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第八次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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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伊可

编辑｜渡十娘 Eric.T

前言：小朋友十三岁的时候一次滑雪意外，摔断了腿。断得很不巧，于是就有了前后五年十次大手术。第八次手术是最大一次。于小朋友于我，也是最痛一次。

等待的小房间里的钟坏了，指着十二点零一分。我和小朋友一边等待一边聊天，过一下忍不住去看下那个钟，当然还是不变的指针。这感觉很奇怪，好象所有的等待和聊天其实都不曾存在，一切都是虚幻的，是十二点零一分时候我一瞬间的走神。

墙上有些小小可爱的卡通图案，这里总归是儿童医院。小朋友说有点瘆人，象恐怖片里走过废弃的医院，突然看到这些鲜艳可爱的卡通人物。我心里想，他还是有些紧张的，可是青春期少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我只有笑他说，你恐怖片看多了，这些就是纯粹可爱。

准备手术是一大间，布帘隔开每个病人，其实也不多，好象就三个。有一个是小小孩，猜想是刚刚被扎进静脉注射的针，不停哭不停请求把针拔掉。我和小朋友说，不知道小小孩要多久能意识到哭是没有用的。小朋友笑了。

麻醉师来，说现在给打一种药，打完半分钟内会感觉完全放松，然后忘记这一段记忆。打下去问，怎么样？小朋友说哇感觉很嗨，医生护士们都笑了。趁着还清醒，赶快抱了抱他。等他被拉走了，才想起来忘记和他说爱他。事后再问他，他说完全不记得这一段。原来真的已经有失忆药。

前一天和同事聊起这次手术，他说他母亲现在常常还会提醒他高中时候他受伤，她有多难过多痛。他说可是不要忘记是他受伤，他才是真的痛的那个。我懂，可是那和母亲的痛是完全不同的两种。

手术完小朋友身上的有六个管子。第二天拔掉两个，有一个原来连着一个按钮，医生叫那个痛钮，护士叫那个快乐钮，小朋友叫那个嗨钮。第四天管子剩下的管子才全部拔掉。

住院部都是双人病房。住了几天有五个病友。

病友一是个四岁男孩子，也是才手术完，两腿从大腿到脚都上了石膏，两个石膏腿还固定在一根棍子上。小男孩很漂亮，父母是很白的西裔，我不好意思问是什么问题。傍晚时分，一大堆亲戚来探望，没有喧哗，只听见小男孩隔一阵呜咽一阵，小朋友说他一整夜都这样。

病友二是个大男孩，住院这里都是刚手术完的，我从进进出出的护士医生只言片语中知道是癌症。父母无比疲惫的样子，也是静静的。才半天他们就转去了别的病房，应该是去癌症专区。

病友三，好大的个子，坐着轮椅戴着口罩耷拉着头出院。家人大包小包一大堆行李，妈妈才在病房的浴室洗了澡，头发还滴着水，问护士要了推车推行李。护士说起，已经二十岁，也是癌。

病友四，又是个小小孩，推进病房的时候垫子上有血，我转过头。他妈妈陪着，超级安静，看了下电视就睡了。中间护士进来不知是什么事，他惨叫了两声，又安静了。我离开时看到他妈妈蜷缩在旁边小床上，很小。

病友五是个瘦小男孩，手臂断了，很坚强，不哭，看到我还和我说嗨，只在护士要移动他的时候说痛。小朋友说喜欢他，选择的电视节目有品味。

走廊上常看到父母推着孩子走，护士们鼓励孩子如果可能一天下三次病床到走廊透透气。各种大小的孩子，有些戴口罩，有些接了一堆管子，相同之处是孩子们都好安静，（原来发现哭没有用是这么快的事），家长们也都好安静。外面阳光灿烂，庭院里鸟语花香。有一个地方叫家长静休室，我想想还是没走进去。我的静休室是开车的时候，一个人在车里，可以静静流泪也可以大声哭。

看看医院里别的孩子，小朋友所经历的不算什么。可是于小朋友，这是全部。于我，也是压在心上痛到内伤的事。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十二点零一分时候我的走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