黑城挖寶,運走了大量黑城文書。現在的黑城仍然壯觀迷人,充滿着神秘。大家在城里面搜尋,在城牆上瞭望,如影隨形的是一種無法觸摸也難以形容的遼闊和深邃。

離開黑城,再去綠城,東南行20公里。這里一些重要地名多以顏色命名,有黑城、有紅城、有綠城,還有白城(溫都格)。大概在青色的戈壁上,只有絢麗的顏色才給人以鮮明的記憶。

綠城是一座混合型遺址,從漢晉到西夏各朝代的遺址遺物都有大量發現。城址是橢圓型的,據他們介紹,有12萬平方米。除有西夏的建築、廟址和土塔外,還有漢晉墓葬和各時期居住、屯田遺址。地面上還可揀到夾砂粗紅陶和紅底黑彩的彩陶片。周圍地勢平曠,有幹河床繞城而過,遠處大片土地曾在過去的年代里都是農耕的適宜之地。

在綠城北面3公里處,策所長帶我們參觀了一座被盜後又發掘的墓葬。洞口朝天,有臺階進入地下。進到墓室,我感覺從墓穴的形制來看,類似嘉峪關魏晉時期的券頂。兩進的墓室,被盜後再正式發掘,僅有幾隻陶罐。

看完綠城,時近中午。策仁扣所長率車隊開到戈壁深處一戶人家。在夏日伏天的高溫下走了幾十公里,除了戈壁、沙丘、烽隧、城址,還有河道的蘆葦、蒿草和遠處影影綽綽的胡楊,就是沒有看到一戶人家。現在到了戈壁人家,低矮的土房如同戈壁的沙包一樣樸實,院子里除了一口大鍋一樣的電視天線外,居然還紮了一頂帳篷。院外是木棒立柱後用鐵絲圍起來的圍欄。有圈駱駝的圍欄,也有圈羊的圍欄。圍欄的大門是敞開的。駱駝們在圍欄裡臥的臥,站的站,悠閒自在。外面有一口人工自動汲水的水口。大家下車後有的進屋子,有的進帳篷,有的跑到圍欄里摸摸駱駝照照相,有的在水井邊抽水給小羊喝,都有一種異樣的喜悅。

住戶是策所長的親戚,也是這一帶的義務文保員,名字叫衛東。

中飯是我們自備的,有饅頭、雞蛋、香腸、榨菜、番茄、黃瓜、西瓜等等。品種雖然簡單,但戈壁上大口吃西瓜的那種感覺,別處是無法體驗的。吃完中飯,餘下的東西集中起來留給了主人。大家餘興未盡,還要在周圍走走看看。

離開衛東家,車隊朝東南方向的卅井塞開去。卅井塞,也就是在居延澤南端的博羅松治,貝格曼標號P9。博羅松治蒙語“赫色的烽火臺”,或名“保爾全吉”,蒙語“有顏色的土堆”,是居延地區最東端的一處候官駐地,位於博羅松治(保爾全吉)草原中部約30米高的土臺地上,最高處座標是東經101°22’26”,北緯41°32’39”。從博羅松治向西南到A22瓦因托尼,有60公里的防線,30多個烽台,是漢代卅井塞,即卅井候官的管轄範圍。原來的地表要比現在的地面高得多,由於長期的風蝕,周圍地表陸續下降,顯得卅井塞候官駐地猶如座落在一個小山包上,格外高大。1930年4月17日,貝格曼發現的第一枚漢簡就是在這里出土的。後來繼續發掘,得漢簡350多枚。紀年簡介於西漢昭帝至東漢光武帝建武初年(前72—27年)一百年左右。出土的封檢,都屬於“卅井官”、“卅井候官”。我們到達博羅松治,正是伏天的午後,42℃以上的氣溫,烤得人無處躲避。

看完博羅松治,車隊往西南走,下午5點多,到大方城。直線距離有75公里。此地貝格曼標號K822,座標東經100°34’02”,北緯41°14’55”。時代較晚,在宋、元時期。

大方城南走20多公里,下午6點半,到達小方城(貝氏標A24),此地南距肩水金關遺址70公里。斯坦因來過此地,斷為廣地候官治所。其轄地北起A22布肯托尼,南至A27查科爾貼。鄣城在離河邊不遠的一處較低的圓丘上,座標是東經100°23’30”,北緯41°06’07”。障城16米見方,門在南牆。小方城邊,有一家叫滿達的蒙古住戶。周邊種有棉花、玉米等農作物。農田之外的大量灘地和沙漠,長滿了紅柳和各種野草。紅柳上紫紅色的小花掛滿枝頭,遠看起來一簇一簇的紅柳戴着紫紅色的傘蓋點綴在夕陽照射下的蒿草之中,美極了。

考察結束,天色已晚,要返回達來呼布鎮,還有120公里的路程,其中兩輛車已經沒油了。正在焦急之中,滿達告訴我們,他家有油,可解燃眉之急。於是,車開到達滿地頭上的紅柳叢中,主人為我們裝滿了油箱。

戈壁的日落較晚,8點半以後才慢慢進入地平線。從早到晚看了很多遺址,雖然疲倦,但收穫很大。回返的路上,每個人都沉浸在收穫的喜悅中。10點鐘回到住地,吃完飯已經12點。

本來在飯店定好的晚飯,臨時改在了街邊的小店外面。張德芳的目的是讓大家一邊欣賞邊塞的夜景,一邊品嘗額旗的地方風味。酒是隨車帶着的,好酒的同志們可以開懷暢飲,一抒情懷。居延的七夕之夜,繁星滿天,銀漢燦爛。織女星和牛郎星隔河相望,格外明亮。地面上,白天的炎熱已完全消退,微風習習,令人爽快。

 

2006年8月1日,星期二,晴

全天在額濟納旗  考察K688雅布賴城、K710居延城、K749溫都格、五個塔、F84紅城、A8破城子以及T16烽隧等遺址

今天考察雅布賴城、居延城、白城、紅城和甲渠候官遺址。8點早飯,9點出發。

在去雅布賴城的途中,參觀了一座經過維修的西夏塔,塔上有盜洞。

由於原定的路線被水漫過,聽文管所司機那森的意見,繞道而行。11點20分到雅布賴城,即貝格曼標號K688。雅布賴,蒙語意思是一種類似雅丹地貌的地方。在達來呼布鎮以東16公里的戈壁上(直線距離是12公里)。陳夢家先生認為,這就是漢代的遮虜障。南牆座標是東經101°11’48”,北緯41°54’31”。據1972年甘肅省文物部門調查時丈量的資料,此城南北130米,東西127米。我們所能看到的情況是城里城外都被流沙淤積,城牆大部也被流沙掩埋。《漢書·地理志》師古注曰:“闞駰云武帝使伏波將軍路博德築遮虜障于居延城”當指此地。屈指算來,從公元前102年到現在,此城已有2100多年的歷史。現在的雅布賴城,幾道斷牆殘壁外,都是長滿紅柳的沙包。人們穿行在紅柳沙包之間的溝壑中,有一種遮天蔽日的感覺。

看完雅布賴城,東南行10公里,12點多到被指為居延都尉府的K710。該城的地理座標是東經101°17’00”,北緯41°52’40”(西北角)。有“居延都尉府遺址”的保護標誌城下,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城的規模東牆長129米,西牆長121米;南牆長124米,北牆長119米,周長在750米左右。城內地面被風力剝蝕,比原地面低了將近半米。零散的房屋基礎裸露在外面,殘磚、陶片和石磨盤散佈其間。考察隊人員分散在城里,觀察、拍照、測方位,有的埋頭尋找,期望有新的發現和意外收穫。華祝先生竟然找到了三顆瑪瑙珠,兩枚是黃色,一枚是藍色,三顆均在中間有孔,顯然是當時人們的飾物,他順手送給我一枚黑石頭,有一面很平滑,可以刻章。就在要上車的時候,我在脚边發現一枚骨刻(或者是象牙)的核形六棱珠,中心打洞可以穿線,漢代的飾物。貝格曼認為此城是漢代居延城。但甘肅文物部門於1972年調查時認為:“這次調查中看到的K710城,僅僅是一個孤城,它的周圍數十里的範圍內不見任何防禦和通訊傳遞設施,與它所管轄的殄北塞、甲渠塞、卅井塞都相距甚遠,一個統帥指揮這一地區軍事行動的首腦機關,而遠離它的下層機構而獨立存在,這在當時交通工具極端落後的情況下,而又處在北部邊塞要地,不合乎軍事設施這一要求。”(《漢簡研究文集》第83頁)那麼這里究竟是不是居延城,即居延都尉府的駐地?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看完K710,汽車又從東往西行,約10公里車程,於下午2點鐘繞回雅布賴城南部的白城。此城蒙語叫溫都格城,意即像雞蛋一樣的沙包。貝格曼標號K749,南距黑城10公里。該城只有東北兩面城牆,分別是47米和39米長,有5、6米之高。地面有灰色繩紋陶片。

汽車西南行,最後的目的地是A8甲渠候官遺址。從溫都格到甲渠候官20公里路程,中間有五個塔和紅城子兩處遺址。

五個塔是西夏建築。西夏時倡導佛教,建塔之風盛行。據說每座塔底有一洞穴,穴內放滿10公分高的小泥佛“擦擦”。擦擦以黃泥用“擦擦範”壓制而成,玲瓏逼真。打碎“擦擦”,里面有一張用西夏文寫的小紙條。教徒死後,生者把死者的骨灰摻進黃泥中,製成擦擦置於佛塔中,以求轉世和因果報應,紙條上寫着死者的姓名。走近觀察,這幾座塔都是土坯修砌,沒有見到擦擦。一塔與二塔、三塔、四塔排成一條直線。還有一座並列的雙塔,其中一座已坍塌。最南一塔的座標是東經101°06’38”,北緯41°49’52” 。

離開五個塔西南行,下午3點左右到紅城遺址,昨天路過,只是遠望一眼。今天才在考察的線上。貝格曼標號F84,其實是一個很小的障城,22×22米。但城牆尚有7米多高,有拔地而起、獨處塞上的感覺。城障因靠近路邊,用鐵絲圍起來。城前原來的標誌碑已打碎,又重新立了一通。建城用土坯壘砌明顯,用所帶尺子量了土坯的尺寸:18×38×14cm,每三層土坯加一層蘆葦。

下午3點半,車隊再次回到怪樹林景區大門旁邊的報廢車箱旁邊。大家避在車箱後面的陰涼處吃午飯。飯是隨車備好的,還和昨天一樣的品種。就着西瓜吃饅頭,勝過城市的大餐,格外香甜。

4點20分,到今天考察的最後站,甲渠候官遺址。這里貝格曼標號A8,當地人稱“破城子”。此地離紅城子7公里,北距達來呼布鎮24公里。貝格曼在1930年至1931年調查時,在塢東與東南約15-20米處試掘第一、二兩個地點,在塢內試掘第三、四兩地個地點,出土器物1230件,有木、竹、鐵、陶、銅、角、葫蘆、料器和織物、五銖錢。還發現一支較完整的竹管毛筆(長17.6,直徑0.6cm)。出土漢簡5221枚和兩件帛書,年代為漢武帝末至東漢光武帝初。根據漢簡記載,此遺址為甲渠候官治所。1974年甘肅居延考古隊在此進行發掘,出土漢簡8000多枚,遺物881件。報告稱:“根據遺址和出土簡牘綜合分析,甲渠候官的遺址創建,至遲不晚于武帝末年。昭、宣時期,屯戍活動興盛,曾大量建築障塞,可能在此時奠定了現存的規模。”“連續的屯戍活動至東漢建武8年(32年)後半年停止。此後僅有零星的活動,特別是在東漢章、和帝時期。”我不曾涉及于此,不知是否是確論。

現在的A8遺址已經多次發掘。在北面遠看只是一個土包,但土包南側是一個剖面,每間房屋的半壁土牆還裸露在外面。塢院的正方形基址清晰可辨,院內的基本佈局也看得出來。這里是大宗居延漢簡的出土地,30000多居延漢簡中,有14000多出土於此,所以大家對這里尤為感興趣。每間房屋、每道牆基甚至每個細節似乎都透露着豐富的內容,足以讓人凝神思考。

返回時南繞6公里,依次看了T14、T15、T16烽隧。1999年和2002年,內蒙古考古所曾先後三次發掘了T7、T9、T14、T16、T17、T18、T116等多個地點,出土漢簡500多枚。從甲渠候官遺址到南邊的T16烽隧有6公里路程,中間有T14和T15,平均每個烽隧間隔2公里。經過清理後的T16烽隧,生動地顯現出當時值守戍卒的工作、生活狀況。烽燧北進口有一個小倉室,用於儲糧物,右轉向西兩間房並列,一為臥室,一為辦公間,環牆有火牆及煙熏的痕跡。在辦公間有爐灶,在臥室間有煙囪。站在烽燧上可以看見南側兩條隆起的天田遺跡,寬度有9米。

回到賓館,下午6點多。晚上,旗文化局長設宴歡送大家。席間他介紹了旗內的全面情況,考察團成員也發表了感言,都是關於感謝和收穫的話。那仁巴圖給大家獻上了深沉悠揚的蒙古族歌曲,令人陶醉。

酒席尾聲,我提前離開去廣場上看看。明天要告別,想最後再看看達來呼布鎮的市容街貌。廣場上的人,有的正在跳健身舞,有的在看露天電影,神態祥和,悠閒自在。到奇石一條街的店里看奇石,貴的30多萬元一件,說是1.8億年的樹化石。便宜的也有幾百元的沙漠玫瑰,大多是從蒙古國進來的。孫占宇和王亨達來找我,回天龍賓館。又和子今、汪濤等人到附近的古玩店看了那里的古物。汪濤買了一串元代以前的飾珠,很漂亮。還買了一枚殘破的鐵印,上面有“山石日月”的字樣。共付1500元人民幣。一枚銀制的押勝錢有文字,子今感興趣,摹了下來。

12點回賓館休息。明天要離開額旗,去銀川。

 

2006年8月2日,星期三,晴  

從額濟納到銀川,行程750多公里

返回的路線,沒有選擇再走酒泉回蘭州,而是直接去銀川。一是避免邢先生和汪濤繞過東風基地的那種麻煩,二是還可在行進途中和駐足銀川時會有新的觀覽。

晨7點30分早飯,8點鐘離開賓館。策仁扣所長來送行,與大家一一握別。在額旗3天的考察中,他對文物事業的熱愛以及為人的熱情誠篤,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車隊迎着朝陽,在312省道上一路東行。車行45公里後,路上有去天鵝湖的標誌,大概在312省道以南5公里左右的地方。上面說過,現在的天鵝湖才是最早的居延澤。由於河水改道,居延澤遊移後瀦為現在的東西居延海,即蘇泊淖爾和嘎順淖爾。古老的居延澤只剩下一小塊水面,後人改稱天鵝湖。

穿過達來呼布鎮的綠洲,隨即進入了廣闊無垠的戈壁。柏油路一馬平川像一條黑線伸向遠方,既少車輛,更無行人,只有我們的幾輛車飛馳在天地之間。遠處的小山時隱時顯,戈壁的不同地貌交替從車窗掠過。

戈壁南邊是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里沙漠,前者東西綿延270多公里,從酒泉東北部一直延伸到張掖、金昌的北部。後者從民勤、阿拉善右旗到寧夏。我曾有機會去民勤和古浪考察生態變化。給我的印象是生態惡化和荒漠化現象不自今日始。有些地方明長城和漢長城南北相距數公里甚至十多公里,這不完全是漢明兩朝防禦體系的變化,也是沙線南移的結果。沙進人退,明代的邊牆只好沿着沙線南移。所以,此處的長城功能不僅是一道軍事防線,也同時是一道生態防線。現在,巴丹吉林沙漠和騰格里沙漠眼看就要握手,石羊河和黑河下游的生態保護面臨着嚴峻的考驗。

車子穿過荒漠戈壁和低山殘丘,四個多小時,行進370多公里來到阿拉善左旗的烏力吉鎮。小鎮處在一個丁字路口,東西仍是S312,岔出一條S218。路旁是低矮的建築和稀疏的住戶。有加油站,有飯館。中飯很簡單,找到一家比較乾淨的小餐館,每人一碗刀削麵,速戰速決。

12點40分從烏力吉鎮出發,拐上S218省道。此路一直延伸到賀蘭山南嘴的頭關,一出山口即進入寧夏境內。3個多小時後,汽車路過阿左旗。經環城公路西面出城,臨近出城時再做短暫休息。大家下車舒舒筋骨,吃點西瓜,繼續前進。從阿左旗到銀川,還有110公里。

賀蘭山是天然屏障,是大自然的造化,山前山后把遊牧民和農耕民分成兩個不同的世界。只要站在賀蘭山口一望,寧夏盆地那誘人的景色,頓時讓人心曠神怡。歷史上多少遊牧部落曾經鐵騎千里,呼嘯而來,在這里飲馬黃河,一洗征塵。黨項祖先李繼遷就是看准了這塊風水寶地建立了西夏王國。我們行程數千里,始終也未走出他當年的勢力範圍。

太陽西落時,繞過賀蘭山進入銀川,遠處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氣勢宏偉的西夏王陵。車队先到西部開發區,寧夏考古所所長羅豐來接。羅在寧夏考古界一方諸侯,又是大家的朋友。接到張德芳電話,知道王子今一行及邢義田、汪濤等人來銀川,很是高興。晚上偕考古所書記和副所長一干人馬盛宴款待。觥籌交錯,暢敘感懷,面赤耳熱,其樂融融。

 

2006年8月3日,星期四,晴

在銀川  參觀考古所、區博物館、西夏王陵博物館及賀蘭山岩畫,考察結束回蘭州

晨7點30分賓館自助早餐。8點多,羅豐所長帶領大家參觀考古所和自治區的博物館。考古所和博物館同在承天寺塔下一個院里辦公。先到考古所會議室看他們近年來出版的著作。有自己需要的,把書目記下來,羅豐所長慷慨奉送並分別寄給大家

到自治區博物館參觀,主要是“寧夏最新考古發掘展”。我一邊參觀一邊匆匆記下了主要內容:半截子山漢墓及出土器物;九龍山墓群發掘,含有漢、隋、唐、明、清等不同朝代的文化內涵;石河堡新石器遺址、發掘物;固原南原漢、北朝、隋唐墓發掘;紅古城遺址發掘;開城元代至明初的遺址發掘;北苑社區古墓群發掘,其內涵包括漢至元、明時期的器物與石碑。內容豐富,只可惜时间太少,不能尽意。

要去看賀蘭山岩畫,我坐的車子鑰匙掉進車箱里,耽誤一會兒功夫。我只好一個人坐蘆師傅的車直接去西夏王陵博物館。事先打了招呼,馬館長十分熱情,親自陪同介紹。博物館1997年修建,1998年開展,有九間展廳。第二廳是西夏疆域的沙盤,20萬分之一的比例,60㎡。西夏王朝歷時約200年,其疆域曾淹有現在陝北、內蒙古西部、寧夏、甘肅大部、青海省東部和新疆東部,三分天下有其一。

西夏王陵是全國文保單位,位於銀川西郊的賀蘭山東麓,距市區35公里。陵區面積53平方公里,有九座王陵布列和250多座王公貴戚陪葬墓,規模與河南鞏縣宋陵和北京十三陵相當。陵區有九陵:太祖繼遷裕陵,太宗德明嘉陵,景宗元昊泰陵,毅宗涼祚安陵,惠宗秉常獻陵,崇宗乾順顯陵,仁宗仁孝壽陵,恒宗純佑莊陵,襄宗安全康陵。其中僅七號墓為五代仁宗仁孝壽陵,其餘陵主都不明確。有說葬制同宋陵左昭右穆排列,還有待證明。

西夏是11世紀初以黨項族為主建立的王朝。源自6—7世紀從青藏高原遷到陝北、隴東的羌族的一支。到唐朝末年,首領拓拔思恭協助唐王朝鎮壓黃巢起義有功,接受唐僖宗賜姓李,封夏國公,據銀、夏、綏、宥、靜五州之地,未稱國而王其土。北宋時,雄據西北,到1038年李元昊稱號即位時,已經是“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北控大漠,地方萬餘里”。占地83萬平方公里,先後與宋、遼、金鼎足而立。190年後即1227年,被蒙古滅亡。

中午1點鐘,羅豐安排我們到賀蘭山石峪口一家石頭山莊(農家樂清真餐廳)吃午飯。飯菜真是久違了的農家口味,新鮮可口,淡香味久。真得感謝羅豐的精到細緻。

飯後參觀賀蘭山岩畫。這里的岩畫過去只是耳聞,今天得以親見。岩畫雕刻在大小不等的石頭上,形象各異,線條古拙。有的七人聯臂舞蹈,有的巫師在求神,還有太陽神人面像、蛙形人面像(據說距今已有5000年-7000年)。我不懂岩畫,只是借助這些岩畫把思緒伸向遙遠的年代。岩畫的作者們以遊牧為主,羊群是生活資料的主要來源;他們充滿了對天地自然的崇拜,和天地山川等大自然融為一體;他們信仰誠篤,由巫師引導他們同神靈對話;他們能歌善舞,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愛;他們熱愛集體,人際關係簡單,部落內充滿了信賴和互助;他們嚮往藝術,願意表達,想把自己的生活記錄留之久遠……

沿着岩畫的走廊,在充足的陽光照射下清純的山泉淙淙而來。王子今乾脆甩掉拖鞋,把雙腳浸在泉水里,領略着山泉帶來的涼快。

下午,全程考察即將結束,北京來的同志要趕飛機。看完賀蘭山岩畫,直接驅車河東機場,時已3點45分。送胡平生、王子今、孫家洲、宋超、劉華祝、楊振紅、喬淩等七人到達機場後,告別羅豐、邢義田、汪濤三位(邢、汪二位還要在寧夏活動),於下午5點左右空車回蘭州。

6點,在中寧加油,進縣城吃飯。飯後沿銀蘭高速飛車南還,晚11點到家。


收入張德芳、孫家洲主編《居延敦煌漢簡出土遺址實地考察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2年12月。

感謝作者授權發佈、張德芳先生提供照片

編輯:李凱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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