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107|潮汐

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我会去骑车去金融街的广场坐坐。

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有这样一块空旷会让人有种错觉，伦敦有Hyde Park，纽约的中心是Central Park，我不奢求绿地，水泥也很好。

有了场地，也就有了土壤和诞生神奇的可能性。

工作日的中午，这里是白领金领在谈论经济和世界，她们衣着考究，手里的星巴克咖啡都有着自己的专属偏好，比如，焦玛是焦糖玛奇朵，拿铁可以脱脂加浓缩，摩卡一定要少奶泡。

到了下班后，这里却会涌现出一些看似不合时宜的人群，有的是在跳广场舞，有的在甩彩绳，周末这里会有小孩子练轮滑，但总归这些项目，甚至是播放的音乐还都比紫竹院或玉渊潭的稍显洋气。

这次是半夜去的，才知道，原来这里也是极限运动爱好者的圣地。

我本来坐在那里抽烟，突然咣的一下被吓了一跳，一个小轮车挂着半米高的台阶从我面前滑行过去，小轮车两侧各有两个突出的铁棍，与石块摩擦中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明白了，占了他们练习的地盘，这是一种无言的抗议。

很识趣，我找了一块不碍事的地方，笑着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的友好。

小轮车、滑板在国外都常见，我也慕名去看过Rap和街舞的battle，虽然自己不会，却也都能欣然接受。

在中国，这是个不为人关注的区域，有孩子家庭大多关注的都是学区房、鸡娃、奥数、特长，没有人谈论小轮车、纹身、长发、各种旋转动作。

在我成长的县城或者市里，没有人搞这个，一是不会，二是没钱，似乎只有武汉北京这样大城市的富裕孩子，才有这样的资格。

可好笑的事，在国外，这些运动多起源于贫民区和黑人文化，影响大了后会被资本包装成“酷”，用来打动年轻人，鼓励他们拥抱个性和自由，形成独特的玩文化。

因此，如果你玩小轮车或滑板或跑酷还好好念书，又不纹个身抽个烟泡个妞，那好像注定练不成大神，而两者一旦结合，在中国，等待的结果一定不是“好有个性呀”的鼓掌，而是“坏孩子”，“不务正业，“不正经””这样的冷眼。

所以往来人群，看着这群小孩在这闪转腾挪，叮呤咣啷，要么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一边，要么非常冷漠的路过，没有围观，也没有惊叹，有的还皱起了眉。

像我这样坐在台子上一直看的可能比他们还另类，或许这唯一的观众反而激起了他们的表演欲。几个人先后给我来了几个不同难度动作，口中念念有词，像是想给这个怪大叔一点科普。

以前大学时候，班上清一色北京孩子，我也成功混到里面，虽然儿话音说得不好，但北京人好，从不真心排外，虽然嘴巴有点不饶人，但心大也浅，顶多贫一点，好打交道。所以我的朋友里，北京人不少。

他们有孤傲的资本，毕竟所有其他地方人混到的终点，是他们的起点，自由的滋养从来都是物质，如果不贪心，其实人生的很多时间，都可以用来做自己的事情，心无旁骛。

也的确，很多北京孩子，你有钱有权，他们未必服，你得有两把刷子，不然等待你的可能是鼻孔朝天的一声哼，和接下来的儿话音，告诉你北京人什么没见过，在西城，一个搬砖下去能砸着三个局级两个处级，还有两个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的首富。

像小轮车、滑板、滑雪这种，是比较受年轻人喜欢的，他们抽着烟，玩也玩出个自己的样子，需要有些东西彰显自己和这个秩序的不同。

玩得最好的那个也很帅，染暗金的稍长头发，每次做完一个动作都很潇洒的用手往后一翻，有时脱光上衣露出七彩的纹身，旁边的小女朋友就崇拜地盯着他，眼里充满爱意。

这一切，都像是电影，电影里梁朝伟去泡调酒的姑娘，每天都要一杯see u tomorrow，每天都跌下楼梯浑身是伤；张曼玉对黎明说，三十岁的女人有什么好玩的？那些经典的镜头，都像是一场梦境，一场潮汐。

而这一切，却都在我面前发生，少年内心的桀骜却孤寂，极力想展示与这个世界的不同，这个他们一直都想改变的世界，觉得太过古板不够酷的世界，这个他们无法理解运行规律的世界，不过在入夜悄悄看着他们，听着刺耳的摩擦声。

头发一甩，像很屌的在表示：我才不在意你们的眼光，爱TM谁谁，心中却又极度想要被这个世界接受，或许那么晚回家，难免要被父母斥责。

就听见有个少年说，10月又要开学了，我不是很清楚什么学校十月开学，猜测可能是高职或技校吧，因为这么多的纹身，可能是进不了高中的。

可，他们的聊天，却还不像是我熟悉的古惑仔桥段，而是很认真的讨论技术动作，车的重量，偶尔几句抱怨，还都是对于前途的迷茫，大概还是清楚，这些与地心引力较劲的游戏，终究敌不过唠叨和柴米油盐。

他们不会讨论疫情，或者什么国际大事，他们会说玩得好的大神事迹，吹嘘自己接近的神祗。

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友情，还有那些小车，终究会消解在这无声的潮汐里，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变成我这样沉默的人，抽了一晚上的烟，不需要说一句话。

我在他们散场前就骑着摩托离开了，开看了看表，十一点十五，没有电话催他们回家，小车就是他们的世界，夜幕就是相聚的信号弹，涨潮时，海水没过沙滩，退潮时，沙子变得平整，没有一个脚印。

到了天亮的时候，当拿着星巴克的金融人士走过，除了石头台阶上的划痕，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记得老电影的桥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