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雪乡最后一站：黑心导游坑人的真实记录
肖军，一个在上海工作多年的IT男；小沫，一个在黑龙江齐齐哈尔打工的河南妹子；宋磊，一个在山东青岛长大的土著。
三人长期生活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间，习惯了城市的生存法则，若不是因为一次雪乡之旅，他们的生活本应该不会有交集。
雪乡，位于牡丹江西南部海林市大海林林业局内，距离牡丹江170公里，距离哈尔滨280公里，因当地雪质好，粘度高，是东北有名的观雪圣地。
但近日，一篇名为《雪乡的雪再白也掩盖不掉纯黑的人心》的网贴火了，一时之间，对于雪乡旅游乱象的讨伐铺天盖地。
肖军这些年轻人此前从各自的城市出走，造访雪乡，有的是慕名而来，有的只是临时兴起。
他们各自怀揣着自己的想法来到这里，却没有料到一场冲突正在酝酿之中。
Eleung/综合报道
晶晶/视频字幕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在2018年新年到来之前，肖军辞职了。他原本是湖北人，在成都上大学，学的计算机，毕业后到深圳当一名程序员，还当上过技术部门的负责人，之后又到了上海。
几经跳槽，肖军来到了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拿着普通人钦羡的薪资。但向往自由生活的他还是决定在年前决定辞职，至于下一站去哪儿他也没想好。
肖军计划着辞职后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寒冷的冬季，他想去东北看看雪景。一次在豆瓣网站上浏览，发现网上几个年轻人和他有同样的想法，他们交流了联系方式，建了一个微信群。
“要不要一起去雪乡？”群里其他三个人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雪乡原名双峰林场，它位于牡丹江西南部，积雪期长达7个月，2013湖南卫视大型亲子秀《爸爸去哪儿第一季》最后一站的拍摄地。
肖军看着群友分享的雪景图片，没太多想，就和他们一起在淘宝飞猪平台上团购了一个“哈尔滨雪乡旅游两日”的项目，供应商是呼伦贝尔万合旅游哈尔滨店，价格158元。
按照上面的行程，第一天游客们将从哈尔滨出发，前往景点大秃顶山，冰雪画廊，雪乡景区，第二天游览梦幻家园等景点后返回哈尔滨，项目包括来回车票、食宿等，自费项目游客自愿选择。
2017年12月22日，肖军准备了几套厚实点的衣服，从上海出发，乘坐了20多个小时的火车抵达了哈尔滨。
哈尔滨当地温度已经零下10多度，肖军到当地的青年旅社住了一晚。第二天，群里的另一位伙伴也已经抵达，肖军与他碰头后，两人在哈尔滨玩了一天。
为了来雪乡旅游，小沫倒是计划了很久。小沫今年29岁，河南人，到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已经工作了几年，是个普通公司职员。小沫工资不高，平时喜欢“穷游”。为了这次来雪乡旅游，她在网上看了许久，最终决定选择了美团网上一个“2日纯玩团”，价格288元，供应商是康辉集团黑龙江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力天分公司。
小沫原本看了一个更便宜的团，但她觉得不可靠。她之前也想过和朋友一起来，但没有朋友能抽出空来。
12月23日，小沫从齐齐哈尔赶到了哈尔滨，并住进了一家青年旅社。这天晚上，小沫还在旅社碰到一个从南昌来东北玩的女孩，因谈得投缘，这个女孩也和小沫报了同一个团，决定第二天一起去雪乡。
当天，25岁的宋磊也来到了哈尔滨。他从小在青岛长大，之前是派出所的一名协警，长这么大他还没有看到过下大雪。前一阵，他刚刚辞职，想着先出去玩一趟再找下一份工作，将旅游目的地定在东北。
宋磊搭乘飞机前往了哈尔滨，在住进一家宾馆后，看到宾馆一楼有一家名为春秋旅行社的门面，并花了800多元报了一个雪乡两日游的旅行团。
12月23日晚上，虽然都是在不同途径，报了不同的旅行社，肖军、小沫、宋磊都收到了导游“李导”电话和短信，并约定了第二天乘坐大巴的时间地点。
12月24日，凌晨5点，肖军和同伴赶了个大早，一起来到哈尔滨中央大街的一座教堂前。周围都还是漆黑一片，10多辆旅游大巴已经停在马路旁等候。
在换了两次车后，肖军和同伴没有像之前承诺的一样能够坐到一起，而是各自上了一辆车，他和其他旅客一样开始在大巴上补觉。
宋磊则坐在另外一辆大巴上，刚一上车，车上便传来导游和乘客的争吵声。车上的“李导”三十多岁，染了一头红发，黑色外套，红色裤子，还背着一个小包，说起话来语速极快。“李导”要求一些乘客换一辆车乘坐，由于天气太冷，一些乘客原本是抱团来的，因此不太愿意换车，“李导”骂了几句之后走到了车头。
凌晨6点左右，十多辆大巴从市区出发，开始了前往雪乡的旅程，这里距离雪乡还有数百公里。
“李导”站在车头，开始介绍了当天的行程，还唱了一首歌。“他开始一直在说，出来就要舍得花钱，不花钱后果自负。”宋磊说，之后“李导”开始介绍旅程中“雪地摩托”等自费项目，玩两天的全部项目1480元，少两个项目1180元，只玩一天的880元。
宋磊的女友本身是个导游，所以他对“李导”说的内容并不感冒。“李导”之后开始走到每个游客旁边问，“走大的还是走小的（选择两天自费项目还是一天的）？”
走到宋磊旁边时，宋磊直接说了一句“我不玩”。“李导”没做声继续往下问，最后车上只有10多人没有选择交费。“李导”又再次逐个询问，轮到宋磊时，他还是拒绝。在宋磊看来，“李导”在询问其他旅客时，态度非常不好，时不时还蹦出一句脏话，但第二轮询问之后，车上只有5个人没有缴费。
一两个小时后，太阳已经出来了，大巴车途经高速上的服务区停下，“李导”下了车，来到了肖军和小沫所在的大巴上。
“我姓李，你们可以叫我李导。来来来，家里没办丧事的都把头抬起来。”“李导”一上车，看到大都在睡觉的乘客，拿着喇叭嚷了一句，却让肖军感到有些反感。
据肖军回忆，在这辆车上，“李导”一开始在车厢里训话。“李导”称，在前一天他在发通知的时候，有人没回他的微信，与他沟通的不好，并说出了这些人员的编号。“晚上分房的时候，沟通的好的可以分到一个好房，沟通不好的，有你好受的。”“李导”开篇的一番话让肖军吓了一大跳。
之后，“李导”自己唱了一段二人转，并要求旅客鼓掌，对于没鼓掌的旅客，他还会跑到跟前用讽刺和恶狠狠的语气询问“你为什么不鼓掌”。之后“李导”告诫旅客，雪乡当地人都很“黑”，旅客尽量不要和当地人接触。
“出来就是图开心的，女孩子不要替男朋友省钱，你不花有人将来会替你花得更多的；男孩子也不要太吝啬，要舍得花钱。”“李导”说话间时不时会插一句脏话，并说东北人就是这么“豪爽”。
坐在后排的小沫不觉得导游的举动和“豪爽”有什么关系，只觉得这个导游“有些怪怪的”。“李导”之后又开始介绍起自费项目，并表示会逐个询问，“不会浪费一秒钟的时间”。
肖军才觉得，导游之前的那些言行，不过是一个下马威。
“李导”再次从车头开始逐个收钱，微信、支付宝、刷卡都可以。问到肖军时，肖军拿出手机说要和自己的朋友商量一下，“李导”便直接开始问一个。
快问到小沫时，她特意用手机打开了录音。小沫听不惯导游的忽悠和脏话，决定悄悄记录后发在网上。小沫和同伴商量，她们只对雪地摩托一个项目感兴趣，决定只尝试这个项目。
这个决定让他们在逼仄大巴车上遭受一场异乡“噩梦”。
“李导”持续地谩骂着，其他几个旅客抵挡不住强势威逼，都顺从交了钱。直到上午10点多，中巴车开到二浪河景区停下，车上只剩下包括肖军、小沫在内的几名乘客没有缴纳自费项目。
“他那个态度，我们宁愿走四五个小时，也不愿意交钱给他。”小沫说。
“交了钱的先下车吃饭，没交钱的不要动。”到达休息点中餐后，“李导”念一个名字，车上才能下一个人。最后车上只剩下“李导”、助理导游、司机还有几名没有交钱的乘客。
“李导”又开始逐个询问，正当前面两个女生还在犹豫时，“李导”走到小沫的面前，扬起了之前垫着写字的小木板直接拍到了小沫的脸上，然后转身走到前面的乘客处继续询问。
“你凭什么打我？”小沫懵了一会儿后，走上前去找到“李导”。“李导”之前一直没有理会，仍在不停地逼问其他乘客如何选择，突然又转向找其理论的小沫，并把自己的脸凑了上去。
“来，打我一下。”“李导”说道。整个车厢都安静了。
小沫将自己的帽子一脱，果然一巴掌扇了上去。车上的助理导游看到情况，想冲过来收拾小沫，却被“李导”拦住，他冲着小沫说：“450元，给钱！”
看到这个场景，小沫有些不知所措，“李导”又扬起垫板朝着小沫的脸拍来。肖军看到后，想起身拦住，“李导”转过身去又打了肖军一巴掌。为了先脱身，肖军要求先下了车，“李导”回了一句“滚”。
小沫也准备收拾东西下车，“李导”来到车后，两人再次在车尾厮打起来，小沫被一脚踹到车尾。看到窗外有人举起了手机，“李导”随后下车，小沫带着同伴赶紧也从车上跑了下去，此时同伴早就哭得不成样子。
小沫和同伴下车后，赶紧往人多的地方走，走到一个饭店门口，在饭店老板的建议下，小沫报了警。
很快，辖区内的黑龙江省大海林林业地区公安局二浪河景区派出所的民警赶到了现场，并开车警车带着小沫来到了大巴车附近，但现场已经不见“李导”的身影。
小沫当时不知道的是，“李导”在离开这辆大巴车后，又回到了宋磊所在的大巴车上。这辆车上同样有几个乘客没有选择自费项目。
在收费过程中，因宋磊并不愿意交钱，“李导”骂了一句，并推了宋磊一把，身高一米八的宋磊马上予以还击，“李导”下车又叫来一人，几人在车上又打了起来，最终在其他乘客的劝阻下才分开。宋磊随后在车上报了警，之后随大巴车离开。
接待小沫的民警在现场守候一会儿后，仍然没有看到“李导”回来，只见到了助理导游。一些之前被强迫购买自费项目的旅客也站了出来，愿意到派出所作证。民警将助理导游带到警车上，又叫来一辆面包车，将小沫一行一同送往派出所。
在前往派出所途中，小沫突然看到了“李导”的身影，之后又一路尾随，后叫来民警将“李导”带走。
在派出所，经过一番对质后，“李导”最终向小沫道了歉。小沫在这里才知道，“李导”根本不姓李，真实名字叫姜立，吉林人。
小沫要求去医院验伤，而姜立因为还带了两车游客，因怕大量游客滞留，民警决定在扣下姜立的证件后，让其先去处理游客行程，然后民警带着小沫和肖军到附近县城一个医院检查。
晚上7点多，小沫和肖军医院检查后又回到派出所，姜立不久后也赶回派出所，因为与小沫调解不成功，双方决定第二天再到派出所调解。警方随后将小沫和肖军安排在当地一个农户家中住下，乘坐大巴来到雪乡的宋磊也到当地派出所报了警。
12月25日，小沫再次来到派出所时，派出所民警告诉她，此前接到上级公安机关指示，因在姜立和助理导游前一日到达雪乡后，又在分房时与游客发生冲突，助理导游将一名游客眼睛都打出血了，上级决定将两个案件并案处理，不能再进行调解，并有多名游客指认姜立有强迫交易行为。
姜立赶到派出所，得知这个消息后，跪在了小沫面前。“你要我赔多少钱都可以。”姜立央求小沫。但小沫表示，她还是希望警方按照正常程序办理。小沫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后便离开。
二浪河景区派出所一负责人称，因为姜立强迫交易的情况尚未调查清楚，所以当天姜立最终也离开了派出所。事后，随着警方调查的深入，警方最终将姜立强迫交易一事立为刑事案件，目前姜立仍然在逃，助理导游乔嘉明也因殴打他人被处以行政拘留12日。
这位负责人同时称，小沫、肖军这些游客虽然是从不同旅行社报的团，但实际上却是被卖给了姜立这种带团“导游”，这些“导游”以带游客游玩自费项目获取利益。
事后，小沫、肖军、宋磊也分别向参团的平台淘宝飞猪、美团以及哈尔滨市旅游局质量监督管理所进行了投诉。
肖军所报的旅游社与肖军进行协商后，通过支付宝向其转了700块赔偿，并要求肖军回复“同意调解”几个字，肖军回复后不久就后悔了。“我发现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的耳朵有有点疼了。”但他想转回这700元时，对方已经将其拉黑。
宋磊所报的旅行社给予了其一万元赔偿，并要求其不再追究旅行社和导游责任。因不再想惹事，他不久后就赶回了青岛。
小沫则一直没有答应旅行社不再追究导游责任的要求，所以与旅行社一直就赔偿问题没有谈拢，目前她已经向哈尔滨旅游局提交了书面投诉材料。但不管协商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去雪乡了。
以前只在微信朋友圈讨论产品、技术、互联网的肖军也转发了近期的一篇热帖《再别去雪乡了》。“离职旅行，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过程，雪乡太让人心寒了。”肖军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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