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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剑龙 | 论被遗忘的丰子恺《武训传》插图
精益求精,臻于至善
杨剑龙(1952—),男,上海市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
提要
在丰子恺的漫画研究中,1946年出版的张默生撰文、丰子恺绘画的《武训传》几乎被人遗忘了,不仅几乎没人提及,《丰子恺漫画全集》也未收入。何思源、陶行知倡导推广武训精神,推崇武训精神、撰写武训的传记纷纷出版,张默生的《武训传》以朴实生动的笔触,描述武训从出生到逝世行乞兴学的人生。丰子恺在阅读张默生《武训传》文本的基础上,参看有关的画传,以二十幅毛笔简笔画的方式,十分生动传神地再现了武训行乞办义学的一生。与其他画传比较,丰子恺的毛笔简笔画,构图简约,形象传神,成为丰子恺漫画插图的力作之一。1951年对于电影《武训传》的批判,诸多倡导武训精神者撰文检讨,还出版了连环画《封建奴才——武训》,丰子恺绘的《武训传》就被隐匿了。
丰子恺以武训与母亲乞讨时想读书为首幅画面,奠定武训乞讨兴学的基础。画幅上右首是衣衫褴褛挽破篮子拄打狗棍的母亲,中间幼小的武训同样衣衫褴褛,他攀着窗台踮起脚尖观望课堂里,戴瓜皮帽戴眼镜的私塾先生长须冉冉,学童们摊开书本朗读课文。丰子恺在画面上书写了“遇到学房里传出琅琅的书声,他便笑眯眯的驻足而听”,课堂外的墙上斑驳颓败、荒草萋萋,该图也成为插图本《武训传》的封面。丰子恺在描绘了武训帮佣因不识字张举人做假账赖工钱、贴错春联遭秀才责打后,着力描绘武训乞讨兴学的场景:第4图绘武训“扛活受人欺,不如讨饭随自己;别看我讨饭,早晚修个义学院”。画幅上左首是挽竹篮、携打狗棍讨饭的武训,画幅上的武训衣衫整洁没有补丁,脸上呈现轻松惬意的表情,武训身旁是一条凑热闹的黑狗,武训身后是四个凑热闹的孩子,他们紧随武训嬉笑唱乐。第7图绘武训“晒粪、铡草、拉砘子,来找。管黑不管了,不论钱多少”。画幅上,右首浑身补丁赤足的武训用粪勺在粪坑里舀粪,画幅左首的厕所旁,站着捂住鼻子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第8图绘武训“爬一遭,一个钱,爬十遭,十个钱,修个义学不费钱”。画幅中右首的武训竖蜻蜓,双手撑地,两脚朝天,长衫往下坠落,武训身后的一群孩子高高矮矮都兴高采烈。第9图绘武训“蛇可食,不要怕,修个义学全在我自家”。画幅中左首衣衫褴褛的武训,左手握着一条蛇往嘴里塞,右手握着另一条蛇,武训脚旁是一只篮子,武训面前是几个看戏的孩子,都呈现出一种惊愕的表情。丰子恺通过对于武训乞讨场景的描绘,再现了文本中武训乞讨兴义学的坚定执着。
各有关部门以组织的名义号召人们积极参加批判《武训传》的思想斗争,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性大批判运动。以《人民日报》为代表的报刊连篇累牍发表批判文章,曾经宣传武训的人们纷纷撰文检讨:1951年5月23日《解放日报》刊载孙瑜《我对〈武训传〉所犯错误的初步认识》的公开检讨,5月26日《人民日报》转载。《文汇报》5月29日发表《行知艺术学校全体师生检讨自己批判“武训精神”》,李长之在《解放日报》5月30日发表《我在关于〈武训传〉的讨论中获得了教育》,李士钊在《人民日报》5月31日发表《我初步认识了崇拜和宣扬武训的错误》,《文汇报》6月6日发表安娥《我被“奇迹”所迷》,6月7日《人民日报》发表郭沫若的《联系着武训批判的自我检讨》。孙之俊在《光明日报》6月13日发表《检讨我画〈武训画传〉的错误》。1951年7月23-28日,经毛泽东修改的长文《武训历史调查记》在《人民日报》逐日连载。张默生在《大公报》发表《“义丐武训传”的自我批判》,陈鹤琴在《大公报》1951年10月15日、17日发表《我对“活教育”的初步检讨》。1953年2月,华东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由米谷、乐平、烟桥、十发、宏本、可扬、延年、炳鑫等上海六十位美术作者集体创作的72幅连环画《封建奴才——武训》,武训被绘成了地痞恶霸、封建奴才,参与的画家中没有丰子恺的名字。连环画的前言中说:“武训,这个农民阶级的叛徒,封建阶级的奴才,过去多少年中,一直为封建与买办阶级的统治者所赏识,称他为‘圣人’,把他利用来作为愚弄人民、欺压人民的工具。解放初期,资产阶级思想又通过武训的形象,继续毒害人民,甚至盗窃‘为人民服务’的旗帜,来为武训的丑恶行径辩护,歪曲真实的历史。电影《武训传》以及一些武训画传,在群众中都散播了极坏的影响。”
新中国建立后,丰子恺在上海定居,1950年1月23日,丰子恺迁至上海福州路开明书店章锡琛旧宅。1950年春末,在绍兴路中华学谊社上海美术界大会上,丰子恺先生讲话中说到绘画的方向道路,提出赞颂工农兵是必须的,但过去中国的梅兰竹菊还是要搞的,遭到与会者激烈的批评。丰子恺愤然地说:“我以后不谈美术了,让他们去吧!以后美术的会我也不参加了。”虽然,1951年4月丰子恺作为文艺界代表,参加上海市第二届二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但是此后丰子恺基本与美术界疏离了关系,也不再作画,将精力转移到苏联文学的翻译。在1951年这场全国性轰轰烈烈的《武训传》批判政治运动中,虽然没有查阅到丰子恺任何有关的遭际与言论,但是丰子恺绘的《武训传》就被隐匿了,也成为丰子恺和其家属心中的伤疤,因此在有关丰子恺的年谱、传记中被略去了,在《丰子恺漫画全集》中也未收入该画册。1983年,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在全国普通教育工作会议上,提出为武训恢复名誉。1985年9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胡乔木在《中国陶行知研究会和中国陶行知基金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指出:“1951年,曾经发生过一个开始并不涉及而后来涉及陶先生的关于电影《武训传》的批判。这个批判涉及的范围相当广泛。我们现在不对武训本人和这个电影进行全面评价,但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明,当时这种批判是非常片面、极端和粗暴的。因此,我们不但不能说它是完全正确的,甚至也不能说它是基本正确的。”1986年4月29日,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关于为武训恢复名誉问题的批复》,随后为武训恢复名誉的具体工作逐步展开。在为武训恢复名誉后的今天,我们重新欣赏和研究张默生撰文、丰子恺绘画的《武训传》,对于全面研究丰子恺的漫画艺术,对于推广与传承武训精神,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