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反贪日记：一天 一年 十年
转载 | 法政札记
1.
空姐身材不错，淡妆很漂亮，声音也温柔。飞机即将降落沈阳，我头疼欲裂，脑海里浮现的是“三十七岁的我坐在波英747客机上。庞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云雨，俯身向汉堡机场降落……”
我要是说感到不舒服的话，美丽的空姐大概也会近前吧。
2017年1月8日，星期日。
前一晚得知第二天要出差东北，睡不着觉，直到夜里一点。大凡第二天有任务，就睡眠就不好，2016年越发加剧。
6：30，起床。闹钟刚响，我赶紧关掉，害怕吵醒身旁的女儿。经常在外出差，一周很难在家陪她几天。她整晚在我旁边滚来滚去，我醒来时，她横躺着，脚在我脖子上。
可是，今天早晨她醒来，爸爸又不在家，不知她是什么心情。离开的时候，我将她抱起，头放在枕头上，再给她盖了一下被子。
10：00，在纪委交接材料，领受任务。此行任务繁重，询问争取转化为讯问，调取银行明细、交易凭证、车辆购置凭证等等。调查对象，两个电话已关机。虽不至于大海捞针，但料到必然会跑很多路。
11：30，赶到机场。因为装修，听说肯德基明天才开始营业。常年外出差，习惯在车站、机场吃肯德基。标准化食品，不至于太难吃。早已不愿意尝试新鲜，避免感到后悔。
13：25，飞机经停呼和浩特，半小时，我进了书店。多年来，在机场只逛书店。书是我唯一舍得花钱，也刚好买得起的物品。拿起《解忧杂货店》翻了几页就放不下，东野圭吾是讲故事的高手，这一次更温情。去往沈阳还需两个多小时，飞机上可以打发时间。
16：30，落地沈阳机场，天已黑。赶到巴士站，被告知因为大雪，班车已经停运。拼车前往，为明日一早抓紧干活争取时间。
19：30，到达目的地。住宿，吃饭。商量好第二天的工作，已经21：00。
躺到床上之后，才恍然回过神来。2016年，已悄无声息地过去好几天了。
2.
依旧是忙碌的一年。
江苏跑了三趟，有两回是单位开车前往。来回4000公里，除了圈在商务别克里换个姿势再睡觉，没别的。车窗外哪来什么风景，这可不是自驾游。
路过郑州的时候，少林寺就在旁边，不能去。车辆定位、媒体曝光，关键是工作十万火急，必须尽快抓获嫌疑人。
又去了一次郑州，也是带嫌疑对象。为避免打草惊蛇，办理河南手机卡给他打电话，结果人家说老家过白事回乡下了。一行人开车去他老家村子，分头行动，挨着村子问谁家死了人。同事看见远处摆着花圈，仿佛看到了希望眼神放光，结果却是失望。想想，荒诞得失笑。
渴了没水喝，农户家的石榴树上还剩几个不要的石榴，摘下来倒是很解渴。第一次吃直接从树上摘下的石榴，真甜，这也算是一种福利。
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市区轮班在小区门口蹲守。结果他下午五点半突然出现，真想骂娘！人带上车就往回走，留下一组退房断后。车开出河南已经晚上十点，才顾得上吃晚饭。夜奔1400公里，回到单位已是第二天早晨七点。
父母接到身边，可我老是出差，后来有事出差都不好意思跟父亲说。母亲还好，每次她就一句，这么忙，又要出差。妻子有时生气骂我，家就跟旅馆一样。不过还好，她是公诉检察官，对我的工作还算理解。
每次回家肯定要买礼物给女儿，4岁的小孩还是好哄的。可每次视频通话，她都不愿意跟我多说话。在妈妈和奶奶的要求下跟我打个招呼似乎很勉强，心酸。
反贪一年，似乎除了忙碌，没有更多可总结的。那么这一年干成了什么呢？干了一年，居然差点立案任务没完成。案件数额不大突破后交给基层院立案处理，领导不认可数据，差点任务没完成。据说辛苦和成绩，领导心里清楚，但愿如此。
3.
从检十年，十年反贪，从未敢懈怠。此刻，心情尤为复杂。刚经历完入额摧残，阵痛未消，国家监察体制改革开始倒计时。
犹记得刚参加工作，记笔录还是手写。讯问人问了好几个问题，可我笔下仅有两行字。刚写两个字又划掉重来，划着划着，觉得整页都应该撕掉，越紧张越窘迫。
后来学会思考案件结构，搞清笔录应当是什么样子，哪些是必备要素。做笔录前心里列提纲，记录时先保证速度，内容和质量等记完后再复查，慢慢找自己的节奏。领悟到书记员不是速记员，更不是打字员，是进步的开端。有一天突然发现，记录速度可以跟上任何讯问节奏，讯问人还没张嘴我已知道他要问什么，心中窃喜。
两年以后。开始用计算机记笔录，便携式打印。我追求笔录制作的美感，注意文字排版；页眉插入“××××人民检察院讯问（询问）笔录”；页脚插入“第 页 共 几页 被讯问（询问）人签名： ”。熟练以后，看见同行不能盲打，我恨不得把他拉下来，自己亲自上。发现讯问、询问笔录制作不再复杂，知道该学习审讯了。
初学审讯，嫌疑人声称自己委屈。他说到激动处，嚎啕大哭，甚至下跪，我心就软了，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提出让他先休息，还安抚他情绪不要激动。当局长将另一名共犯审讯突破以后，我发现自己被骗，气得跑休息室将已睡着的嫌疑人拉起来。自那以后，不轻信辩解，算是学会审讯入门第一课。
过了两年。逐渐明白审讯根本不是大声呵斥，当然也不是和风细雨东拉西扯。重要的是以理服人，通过谈话交流让对方信服，主动供述。讯问根本没有通用方法，各有各的策略。针对不同的个体用不同的方式，谈判专家当是优秀侦查员的目标。
优秀的侦查员，需要丰富的社会阅历，具备较广的知识面，较强的学习能力。优秀的审讯人员与嫌疑人对话突破似乎很容易，并不是人们惯常想象的暴力呵斥。听过很多事例，讯问人员与对象聊音乐、经历、工作、家庭，甚至是哲学、宗教、文学、艺术、国际政治、稗官野史等等，促使讯问对象握手言和主动交代。如果你的能力、水平、知识范畴、人格魅力，无法让对象信服，很难与讯问对象畅通交流，也就很难获取供述。有时，甚至会加剧矛盾。
又过两年。开始更多地担任案件的承办人。关于“干反贪得罪人”的问题不时在脑海浮现。首先，来自于说情打招呼不成，说风凉话者，甚至暗含讥讽、略带威胁。其次，是那些不愿干活的人，说是非质疑努力干反贪的人，自以为是地嘲讽认真的反贪人是不是傻。当然，也确有真诚的规劝者，毕竟干反贪真是个“得罪人”的工作，我们必须时刻反思自己的工作方式和生活作风。
有定力者，坚持下来了，半途而废者居多。整日琢磨如何不得罪人者，似乎谁都不能得罪，谁都不敢去得罪者，心术不正。工作中的状态，就是那种聪明人，甚至自以为精明。他们往往擅长琢磨自己的行为边界，随时思考自己的行为如何讨好与讨巧。领导跟前，想尽办法迎合，期待表扬，渴求抓住一切机会晋升。遇到权势者，刻意拉拢关系，指不定啥时候能利用一下。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干反贪。这样的人，如若干了反贪，离出问题也不久亦。
再过两年。一个成熟的侦查员练成。早就熟悉了审讯开场白，我们互不认识，这仅仅是工作，你的问题进入组织的视野，自己首先要反思，不要怨天尤人，更不用怨办案人员，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正事。能够把反腐败形势、国家大政方针与当下实际很好结合，能够做到以正能量的名义，让讯问对象坦然地接受事实，主动供述释放自己的压力。
反贪人，绝对不是傻子，情商低的人也干不好反贪。反贪人当然知道自己在得罪人。他们要得罪谁呢？官方一点，得罪的是那些得罪了人民的腐败分子！得罪的是那些投机专营者！反贪人，具备正气，但那绝对不是傻气。
又是两年。开始组织侦查、讯问，最大的体会，反贪是一个团队，沟通、协作很关键。良好的同事关系、优秀的团队，是干好反贪工作的前提。反贪兄弟们经常开玩笑，跟同事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老婆在一起还多。审讯室里，你说上句我就知道下句你想说啥，帮忙铺垫。生活中肝胆相照，无论有什么困难，都会主动提出帮忙解决，谁要是推诿拒绝不好意思，可能大家就要骂娘。
反贪人总是懂得反思，自己在侦查团队中所处的位置与环节，能拿出来与这个团队分享的是什么？如何找准自己的位置？当然，更要观察哪些是无效环节，哪些应当保持距离甚至远离，尽量减少负能量在团队中的影响。虽然，不敢说做到了把工作当事业来干，但是我们确实不曾抱着混日子的心态，总是用心地把手头的事情做好。
十年心得。优秀的反贪人，一定是有格局的。尤其有团队意识，把自己事情做好的同时，帮他人减轻负担，这是优秀侦查员的必备思维。自诩比别人聪明，比别人优秀，眼见别人比自己多取得一点成绩就不自在、不舒服，言行必然会怪异。最大的敌人和对手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才能取得更大进步，而不是看着别人，尤其是最近的人。习惯看别人的长处，尤其身旁人的长处，主动去协助他人实现自己，他人就越友善。离你越近的人对你越友善，你才更有机会成功，成就别人终将成就自己，才能成就事业。
监察体制改革之际，都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过感慨而已。对于个人而言，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对于国家治理而言，频繁改制并非良方。真的不愿意看到，十年以后再分家。
身处改革时代，虽去留各有选择，也或者身不由己，很快可能要各奔东西。发自肺腑说一句，我遇到了最好的团队，最好的，没有之一，开着会大家相视一笑就能出审讯方案，执行任务没有一个人逃避，抢着担责任的团队。我们培养了战友般的友谊，拥有了太多美好回忆，也是个人进步的天梯。我们迎接了无数挑战，攻克了无数难题。
沧海横流，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过去的认知，随时准备做出改变，顺应潮流。
智豪律师，只做刑案：
本文转载自法政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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