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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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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昨天推送的讲堂实录,作者本着精益求精的精神再次对讲稿进行了细节上的完善,因此重新推送。
7月25日,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原副主席,中国文物学会副会长兼世界遗产研究会会长郭旃老师做客“清源讲堂”,解读了今年文化遗产界的热点话题——reconstruction。为了给未能亲临的朋友全面地展现讲座充实精彩的内容与风趣幽默的表达,“清源”将不做删减,分两期连载讲堂实录。今天推送的第一部分是重建之年:2016年国际遗产保护领域关于“重建”的讨论回顾,来自国际前沿的最新资料。8月10日,我们将再为大家送出第二部分,郭老师结合“重建”的基本概念和现实中的具体案例,谈“重建”的类型有哪些,我们应以何种态度区别对待。敬请关注!
各位同行,大家下午好!
今天非常高兴能和大家一起讨论这个热点话题。今天的讲座主要是向大家传送一些信息,如果大家有感兴趣的地方,今后我们还可以继续交流。
关于这个热点话题,我在和好多同行讨论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大家经常是你说东,我说西,大家在基本概念上还没有达成一致,所以在争论到底该不该重建,到底怎么样重建等问题时经常会出现问题。对于重建的概念,我们的很多同行把它理解为一种重造,有点像后面我给大家介绍Jukka有一个解释,他说reconstruction就是construct a new,造一个新的东西,所以世界遗产中心的文件也叫Re-build。也有的人理解成一种恢复,还有的人完全理解成copy,一种仿造。还有很大程度上争论的时候,我们实际上争论的是恢复,没必要争论restoration,应该就是一个最小干预,如何干预的问题。也有人把重建跟展现、展示(presentation)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当然也有咱们中国特色,我们的官员,我们出于旅游的开发目的,把它理解为打造。那么最严格的概念,当然是《威尼斯宪章》第15条,reconstruction vs anastylosis。也就是说,把坍塌的、掉落的部分重新组合,而且还要放在原来的位置上,等于就是原物原位归安,而且要是加了一些新的粘结剂,或者补充的部分要可识别,而且要尽可能地少用,也就是最小干预。那么,这是对于reconstruction的坚决禁止;只允许对坍塌掉落的本体原有构件的原位复原-或许可以视作一种极其严格意义的“重建”,但不是大家所说的任何一种复建,而只是anastylosis。今年,重建确确实实成为了一个热点话题,甚至我们说2016年简直成了一个重建之年。地区上、国际上到处都在讨论reconstruction。从去年12月17号开始,以色列召开了一个国际研讨会:考古遗址的重建。今年3月4号的ICOMOS巴黎会议,主题就是灾后重建。当然,它是建立在叙利亚、中东的战火对文化遗产的摧残和破坏的背景下。5月,考古遗址管理委员会,ICOMOS的科学委员会之一,主要讨论了要把考古遗址公园作为一种新的世界遗产品类,像文化景观一样,将来推荐给《世界遗产公约》的《实施指南》。在里面的一个热点话题,也是关注考古遗址公园的保护管理,如何对待重建。还有一个最系统的研究,最近有一批国际同行聚集在一起,专门讨论了重建问题,发布了232页的汇总报告。当然第40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也有重建问题,在进行保护状况报告的时候,特别提到reconstruction所带来的挑战,其中有乌兹别克斯坦的帖木儿都城因为大量开发性的重建,作为一个重要原因之一,列入了濒危世界遗产名录。还有在一次边会(side event)上,韩国提出了“负面遗产(negative heritage)”的概念。他们把负面遗产——日本殖民时期的一个建筑,不是一般的重建,而是把原来日式的建筑通通推平,恢复韩国传统的皇宫。另外一个,就是我们都期待着的,今年11月8号到10号,ICOMOS理论委员会2016年年会在中国苏州召开,主题就是重建问题,国际同行也在为这个会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以上这些活动刚到7月,后面是不是还有其他一些活动目前还不掌握。
所有这些活动都是基于一些不断发生、持续争论的大量的实际案例,包括每年12月申报项目评审会(ICOMOS Panel),其中经常重点争论就是重建问题。一些申报的遗产重建部分太多,重建是不是合理,对真实性完整性影响有多大,然后从而判断OUV到底够不够,每年都要经过大量的讨论。这是去年12月17号以色列召开的国际研讨会,会议邀请了两个外国专家,其中,美国专家主要谈的是叙利亚战争对文化遗产的破坏。乔拉•索拉(Giora Solar)是咱们国内很多同行很熟悉的一个老朋友,原来是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三巨头之一,当了三届,曾经担任过以色列的文物考古局局长,他本身又是建筑师和规划师,保护遗产的经验十分丰富。他过去在中国曾经做过十三陵的规划,据大家反映确实水平不错。他也到南京去参加了大报恩寺的竞标,但是因为它里面reconstruction的东西太多,被否了,他很懊恼。
他在那边做的报告中也特别提出了reconstruction。刚才我为什么说专业术语大家都不一样,因为争论的背景不一样。那么他的着眼点主要在于展示的需求,认为重建服务于遗产的两个重要功能,一个是研究,一个是展示。对于《威尼斯宪章》不允许重建的问题,他引用了大量的文件,包括这个拉斯金的《建筑的七盏灯》。后面我还会讲到,一批国际同行聚集在一起讨论的时候,也引用了拉斯金的话,他们是把拉斯金作为一个反对重建、反对风格式修复的代表人物。而Giora借用的是“建筑物总是要朽毁的”,作为他的重建主张的一个借鉴。他把所有国际组织比较权威的文件都做了一个回顾,从1931年的《雅典宪章》一直到现在,也包括即将在中国召开的重建会议。他特别强调,要保证公众知情权和享用权,有点像咱们国内所说的“文化遗产活起来”。
这是一个2014年刚刚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墓穴遗产地。从那个侧面可以看到,它里面对壁画做了完整的保护,中间加了隔离,外面贴了一层假的壁画,他把这个作为一种reconstruction。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展示手段。
他也特别提到重建要在不破坏原物的前提下进行,要具有可逆性等等。同时,他也对前期的规划、研究、培训等内容提出了一些建议。其中最根本的一条,他在前段时间给我的来信中说,他要发展一种新的关于考古遗址重建问题的ICOMOS 理论,以取代过去的威尼斯宪章第15款的原则。
然后就是3月4号,ICOMOS在巴黎召开了一个几百人参加的“灾后重建”学术研讨会。大家要注意,它集中在灾后重建。由于战争灾害或者自然灾害造成大规模的、根本性的文化遗产的坍塌、损毁,是不是有重建的必要,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要重建,按照什么方式重建,是一个大家很关注的话题。
在这个会上,ICOMOS防灾委员会的主席Rohit,印度人,他就尼泊尔的案例做了一个报告,他说“文化不能等待(because culture can not wait)”,认为尼泊尔的文化遗产急需重建。
来自叙利亚的同行介绍了叙利亚的状况,就是IS在8月30号在Palmyra进行了大规模的爆破、损毁,入口处还有一点残存的遗迹。大家可以看到,破坏的非常彻底,那么这种情况下要不要重建,大家也在讨论。
他们还请了一个外科大夫,介绍了人体的“重建”。他所说的“人体重建”有点像我们所说的restoration,比如1952年开始移植肾脏,1963年开始移植肝脏,1967年开始移植心脏,比如缺了条腿,或者心脏等等。移植可以改善人体的健康条件。最好玩的是,他们好像有一个计划,要把一个国家的患者的头换在另一个国家一位患者的身上,大家在讨论,换上之后算是谁。总之,他们的讨论视角都很宽泛、也很独特。
5月初,在阿曼的塞拉莱召开了ICOMOS 考古遗址管理科学委员会- ICAHM 以考古遗址公园为主题的2016年年会。其中,一个德国的老先生讲的是巴米扬大佛的重建问题。巴米扬大佛是2001年3月12号被塔利班彻底炸毁的,2003年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同时也列入了濒危名录。整个巴米扬河谷是一个文化景观,在过去,该地区最重要的标志就是东西两座大佛,当地的老百姓都信伊斯兰教。我们去看的时候,当地民众正在发起一个“2 dollars”的捐献活动。人们强烈地要求,这两尊佛代表他们对家乡的认知,陪伴他们长大,不能没有它。当然,也会有对旅游业的需求。
据德国的教授介绍,他们把大佛所有的残块都进行了收集、编号。我们去现场查看,一些残块已经成为碎末,但主要的残块还都存在,按照《威尼斯宪章》15条提到的原物归位(anastylosis),还是有条件的。但在实际修缮中却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修缮理论都非常好。但是实际修缮的结果即便外行人看来都觉得很难以接受。2014年UNESCO请ICOMOS派一个考察团去巴米扬做实地评估,我和一个英国的工程师去了。到现场我们看到,他们已经建造了大佛的两只脚,没有使用任何原始材料,也没有依据说明,就用新造的材料砌筑搭建起来。我们思考再三,最后在考察报告中只好说,reconstruction应该基于一种综合的研究、评估、分析,但这些都没有完成,更没有达成应有的专业和国际共识,建议将这两只脚稳妥地挪走。
这是一个重建的案例。战后的遗产重建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也可以支持和鼓励,但一定要建立在充分的研究评估和详细的准备上。
关于reconstruction最系统的讨论就是“From conservation to reconstruction: How World Heritage is changing theory and practice ”的研究。它重点关注的依然是灾后重建和战后重建,也关注世界遗产在这个问题上前后的变化。之后就是第40届世界遗产大会,在研究保护状况的时候,特别提到reconstruction challage。会上很受关注的项目就是乌兹别克斯坦的沙赫利苏伯兹历史中心(Historic Centre of Shakhrisyabz)因无序、无据重建,甚至拆旧建新,严重影响景观和遗产价值被列入濒危名录。
另一个案例是韩国在40届世界遗产大会边会上介绍了他们对首尔景福宫的重建。以下两张图一张是1951年日本人占领时期,另一张是2014年他们恢复的建筑。这是他们关于重建的态度,提出的概念就是“负面遗产(negative heritage)”。他们认为负面遗产对于韩国的民族感情,对于国家身份的认知都是一种羞辱,所以要将其彻底恢复过来。
也有另一种极端倾向,比如IS反对偶像崇拜,于是把很多带有偶像崇拜的古迹、文物通通毁掉。甚至也包括东欧剧变之后,列宁雕像被推倒了。据说匈牙利现在专门建立了一个展览馆,把各国没有毁掉的领袖人物雕像都搜集起来。
接下来是预期在今年11月8-10号,ICOMOS理论委员会和ICOMOS China联合组织的会议。前年开始筹备这个会议时,他们就讨论的话题征求我的意见,我建议讨论一下reconstruction,这个题目后来真的变成了一个热点。Giora现在受理论委员会的委托,是协调小组的成员之一,他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顺便提一下Jukka对重建的认识。大家都知道,他的《建筑保护史》把二战以前建筑保护的历史做了一个归纳。他2013年在欧洲的一次会议的演讲,专门讲了《在世界遗产背景下的重建问题》(Reconstruction in the World Heritage Context)。其中,他用了很贴切的一句话,重建就意味着建造一个新东西。那么这个新东西该不该造?造出来以后它属于什么?它是新造了一个老东西,还是仿着老东西造了一个新东西?应该遵循什么样的方式?这是他的一个基本的定义。
他也回顾了《威尼斯宪章》的第15条,举了一些原位归安的案例。
他还列举了1983年版的《实施指南》,当时认为,尽量不要重建,如果重建必须有充分的依据。
他回顾了华沙的案例。华沙虽然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但并不是说,把它按照二战以前古老的华沙列入的,仍然是把重建的华沙作为波兰文化的一种象征,一种身份的体现。
下图是德累斯顿现在的大教堂。德累斯顿在二战结束被英国人炸毁了,我们去看的时候,大块的建筑残块堆积在那里,后来也都进行了重建。也就是说,类似这样的战后重建,大家是可以接受的,但在世界遗产文化景观核心区域新造一座大桥,就不被世界遗产委员会接受了。易北河谷文化景观世界遗产因新造大桥而被除名。其余历史城区和建筑只能以新的组合属性重新申报世界遗产身份。
Jukka在2013年的演讲中也特别将日本作为一个案例。他说,日本本来是不接受《威尼斯宪章》中只允许anastylosis的主张的。但是在签署了《世界遗产公约》之后,他们修改了原来的理论体系。我到日本考察时,询问他们一些神社的负责人,是否都要像伊势神宫一样,每过20年都重修一次。他们说,列入世界遗产之后,神社的维修已经按照世界遗产保护最小干预原则进行了。但实际的情况呢,许多建筑还是在进行落架大修,但这种重建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将旧材料全部更换成新的,还是非常细致的。但伊势神宫是个特例。
Jukka的新书最近已经基本完成了,叫《国际保护历程的回顾》。其中专门有章节讲述保护vs重建,当代关于“重建”的争论等等,其中特别选取了日本、中国、伊朗的一些案例。我们回到刚才提到的国际同行特别引人关注的系统研究——从保护到重建:世界遗产理论与实践的演变。它开宗明义地提到,之所以选这个主题就是大家都认为势在必行的灾后重建(包括自然灾害,如尼泊尔地震,包括战争,像中东)。这里面也引用了拉斯金,认为“这种重建可能与艺术史家拉斯金的文化遗产保护理论和主张相抵触”,与Giora引用的角度不一样。这次集中讨论的是,世界文化遗产遭受人类冲突的破坏,使世界文化遗产保护面临新的形势。在这种形势下,世界遗产委员会鼓励战争蓄意破坏后的文化遗产重建,以便重拾身份的认知和情感,展现反抗极端主义者和自然灾害的鲜明姿态。这主要是从世界遗产的现实情况进行的分析。至于从理论上,重建和真实性的关系是什么,重建到底允许到什么程度,还是大家自由讨论的一个问题。ICOMOS世界遗产顾问,苏珊.丹尼尔女士发表了审慎的观点。她认为很难用一个简单的规则解答不同情况的重建问题。她发表了一个很长的演讲,用世界遗产评估的案例说话,认为情况比较复杂,不能一概论之。以上就是世界遗产背景下,对待重建的态度,以及对重建的研究背景、学术基础、和真实性关联以及价值评估判断的标准等等。这些案例中可能有些令人眼花缭乱,对这个热点的讨论好像也莫衷一是,而且有些信息还是相互抵触的。要得到客观的认识和判断,我们还是应该回归一个原点的话题,也就是重建的基本概念到底是什么?关于“重建”的类型有哪些?针对不同种类的“重建”,我们又应以何种态度区别对待?这些精彩内容,“清源”将在下期推送为大家具体呈现,欢迎继续关注!*文稿已经过郭旃老师审定,文中图片均来自郭老师演讲PPT。我们是一群工作在文化遗产保护领域第一线的青年,跟您分享实践思考、学术成果、思想碰撞,以及深入遗产地带来的好吃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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