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客厅｜一双军鞋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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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成苜旸
编辑｜渡十娘
我是一双鞋子
此刻我只能静静地躺在柜中
回忆过去
却有过不平凡的经历
成苜旸，沉迷细胞研究，爱好文艺的理工男，幼时居北美爱荷华，格林內尔小镇及江南古城嘉定，现求学于香港西貢清水湾。
我一从工厂出来，便被人装进一个密不透风的箱子里，然后被直接送往一个叫「前线」的地方。
前线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没有工厂里的金属敲打声，也没有货船上的水手吆喝声，却有着各种奇怪的呻吟和一种「轰隆」的声音。后来有比我早到的军鞋对我说道：这就是战场。当时我只觉得那里很有趣，毕竟我从未到过工厂以外的地方。
到了前线不久，我便和其他军鞋一起被分发到士兵手上。我的主人应该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的脚十分宽大，脚底结了一层厚厚的茧，还有一些臭味，不过还好，其他军鞋的经历和我差不多，主人都是一个有脚臭的人。
我和那个士兵在前线居住了三个多月，那三个月里我大致把战场这个地方弄明白了。「轰隆」一声被爆炸，每「轰隆」一下，隔壁的房子里便会传来人的呻吟。过了几天，宿舍里便会少了一双军鞋。我的主人倒很是悠闲，每天六点起床，八点在射击场练习打枪，十二点午饭，然后在一座哨塔里站岗三小时，下午四点替班，吃过晚饭再从七点开始站岗，十一点准时熄灯睡觉。每次爆炸声都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想必我们这里的战况并不是很激烈。
那段虽然有着爆炸声但却尚算平和的日子只维持了三个多月。那天好像是军队反攻的日子，主人凌晨三点便已起床，在他的脚进入我身体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异样。他的脚是冰冷的，不停地颤抖着。他身体异常的重，多半是身上的装备所致，他的步伐也较平常缓慢得多。他带着我上了一艘铁皮船，船带着微微的震动运行着，主人的脚也慢慢暖和了下来，不过他的颤抖即便是夹杂着船的震动我也能依稀感受得到。我那时并不明白他为何害怕。我只觉得兴奋，毕竟我又要去往一个新的地方。
然而，这份兴奋难捺的心情很快便消散了，一股寒冷的感觉随着铁皮船舱门的打开扑面而来。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战场上的温度，无论空气和水份都是冰冷的。我的主人的脚却停止了颤抖，并径直往外跑去。跨出船外，主人一脚踏进海水，那里的海水意外地有着一丝温暖，但主人没有注意到，还是继续向前冲去。子弹在身边嗖嗖地飞过，四处都是爆炸声，距离都很近，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我接连撞上了几个人，他们躺在地上，都是冷冰冰的，是主人在冲锋时踢到了。我听见主人抬起枪，往前「喷喷」开了几枪，他还一边大吼着「冲啊！」之类的话语，像是在鼓励着自己。突然，空气振动了，一枚炮弹在我身旁五米的地方炸开了，我和主人一同被气浪推开。他并没有再站起来，他的体温慢慢退去。我忽然碰触到一种温暖的液体，和海水很像，我很快便意识到那是血。我惊呆了，但我没有时间细想，刚才的爆炸将我震晕，鞋尖还穿了个大洞。
在那短短的四个月时间里，我认识了「战场」这件事。虽然我和主人没有多少交集，但我绝对忘不了他的体温慢慢消失的感觉，简直就像灵魂离开了身体一样。那一刻，我为主人的离去感到不舍，即便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
那场仗终究是被我们拿下了，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军队已经开始庆祝胜利了。各种笑声叫声充满了军营，有许多军鞋都在诉说着自己主人的英勇事迹，语气中带着自豪。那些人和鞋子在喜悦之中，抑或早已忘记有多少人像我的主人一样，并没有做到什么便已战死。我在军营认识的军鞋，没有一双的主人得以活着庆祝胜利。战场上，冰冷的，没有体温的人永远是最多的，这便是我弄明白的道理。
我的经历最终停在了这个家中。当我作为战死军人的遗物送到主人的家人手上时，接过我的人的手是颤抖着的，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当主人死去时，我也因那冰冷的感觉而颤抖不已。
如今我静静地躺在柜中，每天看着你们这些高跟鞋、球鞋和皮鞋进进出出，又平安归来，这对我来说十分奇特。即便过了七十多年，当初在军营中看着一众军鞋伙伴们出门后再也没回来的记忆依然清晰。我的经历于你们来说也是非常「不平凡」的吧。但事实上，像我这样的军鞋多不胜数，只是它们都被忘却了，电视上播出的各种战乱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说，你们珍惜一下自己和主人们相处的时光，并祝福他们平安地度过一生吧。毕竟，人们只有平静安稳时才是最幸福的。
2016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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