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賈連翔:銀雀山漢簡《尉繚子·治談》的結構與思想*


銀雀山漢簡《尉繚子·治談》的結構與思想*

賈連翔


提要:

    傳世本《尉繚子·兵談》又見於銀雀山漢簡,竹書本原題爲“治談”。經重新整理復原後能够發現,竹書本内容比傳世本大爲完足,篇幅是傳世本的二倍有餘,這些差異不僅表現在文辭的繁簡上,更體現在大段的逸文上。通過比較還可看出,竹書本與傳世本總體結構基本相同,後者應是經過後人删減而成的“瘦身”本。《尉繚子》一書具有雜家特點,《治談》單篇這一特徵也很鮮明,經與《管子》《晏子》《六韜》《荀子》等相關詞句進行比較,可推知《治談》篇當撰成於戰國晚期,並深受“稷下”學派影響。同時,《治談》與《逸周書·文傳》關係密切,後者與《管子》《文子》《商君書》思想淵源頗深,可以幫助我們更進一步理解《治談》形成的思想背景。

關鍵詞:《治談》 《兵談》 《尉繚子》 《文傳》

替换背景的新方法:选择背景图设置后,左边模板、收藏、剪贴板和图库都可以点击,根据选择的内容,设置背景到当前的编辑布局上。如果选择了的是图片,都把图片设置被背景图。如果选择了一个带背景的模板,就把这个模板的背景给复制过来。

    《尉繚子》一書以前頗不受重視,甚至被認爲是僞書。1972年山東臨沂銀雀山1號西漢前期墓所出竹簡中,發現了與《尉繚子》相合的竹書六篇(以下稱“竹書本”),纔將這一古書冤案徹底昭雪。傳世本《尉繚子》一共五卷二十四篇,以南宋刻《武經七書》本爲最古,《續古逸叢書》有影印本(後文稱“宋本”)[①],唐初魏徵等編《群書治要》,也節録了《尉繚子》四篇(後文稱“《治要》本”)[②]。這基本是我們能看到的《尉繚子》的全部内容[③]。


    《漢書·藝文志》“雜家”録《尉繚》二十九篇,“兵形勢家”録《尉繚》三十一篇,篇數都與今本之二十四篇不合。《漢志》總結兵形勢家的特色説:“形勢者,雷動風舉,後發而先至,離合背鄉,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者也。”[④]其特點與傳世本《尉繚子》也很不相同。傳世本《治本》《原官》兩篇不見軍事内容;《十二陵》與《逸周書·王佩》内容相近[⑤],亦非兵家之言;《將理》主要論及刑法問題,由此可見,傳世本《尉繚子》全書内容是比較駁雜的,並非純粹論兵之書。裘錫圭先生在爲《中國大百科全書》撰寫的《尉繚子》辭條中,對相關問題有精審的論説,並主張傳世本《尉繚子》出自雜家[⑥]。當然,即便如此也並不影響《尉繚子》因有論兵的内容而被同時列入兵家,因爲《藝文志》在雜家“四百三十篇”下小注就稱:“入兵法。”[⑦]


    《尉繚子》顯著的雜家特徵,不僅體現在各篇内容、體例的異類上,即使同一篇内,思想來源似乎也很多元。最近,山東博物館啓動了銀雀山漢簡再整理項目[⑧],對竹書本《治談》篇作了進一步復原[⑨],也使得該篇的内容結構和思想特點有了全面的呈現。以下我們將在新釋文的基礎上,對相關問題進行討論,不當之處懇請大家批評指正。


一、竹書本《治談》與今本《兵談》的結構關係

    本文所稱的《治談》篇,是指《銀雀山漢墓竹簡(壹)》中的《尉繚子·一》[⑩],也就是傳世本《尉繚子》的《兵談》篇。竹書本原有兩字篇題,舊因第二字筆劃殘泐而未得全識,現據重新采集的圖像,可將其釋爲“治談”,故我們據此改命竹書本篇名。


    宋本《兵談》篇共有340字,《治要》本《兵談》節録有164字,其中約有一半文字爲宋本所無,因此,我們能够知道的傳世本内容,約在420字左右。經復原,竹書本《治談》原來至少有28支簡,完整時約有911字,其中還至少含有重文、合文13個,這比傳世二本内容之和還多出一倍。竹書本比傳世本内容完足,是顯而易見的。


    這種“完足”一部分是體現在辭句繁簡的差異上[11]。如竹書本“故兵勝於朝廷,勝於喪紀,勝於土功,勝於市井”,《治要》本在“故”後多一“曰”字,而宋本則將全句省作“故曰兵勝於朝廷”。又如竹書本“〔凡〕兵者,羊腸亦勝,鋸齒亦勝,緣山入溪亦勝,方亦勝,圜亦勝,遀(橢)亦勝”,宋本則省去了最末的“橢亦勝”。


除了小部分辭句之外,竹書本更大的特色在於還有大段不見於傳世本的逸文,主要集中於三處,皆位於竹書本的後半。

第一處:


十萬之師出,費日千金,□□□□□□□□故百戰百勝,不善者善〔者也,不戰而勝,〕善者善者也。故善者成其刑而民□……勝而止,出……外不能成其勝。大兵無創,與鬼神〔通,□□〕國可滅也。無沖龍而攻,無〔渠詹而守。〕小魚(漁漁)(淵)而擒亓(其)魚,中魚(漁漁)國而擒亓(其)士夫(大夫),大魚(漁漁)天下而擒亓(其)萬國諸侯。故大之注大矣,壹收而天下并。故患在百里之内者,不起一日之師;患在千里之内,不起一月之師;〔患在〕四海内者,不起一歲之師。戰勝其國,則攻亓(其)〔都,不勝其〕國,不攻其都。戰勝天下,〔則攻其國,〕不勝天下,不攻亓(其)國。

以上内容的邏輯關係比較清晰,先是提倡“不戰而勝”,次而論及“百戰百勝”,進而指出要做到“百戰百勝”的具體方略和禁忌。《治要》本與之對應的一段則作:“十萬之師出,費日千金。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勝,善之善者也。”宋本作:“兵起非可以忿也,見勝則與,不見勝則止。患在百里之内,不起一日之師;患在千里之内,不起一月之師;患在四海之内,不起一歲之師。”相比之下,傳世本是對竹書本進行了節録和括述。

第二處:


故名將而無家,絶苫俞(逾)根(垠)而無主,左提鼓右慮(攄)枹而〔無〕生焉。故臨生不爲死,臨死不爲生。得帶甲十萬,□車千乘,兵絶苫俞(逾)根(垠),不□〔□□〕日,不有虜將,必□於君。十日,不□□兵而□……勝議也,故能戰勝。……〔寬不可激而〕怒,精(清)不可事以財。將之自治兆(兆兆)……耳之生悤(聰),目之生明。然使心狂者誰也?難得之貨也。使耳聾者誰也?曰□〔也。使目盲〕者誰也?曰脕澤好色也。……耳聾……

    這段内容雖殘損較重,但所論爲將者治軍的方法、原則和禁忌,是比較清楚的。《治要》本全無此段,宋本則作:“將者,上不制於天,下不制於地,中不制於人。寬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財。夫心狂、目盲、耳聾,以三悖率人者,難矣。”顯然也是對竹書本進行了節録和概括。

第三處:


閉關辭(辭)交而廷中之,故入……塞邪而食足……□食,發号(號)出令不□……如秋冬如□喬□□……□□如春□如夏□事□……地利,中失民請(情)。夫民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故舉兵而加〔□□□□□□〕□□不殺殀(夭)台(胎),不膾(劊)不成之財(材)。〔□□□〕□之如春夏。所加兵者……所加兵者,令聚者不得〔散(散,散)者不得〕聚;(俛)者不得迎(仰,仰)者不得(俛);左者不〔得右(右,右)者不〕得左。知(智)士不給慮,甬(勇)士不……

    這段内容殘損殊甚,若干位置的綴合或還有疑問,但仍可以了解其主旨是論率軍征戰的方法、原則和禁忌。《治要》本亦不見此段,宋本則僅存“令之聚不得以散,散不得以聚,左不得以右,右不得以左”一句。


    儘管有上述大量逸文存在,但竹書本與宋本在總體結構上還是可以對應的。李學勤先生在總結古書的産生和流傳過程時曾指出有“後人增廣”一類,即“古書開始出現時,内容較少。傳世既久,爲世人愛讀,學者加以增補,内容加多,與起初大有不同”[12]。如今見到的竹書本《治談》與傳世本《兵談》的關係正與之相反,即傳世本在維持竹書本文章結構的基礎上,對其作了較大的“瘦身”。裁剪最爲劇烈的,是有關爲將者治軍、率軍的論述,而三本皆有的内容,則是竹書本的前半部分關於“明於開塞禁舍,不戰而威服天下”的論述。


    在古書流傳過程中,像《治談》這樣的變化,或可總結爲“後人删減”一類。古書删減的原因或許有多種可能,就《治談》這類兵書而言,大概是爲使不同文化層次的人(如武人等)也易於理解書中大義。所裁去的内容,應是後人出於不同目的而認爲的篇中冗餘,而保留下來的内容,大概也反應了後人對這篇文獻核心思想的認定。


二、《治談》思想的“雜”家特徵

《治談》開篇云:


〔量土地肥〕磽而立邑建城。以城稱地,以地稱〔人,以人稱粟,三相〕稱也,故退)可以守固,〔進可以〕戰勝。戰勝於外,福産於内。


     此段不見於《治要》本,但與宋本内容基本相同,是本篇的總論。尤其是“戰勝於外,福産於内”一句,將“兵”與“政”緊密結合起來,植根於法家的農戰之説。《管子·治國》:“民事農則田墾,田墾則粟多,粟多則國富,國富者兵强,兵强者戰勝,戰勝者地廣。”[13]可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戰勝於外”與“福産於内”之間的關係。


    《治談》在分論兵、政時,很多思想也見於其他古書。在論兵方面,簡文曰:


十萬之師出,費日千金,□□□□□□□□。故百戰百勝,不善者善〔者也,不戰而勝,〕善者善者也。


    《孫子·謀攻》:“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14]又《孫子·用間》:“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15]又《尉繚子·將理》:“兵法曰:十萬之師出,日費千金。”[16]《史記·平津侯主父列傳》:“故兵法曰:‘興師十萬,日費千金’。”[17]皆可與之合觀。

又如,簡文曰:


大兵無創,與鬼神〔通,□□〕國可滅也。無沖籠而攻,無〔渠詹而守。〕

     傳世本無此句。《六韜·武韜·發啓》:“全勝不鬥,大兵無創,與鬼神通。微哉微哉!與人同病相救,同情相成,同惡相助,同好相趨,故無甲兵而勝,無沖機而攻,無溝塹而守。”[18]“沖籠”即“沖龍”,銀雀山本《六韜》作“毋沖龍而功,毋渠詹而守”[19]。“沖籠”又作“蒙沖”,“渠詹”又作“渠答”,傳世本《尉繚子·武議》:“古人曰:‘無蒙沖而攻,無渠答而守,是爲無善之軍。’”[20]“大兵無創”語又見於《淮南子•兵略訓》:“是故大兵無創,與鬼神通,五兵不厲,天下莫之敢當。”[21]

又如,簡文曰:


故患在百里之内者,不起一日之師;患在千里之内,不起一月之師;〔患在〕四海内者,不起一歲之師。


宋本與此基本相同。相似的句子還見於傳本《管子•參患》:“一期之師,十年之蓄積殫;一戰之費,累代之功盡。”[22]《尉繚子•攻權》:“故凡集兵,千里者旬日,百里者一日,必集敵境。”[23]凡此皆極言出師耗資之巨大,準備之不易。

     再如,簡文曰:



〔凡〕兵者,羊腸亦勝,鋸齒亦勝,緣山入溪亦勝,方亦勝,圜亦勝,遀(橢)亦勝。

     《孫臏·兵法十陣》:“凡陣有十:有枋陣,有員陣……枋陣者所以剸也,員陣者所以槫也。”[24]《荀子·議兵篇》:“圜居而方止,則若磐石然,觸之者角摧。”[25]可與之合觀,皆論及兵陣的種類。

在論政方面,簡文曰:


行廣〔足以容〕衆,故王者民之歸之如流水,望〔之如日月,親之如父母,〕……少而歸之。

    此段不見於宋本,《治要》本作:“王者民望之如日月,歸之如父母,歸之如流水。”簡文後面又稱:“……〔四〕時不應者能應之。”《治要》本作:“故曰:國貧者能富之,地不任者任之,四時不應者能應之”,宋本作“民流者親之,地不任者任之。”《晏子春秋•内篇諫上》:“古之王者,德厚足以安世,行廣足以容衆,諸侯戴之以爲君長,百姓歸之以爲父母。是故天地四時和而不失,星辰日月順而不亂,德厚行廣,配天象四時,然後爲帝王之君、神明之主。”[26]與這兩段簡文合觀,其文辭相仿,思想也一致。


    古書引文常不作注,篇章之間重複的現象也比較常見,但此現象背後更有深意。李學勤先生曾認爲這種情況出現的原因不外兩種:“有的是由於當時學多口傳,學者在傳授記録以至著諸竹帛時有所不同;有的是由於學説思想的影響傳播,學者在著作時彼此輾轉引述。無論如何,總是表現著學術上的一定聯繫。”[27]據近人研究,《尉繚子》一書的著作時代約略在戰國末期[28],從以上所引與《治談》篇内容聯繫緊密的諸古書篇目的時代來看,也可爲此説提供支持。此外,涉及到的《孫子》《孫臏》,是流傳較廣的兵書,《治談》引之似不足奇,而《管子》《晏子》《六韜》乃至《荀子》,或爲齊人著述,或深受“稷下”影響,由此來看《治談》篇出現在齊地,也實非偶然。


三、《治談》與《逸周書·文傳》

    《治談》除了具有上述“雜”家思想特點外,在論“政”方面的内容,又與傳世本《逸周書·文傳》篇關係十分密切,不少辭句是可以對讀的。這裏試舉其中最關鍵的一段:


故曰明於〔禁舍開塞,其〕取天下若化。國貧者能富之,……□而行必廣其處……〔四〕時不應者能應之。土廣〔而任則〕國不得毋富。民衆而制,則國不得毋治。

     簡文此處已不很完整,《治要》本省作“故曰:明乎禁舍開塞,其取天下若化”,宋本則僅剩“明乎禁舍開塞”一句。傳世本《逸周書·文傳》云:“不明開塞禁舍者,其如天下何?”[29]王念孫已指出“其如天下何”乃後人竄改[30]。值得注意的是,《群書治要》録《文傳》此句是正反對言的,文作:“明開塞禁舍者,其取天下如化。不明開塞禁舍者,其失天下如化。”[31]其前一句與《治談》之“故曰明於〔禁舍開塞,其〕取天下若化”幾乎完全一致。


    “開塞禁舍”是《治談》的重要思想,陳逢衡云:“開謂開其源,塞謂塞其流,禁謂裁其太過。舍,施也,施謂補所不及。”[32]“開塞禁舍”古書或作“開闔決塞”,如《管子·地數》:“伊尹善通移輕重,開闔決塞。”[33]然將此思想來源歸於伊尹,顯然有很强的假托特點。“開塞禁舍”在古書中常省稱“開塞”,如同受稷下學派影響的《文子》一書[34],在《下德》篇中曾論:


則四時者,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取與有節,出入有量……伐亂禁暴,興賢廢不肖,匡邪以爲正,懷險以爲平,矯枉以爲直,明於施令開塞之道,乘時因勢,以服役人心者也。五霸以義治天下也。帝者體陰陽即侵,王者法四時即削,霸者用六律即辱,君者失準繩即廢。[35]

     這裏反映出的思想與《文傳》《治談》也是相仿的。《鹽鐵論·非鞅》稱:“昔商君明於開塞之術。”[36]從上引《管子》《文子》的内容,不難看出商君的“開塞之術”與稷下法家的淵源關係,《漢書》顔師古注引劉向《别録》亦稱“繚爲商君學”[37],由此也就可以理解《治談》篇爲何會傳“開塞禁舍”的主張了。


    明於“禁舍開塞”,既要度地所出,又要順應四時。本節上引簡文後半段,《治要》本作:“故夫土廣而任,則其國不得無富。民衆而制,則其國不得無治。”所謂任土,或稱任地,見於《禮記·地官·司徒》,鄭注:“任土者,任其力勢所能生育,且以制貢賦也。”[38]任土是國家徵繳賦税的重要手段。《文傳》曰:


土可犯,材可蓄。潤濕不榖,樹之竹、葦、莞、蒲;礫石不可榖,樹之葛、木,以爲絺綌,以爲材用。故凡土地之閑者,聖人裁之,並爲民利。

     孔晁注:“所爲土不失宜。”[39]《管子·治國》云:“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則安鄉重家,安鄉重家則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則易治也。民貧則危鄉輕家,危鄉輕家則敢陵上犯禁,淩上犯禁則難治也。故治國常富,而亂國必貧。是以善爲國者,必先富民,然後治之。”[40]這段論述清楚地闡明了“任土”與“富國”,“民利”與“國治”之間的關係。

《文傳》又曰:


山林非時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長;川澤非時不入網罟,以成魚鱉之長;不麛不卵以成鳥獸之長。畋漁以時,童不夭胎,馬不馳騖,土不失宜。

     《太平御覽》引此作:“畋獵唯時,不殺童羊,不夭胎。童牛不服,童馬不馳不騖。澤不行害,土不失其宜,萬物不失其性,天下不失其時。”[41]《藝文類聚》引此文句類似。孔晁注:“言土地宜悉長之。”[42]《文傳》後文稱:“無殺夭胎,無伐不成材,無墯四時。”這種不違農時的思想,即與《治談》所謂“四時不應者能應之”相呼應。此外,《文傳》還引用了《開望》之辭,曰:“土廣無守可襲伐,土狹無食可圍竭,二禍之來,不稱之災。”又《潛夫論·實邊》引《周書》:“土多人少,莫出其材,是謂虚土,可襲伐也;土少人多,民非其民,可匱竭也。是故土地人民必相稱也。”[43]孔晁注:“《開望》,古書名也。”[44]或以之爲《歸藏》之《啓筮》,尚不可確證。但從其内容不難看出,這與《治談》開篇所言“〔量土地肥〕磽而立邑建城。以城稱地,以地稱〔人,以人稱粟〕”也是十分契合的。


    以上所指出的《治談》與《文傳》的密切關係,其性質不外三種可能:一是《文傳》早於《治談》,《治談》襲用《文傳》;二是《治談》早於《文傳》,《文傳》襲用《治談》;三是兩者同時,類似文句是出於學派相同,或者襲用同一來源。《逸周書》各篇不出一手,年代也大爲不同。《周書序》說《文傳》:“文王受命之九年,時維暮春,在鄗。”[45]就《文傳》的内容而言,稱其爲“文王”時作,顯然是不合事實的。吕思勉曾指出:“《文傳》後半,文字極類《管子》,‘開塞’爲商君之術,亦己見本篇中。”[46]蔣善國也認爲,《文傳》後半不僅文辭類《管子》,開塞是商君政策,且以爲“《管子》各篇可能有些是《商君書》作者作的,在這一點上又可看出《文傳解》與法家的關係”[47]。黄懷信先生曾提出《文傳》之作當不早於春秋中期,[48]最近也有學者提出“《文傳》的時代不可能早於《商》《管》” [49]。究其緣由,當是由於《文傳》篇具有“集成”的特點[50]。我們認爲,《文傳》全篇約略可分爲前後兩部分,前一小半部分或有更早的來源,而自“山林非時不升斤斧”以下,與《管子》《商君書》等思想近同。後一部分内容從時代上看,應産生於戰國中期以後,並在齊國稷下所傳襲,因此,《治談》篇纔會與《文傳》有較深的思想淵源。


(本文作者爲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副教授)


*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以定縣簡爲代表的極端性狀竹書的整理及其方法研究”()階段性成果。


[①] 《武經七書·尉繚子》,商務印書館《續古逸叢書》本之三十八。後文所謂“宋本”引文皆出此,不再注出。

[②] 魏徵等《群書治要》卷三十七《尉繚子》,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天明七年刻本,第26b—31b葉。後文所謂“《治要》本”引文皆出此,不再注出。

[③] 徐勇先生對《尉繚子》的逸文有所研究,可參,見《〈尉繚子〉逸文蠡測》,《歷史研究》1997年第2期,第19—30頁。

[④] 《漢書》卷三〇《藝文志》,中華書局,1962年,第1759頁。

[⑤] 《王佩》或作“玉佩”,與《十二陵》兩篇通體皆格言萃精之語,這種體例與郭店簡《語叢》四篇比較接近,似是戰國時比較流行的一類書體。

[⑥] 參《裘錫圭學術文集》第6卷《雜著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50—252頁。

[⑦] 《漢書》卷三〇《藝文志》,第1741頁。

[⑧] 參郭思克《銀雀山漢墓簡牘研究及保護整理》,《中國文物報》2015年2月13日。

[⑨] 參拙文《銀雀山漢簡〈尉繚子·治談〉殘卷復原嘗試》,《出土文獻研究》第17輯,中西書局,2018年,第255—272頁。

[⑩] 銀雀山漢墓整理小組編《銀雀山漢墓竹簡》,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77—81頁。

[11] 以下所引爲重新復原後的新釋文,參拙文《銀雀山漢簡〈尉繚子·治談〉殘卷復原嘗試》。其中重文符號以“   ”標出;通假、異體、重文、合文之字,以“()”注出;可按宋本、《治要》本或傳世文獻成語補充之缺文,以“〔〕”標出;可依殘存筆劃、抄寫間距和形制信息推算出具體字數的缺文,以“□”標出;不確定所缺字數者,以“……”標示。

[12] 李學勤《對古書的反思》,《簡帛佚籍與學術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0頁。

[13] 黎翔鳳撰,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卷一五,中華書局,2004年,第924頁。

[14] 孫武撰,曹操等注,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上,中華書局,1999年,第45頁。

[15] 楊丙安校理《十一家注孫子校理》卷下,第289頁。

[16] 華陸綜《尉繚子注譯》,中華書局,1979年,第38頁。

[17] 《史記》(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卷一一二《平津侯主父列傳》,中華書局,2014年,第3579頁。

[18] 盛冬鈴《六韜譯注》,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48頁。

[19] 銀雀山漢墓整理小組編《銀雀山漢墓竹簡》,第115頁。

[20] 華陸綜《尉繚子注譯》,第31頁。

[21] 劉文典撰,馮逸、喬華點校《淮南鴻烈集解》卷一五《兵略訓》,中華書局,2013年,第493頁。

[22] 黎翔鳳《管子校注》卷一〇,第535頁。

[23] 華陸綜《尉繚子注譯》,第21頁。

[24] 張震澤《孫臏兵法校理》,中華書局,1984年,第129頁。

[25] 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卷一〇《議兵篇》,中華書局,1988年,第268頁。

[26] 張純一校注,梁運華點校《晏子春秋校注》卷一《内篇諫上》,中華書局,2014年,第37頁。

[27] 李學勤《〈管子·輕重〉篇的年代與思想》,《古文獻叢論》,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年,第199頁。

[28] 參張烈《關於〈尉繚子〉的著録和成書》,《文史》第8輯,中華書局,1980年,第27—38頁;何法周《〈尉繚子〉初探》,《文物》1977 年2 期,第28—34頁;龔留柱《〈尉繚子〉考辨》,《河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83 年4 期,第45—56頁;《裘錫圭學術文集》第6卷《雜著卷》,第250—252頁;徐勇《尉繚子的軍事思想研究》,《孫子研究》,2017年第3期,第86—99頁。

[29] 黄懷信、張懋鎔、田旭東撰《逸周書匯校集注》(修訂本)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36—250頁。以下引文《文傳》皆出此。

[30] 黄懷信等《逸周書匯校集注》,第246頁。

[31] 魏徵等撰《群書治要》卷八《周書·文傳解》,第10a葉。

[32] 黄懷信等《逸周書匯校集注》,第246頁。

[33] 黎翔鳳《管子校注》卷二三,第1352頁。

[34] 《文子》一書傳爲尹文所作,有關尹文的活動時間及其學術特點,參錢穆《先秦諸子繫年》,九州出版社,2011年,第393—395頁;劉節《管子中所見之宋鈃一派學説》,《古史考存》,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238—258頁;郭沫若《宋鈃尹文遺著考》,《郭沫若全集》歷史編第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547—572頁;李學勤《〈管子·心術〉等篇的再考察》,《管子學刊》1991年第1期,第12—16頁。

[35] 王利器撰《文子疏義》卷九《下德》,中華書局,2009年,第422頁。

[36] 桑弘羊撰,王利器校注《鹽鐵論校注》卷二《非鞅》,中華書局,1992年,第95頁。

[37] 《漢書》卷三〇《藝文志》,第1742頁。

[38] 《周禮注疏》卷十三《充人》,影印清嘉慶二十年江西南昌府學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本,中華書局,2009年,第1561頁上欄。

[39] 黄懷信等《逸周書匯校集注》,第240頁。

[40] 黎翔鳳《管子校注》卷一五,第924頁。

[41] 《太平御覽》卷八四,縮印上海涵芬樓影宋本,中華書局,1960年,第396頁上欄。

[42] 黄懷信等《逸周書匯校集注》,第239—240頁。

[43] 王符撰,汪繼培箋,彭鐸校正《潛夫論箋校正》卷五,中華書局,1985年,第286頁。

[44] 黄懷信等《逸周書匯校集注》,第244頁。

[45] 黄懷信等《逸周書匯校集注》,第236頁。

[46] 吕思勉《經子解題》,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5年,第37頁。

[47] 蔣善國《尚書綜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445頁。

[48] 黄懷信《〈逸周書〉源流考辨》,西北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100頁。

[49] 牛鴻恩《論〈逸周書〉寫作的時代與地域》,《耕耘學刊(文學卷)》2012年第1期,第183頁。

[50] 羅家湘《從〈文傳〉的集成性質再論〈逸周書〉的編輯》,《雲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4期,第120—124頁。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