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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华:《国殇》“右刃伤”新解 ——兼论“左纛”的作用

罗小华 先秦秦汉史 2019-05-14


《国殇》“右刃伤”新解

——兼论“左纛”的作用

罗小华


《楚辞·国殇》对战国时期的一场战争的激烈场景作了极其生动的描写。然而,对于“左骖殪兮右刃伤”一句的解释 [1],历来众说纷纭:


王  逸:“殪”训为“死”;并将此句解释为“左骖马死,右马被刃创也。”

汪  瑗:“骖”、“刃”互文,左右骖均被刃伤致死。

陈  第:左骖马死,右马被刃疮。

王夫之:“右”当为“右骖”。

林云铭:车左骖乘有死去的,车右有为“刃”所伤的。

蒋  骥:“车右主击刺,故以刃言。”

闻一多:“刃”当为“”字之误;“”,《说文》训为“伤”,重文作“创”。“殪”与“伤”对举;王注训“伤”为“创”,其所见本误。

高  亨:“右刃伤是右边的马被兵刃所伤”;“刃”字也可能是“及”字之误;“及”为古“服”字,“右服”即“右边的服马”。

徐仁甫:“右刃伤”,“右”字承前省“骖”字,即“右骖刃伤”;“刃”为“”之误字。

何剑熏:“刃”当为“服”;《说文》“服”作“”,古文作“”;古文“”脱“舟”存“人”,写者改“人”为“刃”;“刃”字亦无义,定为“服”则与《说文》“一曰车右骑”的训释吻合;骖、服均有左右,伤者为车右之辕马。


由上述各家观点可以看出:学者们对于“左骖”与“殪”字的训释已达成共识;但是,对于“刃”字的解释仍然存在较多争论,主要有“骖马”、“騑马”、“服马”等三种意见。此后,又有学者对“左骖殪兮右刃伤”进行专门讨论,不少意见仍本自上述王逸之说,兹不赘述 [2]。现将略有新意者罗列如次:


陈汝法先生认为《国殇》中的“左”、“右”当指“左翼”、“右翼”;“右刃伤”是“右翼的阵刃受到严重的挫伤”,进而将整句诗翻译为“我军左翼有的战车的骖马阵亡了。右翼短兵队的刀剑损折了。”[3]

刘凯鸣先生则认为“右”当即“戎右”;“右刃伤”即“戎右被刃创”。[4]

龙异腾先生认为“骖”当指代所有拉车之马;诗人采用的是“互文见义”;不应该将“殪”、“伤”机械地对应“左”、“右”;诗句意思为驾车之马,有死有伤。[5]


在此,我们想就这句诗提出一种新的理解:“右刃伤”中的“右刃”,当与诗中的“左骖”对应。“右”和“左”均指方位而言。“骖”是名词,指骖马,“刃”也应该是名词,指戎右所持的兵刃。“右刃”是“戎右之刃”的简称。“伤”,可训为“毁坏”。《后汉书·刘玄传》:“败材伤锦,所宜至虑。”《韩非子·解老》“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在这两条文献中,“伤”、“败”意义相同。《说文》:“败,毁也。”《国殇》所提到的“左骖”与“右刃”,应该与《诗经》中所记载的“左旋”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诗经·郑风·清人》:“左旋右抽,中军作好。”郑玄笺:“左,左人,谓御者。右,车右也。中军,谓将也……车右抽刃……兵车之法,将居鼓下,故御者在左。”孔颖达正义引《閟宫》笺云:“兵车之法,左人持弓,右人持矛,中人御。”以上所引文献说明,车战时,车右是手持矛一类的长兵器的。然而,对于“左旋右抽,中军作好”一句的解释,历来也没有得到统一。其实是战车上所承载的士兵数量上不一样。

从出土的各种东周图像来看,古代战车一般承载两名成员:御者在左,战士居右[6]。也有一乘战车上承载三名成员的情况:车左持弓矢、车右持长兵、御者居中。《尚书·甘誓》“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若有将帅乘车,则居中击鼓为号,御者居左,战士居右。《左传》成公二年:“晋解张御郄克,郑丘缓为右。”由此可见,一乘战车无论是载两人还是载三人,战车右侧始终站着手持兵刃的战士。他们的任务是与敌方战车上的战士,也是站在战车右侧、手持兵刃的战士,进行近距离交战。车战之所以“左旋”,是由战车无法在正面交战,以及当时“军尚左”的习惯,这两个方面因素决定的 [7]

一乘战车从车箱前沿到马头相距至少2米,若在正面交战,两车车箱前沿相距至少4米,而长兵器的平均长度为3.2米,这样是无法伤及对方的。如果是在战车侧面交战,以西庵出土西周战车为例,战车毂长加軎长不过53.5厘米,两车侧面的总距离为1.07米。车右手中的长兵器就可以杀伤对方车右[8]。因此,战车交战时,无论远战以弓矢,还是近战以矛戟,皆在战车侧面进行[9]。长兵的接触在战车的右侧。《国殇》中所谓“右刃伤”,应该就是指的车右手中长兵的兵刃在交战过程中受到损伤。

在车战过程中,战车的“左旋”是非常重要的。有一件马具与“左旋”关系密切——“左纛”。战车“左旋”时,以牦牛尾或鸟羽制成的“左纛”起到参照的作用。孙机先生曾指出,始皇陵2号车的右骖额顶竖立一根装缨的铜杆,应即《续汉书·舆服志》中的“左纛”,应该理解为“左旋之纛”,其作用“就是为了便于使四匹马一起转弯而设置的部件。”“左纛”起作用的过程是:“此纛立于右骖头上,则左旋时纛自右向左催迫诸马,弯子就比较容易掉转过来。”[10] 孙先生对于“左纛”用途的揭示非常正确。但是,“左旋时纛自右向左催迫诸马”,转弯时右骖起主导作用,“自左向右折旋须以右骖带头”等说法则有待商榷 [11]

始皇陵1号铜车“左右服马的外胁,各悬吊一件铜胁驱”,其形状“呈横丁字形”,“原用革条捆缚于一长革上”,“带锥齿的柱形尾与翅成丁字形横于外”,尾长13厘米。当骖马向内靠,锥齿就会扎刺骖马的内胁,迫使其与服马间保持不小于13厘米的距离[12]。此物亦见于始皇陵2号铜车以及始皇陵1号兵马俑坑之车。孙机先生认为此物并非“胁驱”,而是《文选·张衡〈东京赋〉》中的“方釳”[13]。袁仲一先生经过一番论述之后,认为此物应为“胁驱”[14]。结合物体相对运动的具体过程,我们对战车“左旋”作出以下推测:“左旋”开始时,如果右骖先起跑,势必会以较快的速度向右服靠近,很容易撞到锥齿上。右骖受痛应该会往右偏。此外,以一个运动的“纛”作为右骖左侧诸马的参照物,还会使得整辆马车的运动方向受到影响。这样,本来用于避免“影响车速”的“胁驱”反而会“影响车速”,甚至是马车的运动方向。因此,我们怀疑:战车左旋时,应该是左骖带头先跑,由于右骖此时仍处于静止状态,“左纛”可以作为左骖奔跑的参照物,以控制方向和速度。故而,“左纛”可理解为“左旋之纛”。

综上所述,结合先秦时期车战“左旋”的情况,我们怀疑:《楚辞·国殇》中的“右刃伤”应指战车戎右所持兵刃在交战中受到损伤;“左纛”应该是“左旋之纛”,即左骖在“左旋”时的运动参照物。

(作者单位: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注释:

[1]以下所引各家之说均转引自崔富章、李大明:《楚辞集校集释(上)》,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979~980页。

[2]详龙异腾:《“左骖殪兮右刃伤”试解》,《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2期。

[3]陈汝法:《〈国殇〉“左骖殪兮右刃伤”质疑》,《文学评论》1983年第4期。

[4]刘凯鸣:《“左骖殪兮右刃伤”又释——与陈汝法商榷》,《文学评论》1984年第1期。

[5]龙异腾:《“左骖殪兮右刃伤”试解》,《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2期。

[6]扬之水:《诗经名物新证》,北京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284页。

[7]《诗经·清人》孔颖达正义引《少仪》云:“军尚左。”

[8]杨泓:《战车与车战》,《文物》1977年第5期;《中国古兵器论丛》,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89~90页。

[9]扬之水:《诗经名物新证》,北京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284页。

[10]孙机:《始皇陵2号铜车对车制研究的新启示》,《文物》1983年第7期;《中国古舆服论丛(增订本)》,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12~13页。

[11]孙机:《始皇陵2号铜车对车制研究的新启示》,《文物》1983年第7期;《中国古舆服论丛(增订本)》,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13页。

[12]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秦始皇陵铜车马发掘报告》,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85~86页。

[13]孙机:《略论始皇陵1号铜车》,《文物》1991年第1期;《中国古舆服论丛(增订本)》,文物出版社,2001年,第25页。

[14]袁仲一:《秦陵铜车马有关几个器名的考释》,《考古与文物》199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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