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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 “一辈子的学徒”沈昌文

2015-02-04 姚峥华 出版商务周报
商务君按
《书人小记》一书作者姚峥华描述的是他亲历的书人书事,以真实的时间、地点、人物、对话,写出当时的细节、场景、故事、态度及观点,颇有趣可读。今天商务君就和大家一起来看看姚峥华笔下的原三联书店总经理沈昌文先生。

他,20岁之前是上海谋生求学的小学徒。20岁之后,是北京出版界的大“学徒”。他的人生有很多个十年:北京前30年,历经多次“运动”,学会了不能“只注重形骸之我,而忽略精神之我”;知天命之年,执掌《读书》;1986至1996年,荣升三联书店总经理之职十年,依旧是“老人们”的“学徒”;耳顺到古稀之年,是书之“学徒”的最为开心的十年。如今耄耋之年,他还是网上蹓达网下背着书包到处探寻外面世界的“学徒”……


这辈子的“学徒”命,他注定逃不脱。他自诩“胆小怕事”,是范用口中的“没出息”之人,却结交了许多有出息之人,出版了很多有出息之书,当然,也过着别人看来非常有出息的一辈子。

他,就是沈昌文沈公,出版界的牛人。


我珍藏了若干张沈公的名片。每见一次面,沈公必赠予名片一张,我多多“笑纳”。名片上是孙女为他画的漫画——一老翁,背一书包,两手各拎一兜书,憨态十足,俨然就是一名学徒。沈公颇欣赏,他八十岁自述《也无风雨也无晴》书封上,印的便是这幅“学徒”像。
与沈公多次见面,总离不开海豚出版社社长俞晓群做东的饭局上。沈公理所当然位居主座,各路出版界人马再众星捧月围成一桌。他吃他的,我们说我们的。听到感兴趣的,他也凑进来说两句。没兴趣的,充耳不闻。他说自己耳背,听不清楚。想起海上陆公子陆灏,碰到不想见的人,他就说还有半本《容安馆札记》没看完。

又一次吃饭,还是俞社长张罗的局。席间有台湾的吴兴文,岳麓出版社的杨云辉、杨小洲、李忠孝等等。说起《读书》换帅,说起三联,说起一些书人与书事。沈公先是不言不语,埋头吃饭,食毕,突然抬头说,上世纪80年代一次读者日上,一位同事对吕叔湘文章有意见,当面提出异议。既然是编辑,意见交锋中最好是“失踪”……席间,大家都知其所指,这些不是秘密,沈公在书中都提到过。《读书》“读者服务日”,每月25日举行,没主题,没主持,没开始,没结束。作者读者随意闲聊,编辑周旋其间组稿。扬之水《读书十年》中有详细叙述。这番阵势曾羡煞了多少书友学子,可惜后来风光不再。据说当年有喜书商贾,悄然来去,放下空白支票埋单,牟其中便是其中之一。


沈公脑中的旧闻掌故,多了去了。于他,是稀松平常,对我,却像是百年一遇,新鲜不已。比如他讲钱锺书。“在钱府晤谈几次,很高兴。后来三联要出一套学术丛书,想请钱老署名编委,钱老欣然同意,杨绛在旁边,没发表意见。几天后再去,杨对我说,外面传钱锺书要列名三联书店某丛书编委,这是谣传,没有这事……我一听大惊,那不是我同你们两位老人家当面议定之事?本想辩解,转而一想,其事必有缘故,还是作罢为好。从此绝迹钱府。”
比如讲陈原。“1954年,陈原到西北大学组来陈登原教授的《国史旧闻》,书序中的最后一句是:稿成,有书贾来,乃付之去。我看了大吃一惊,向陈原提出,他一笑置之,照样放行。”沈公到现在还是这么说:“我在组织上是范用的系统,但在思想上是陈原的系统。注定了一仆二主的处境了。”

隔桌看沈公吃饭,一副认真无邪的样子。曾经叱咤风云的痕迹在他身上并不明显,穿越时空,依稀看到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滩,宁波少年沈公白天店里当学徒,晚上去夜校,从速记、会计、摄影到英语、世界语、俄语甚至无线电、化妆……无所不学,无所不用。他常阶段性地总结人生经验,上海二十年,“趋避”;北京出版六十年,“跪着起义”。这当然是玩笑话,但一招比一招毒辣。


摘自:《书人小记》

作者: 姚峥华

出版社:海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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