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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短篇小说《茶花》

渡十娘 渡十娘 202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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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卢晓梅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卢晓梅,杭州人,现居苏州。旅美十七年,曾供职普华永道和英特尔。2007年返国,回归文字,专注写作,已出版短篇小说集《花事》,民国长篇小说《何园烟云》,同名电视连续剧由天均回声影视公司制作中,小说全本由喜马拉雅制作播出。





茶花

 

陈小菁是个有洁癖的人,在百魅当美容师有五年了。她从深圳去看她哥哥回来后已经有一个星期都没有洗澡了,她住的那间宿舍,是一个只有两间一卫的,几乎是毛坯的公寓。百魅总共有十六个女孩子,都住在里头。她这个星期都是懒洋洋的,回到家,连衣服扣子都懒得解开就躺倒在被窝里了。那浴室的水龙头从来就是出水不顺畅的,“咳咳咳”地一直吵到大半夜,好像是一个常年患着气管炎的老婆子,喉咙里憋着一口永远也吐不出来的一口痰。陈小菁裹在被子里头,眼睛没有完全闭拢,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那些女孩子们,从卫生间里湿搭搭地出来,身材瘦弱得就跟麻雀一般。宋苗苗就睡在陈小菁的上铺,刚来百魅的时候连铺盖卷都没带,是跟小菁拼同一床被子的。她刚刚洗了澡,吹风一直被人占着,索性就把头发披下来晾干了。苗苗半个人连着一把披肩发黑幽幽地从上铺垂下来,喊了声:“菁姐,小卫差不多洗好了,该轮到你了。” 陈小菁应了声:“算了,我身子不舒服。” 她故意翻了一下,把脸对着墙壁,这样就可以不去理会宋苗苗的搭讪了。
 
半夜的时候,陈小菁被月亮的光照到了,就醒来了。在这个宿舍住了这么久,她第一次意识到那窗帘竟然是这么地薄凉,好像已经支撑着很久了,但终究是跟这无边的夜色妥协了。她从床上起来,披上盖在被子上的羽绒服,走到阳台上去。这个晚上没有起风,空气里头的寒气是静止的,好像一盆不动声色的水把她整个人都浸泡进去了。在阳台的角落里,陈小菁养着一株茶花,那是她从雪妮那里搬过来的,原来一直是病恹恹的,但自从到了小菁这里,却好像一下子开窍了,先是猛抽叶子,后来就结出花苞来,鼓鼓的,很丰满,好像是大红袄子上头缀着的一粒粒喜气洋洋的盘扣。小菁朝那株茶花走过去,它竟然已经开了两朵了,全然不顾头顶上的那条床单,拖拖拉拉地从晾衣绳上垂下来,几乎要把整株花都罩住了。小菁发现那其实是一株很稀罕的茶花,花的样式很像牡丹,红彤彤的,被寒气逼着,愈发精神了。这种不管不顾的样子简直像极了十年以前自己离开乡下的情形。小菁记得那次是刚刚过完年,她在车窗的玻璃上看见自己的脸,仿佛是点了胭脂似的,十八岁的绍斌靠在站台上跟她告别。站在阳台上的小菁独自笑了笑,心里想,那个时候的绍斌真的是瘦。她蹲下身子去抚摸盛开着的花瓣,没料到眼泪却先落了下来。这让她有些惊慌,便匆匆地站起来,冲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去了。她下半个晚上就再也没睡好,叹息了一声,这茶花真像自己前世的魂,讨债居然讨到这里来了。
 
第二天,小菁让宋苗苗帮她跟美容院请了假,自己睡到大中午,在卫生间里的淋浴头下面磨蹭了两个小时,才心情稍微好些了,又正好碰上雪妮打电话来约她去家里玩。雪妮跟小菁从小就是要好的朋友,跟小菁一起从乡下出来,干了几年美容,后来却到一个酒吧里上班了。雪妮现在跟一个台湾的叫什么盖瑞的商人同居着,干脆把工作也辞了,整天就闲在盖瑞买的那幢别墅里,还弄了个住家保姆伺候着。小菁从保姆手里接过茶的时候,察觉出了她眉梢中间的鄙夷神色。她看保姆进了厨房,便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就问雪妮:“你跟盖瑞的事到底准备怎么样?” 雪妮是一个美得无可挑剔的女子,但是她的美貌,好像是一把藏着的利剑,轻易是不出刀鞘的。雪妮哈哈一笑:“我后半辈子的事统统都搞定了”。她把身子凑近小菁,压低了声音,得意地说:“我已经怀上盖瑞的孩子了。”小菁一惊:“那你怎么办?”雪妮把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有些得意:“盖瑞结婚十几年了都没孩子,这个,可是头一胎呢。”小菁还是有些担心:“现在都直航了,他台湾的太太飞过来也就是一两个钟头的事。” 雪妮却笑得更加妩媚了,她站起身来,客厅里有只大鱼缸,里面养着一群色彩妖艳的热带鱼,雪妮“笃笃”地敲着鱼缸的玻璃,很得意地说:“我看过那老女人的照片了,老得快成木乃伊了,盖瑞老早对她没感觉了,最多就是摆摆样子罢了。”那只鱼缸放在一张大理石镶面的铁艺架子上,几乎跟雪妮那柔弱的颈子一般高,那玻璃看上去极薄,仿佛冬天的湖面上最毒辣的一块冰。
 
小菁从雪妮这儿出来已经是很晚了,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那档子烦心事告诉雪妮,她想,雪妮刚刚怀孕,何苦再去磨她的耳根子呢。在百魅上班的时候,小菁是最忙碌的一个,凡是经过她的手做过的客人第二次再来总是点名要她做。小菁在心里自嘲着,这五年,脸上的皱纹是多了好几道,只有那双手,仿佛是吸足了面膜液,精华素,越做越嫩,越做越软了。有一天,她已经做到最后一个客人了,是一个四十刚出头的女人,小菁正给她敷脸敷了一半,那女人随便搭了一句:“你有男朋友了吗?”小菁楞了一下,回道:“没有,我做美容这一行,每天跟女人打交道,哪有机会找男朋友。” 小菁把柔软的熏衣草面膜泥抹在她的脸上,那张脸竟然有了一种诡异的温情,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她生出要倾诉的欲望,她轻轻叹息了下:“我的命不好,乡下出来的,长相又一般,父母都已经过世了,只有一个哥哥在深圳打工,前些日子欠了赌债,我花光了自己的积蓄才帮他还清了的。”小菁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平时连在雪妮面前也没有倒过的苦水,竟然就这样说出来了。那女人在小菁的手底下已经惬意地睡过去了,也没再跟她说下去,小菁帮那女人洗掉脸上的面膜,然后静静地在她的脸上按摩着,她所有的自卑,烦恼和悲伤,都在她的手指头下面,一点一点地流逝着,好像落雨时的池塘。
 
百魅的生意越做越旺,美容院的老板娘把隔壁的那一间店面也租了下来。小菁知道老板娘是看准了现在的潮头,想吸引男士来百魅做身体保养。她这样想着,心里面有了点恐慌,她想,幸好现在自己手头上的客人够多了,也不需要再添新客人了。小菁害怕跟一个男人单独在一起,更何况是在美容院里这么一个私密的地方,她只有在给女人按摩做脸的时候才觉得自在,甚至放松。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见男人的肌肤的时候,心里面就会生出一种按捺不住的羞愧。在离开老家的前一天晚上,小菁在绍斌这里过夜。小菁清清楚楚地记得,在那沉重的棉被下面,绍斌那火热的,年轻的,有着弹性的身体那样绝望地拥抱着她,绍斌笨拙地慌乱地贴着她的头发喘息着,到现在想起来还让她心跳。雪妮已经好几次要给小菁介绍男朋友了,但都被她阴沉着脸拒绝了。勉勉强强地去了一次,小菁无精打彩的,对方见了小菁也就没有下文了。雪妮也许是有点着急了,她仔细地端详着小菁的脸,说道:“干脆豁出去了,去做个整容,鼻梁垫高些,下巴弄尖些,一定把男人的魂销个干净。”小菁有点厌烦,便说了句刻薄话:“我没你这么有本钱,爹妈给的这张脸,搁哪儿算哪儿,瞎折腾个啥。”雪妮被她这么一噎,也有点下不了台:“你还在为绍斌守身如玉啊,绍斌都已经结婚好几年了,人已经胖得不能看了。”小菁咬咬牙,不去理会雪妮的挑衅,但是雪妮又冷冷地补了一句:“他的老婆也怀孕了,腆着大肚子去摆摊,绍斌还在边上帮忙,体贴极了。”就为了这最后一句话,小菁跟雪妮翻脸了。过了大半年以后,她们才和好的。那次小菁出了车祸伤到了脊椎,雪妮在医院里照料了她一个月,付清了全部的手术和住院费用。小菁出院那天,雪妮扶着她,小菁一边走一边呜咽着:“你犯不着对我这么好。” 雪妮堵住了她的话头:“瞎说八道,我只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这两个孤单的女孩子,一起坐在医院外面那洁白的长椅子上,小菁抬头去看雪妮,她的黑发被烫卷了,缠绕着她的脸,好像冬天的树枝,捧着最后的一颗果实。雪妮说:“以后我有钱了,要给你买一套公寓住。”小菁终于笑出声来了,她把头靠在雪妮的肩上,眯缝着眼睛看着遥远的天空:“好好,我要求不高,只要一间房子带个卫生间的就够了。”


小菁因为去深圳看哥哥时多休了一个星期假,百魅搞装修的时候,被老板娘留下来管店。装修公司来了七八个人,领头的那个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名字叫作李泉。小菁一开始捧着一本书,自顾自地在看,也没有搭理他们。第一天晚上收工的时候,李泉递给小菁一张装修验收单,小菁不小心没有接住,又加上窗外有风,把那张单子往门边吹过去,李泉赶紧追了几步,才捉住它,小菁拿到了单子,慌慌乱乱地又找不到笔,李泉从自己的衣服兜儿里拿出一枝签字笔,细心地拧开了笔帽才交到小菁的手里。李泉把笔递过来的时候,他的手,碰到小菁皮肤时发出一种清凉,陌生的,只属于异性的清凉。第二天去店里的时候,小菁就有意无意地去找李泉搭讪,她喜欢看见他忙忙碌碌时那付专注的样子,跟绍斌有几分相似。她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眉眼这样干净的男人了。从李泉的嘴里知道他还没有女朋友,这使得小菁有些喜欢也有些难过。她只是无望地享受着有李泉在的这七天日子,最后一天,小菁像往常一样,从李泉手里接过当天的装修验收单,小菁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很慢,很慢,好像是完成一种悲伤的仪式。晚上回了家,看见宋苗苗正在试穿刚买来的薄呢子大衣,是吸腰的那种剪裁,橄榄绿,很衬苗苗的肤色,宿舍里的女孩子都在夸苗苗的身板好,小菁冷眼看着苗苗纤细的腰身,没有插一句话,她想起自己比苗苗要大了快十岁,心里面有些凄凉。她最后一个洗完澡,半夜里还是睡不着,便索性去阳台上给那株茶花浇水,它已经开了有七八朵花了,正在势头上,一点也没有要凋谢的意思,不知为什么,小菁心里一生气,手一伸过去,就把长在高处的那一朵花给揪了下来。
 
小菁在休息天的时候跟雪妮约了去美华百货买东西,那天雪妮的打扮很朴素,居然脂粉不施,套了件牛仔大衣,披肩的长发编成了一对辫子。小菁在街上猛一眼看到她都有点不敢认了,雪妮怀孕已经有三个月了,但是从身材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雪妮买了一大堆婴儿的衣物,然后就硬拖着她去美华底层新开的一家日式餐厅吃饭。她们两个坐在高脚的靠背椅子上,一碟碟寿司和生鱼片摆在小木船上在面前漂着,小菁从来没有吃过日本菜,说了句:“哪有这种吃法,看看就头晕了,怎么会有胃口。”雪妮伶俐地从木船上拿了一碟三文鱼刺身,拌匀了芥末,小菁夾了块尝尝,被呛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顾流眼泪,搞得雪妮又好气又好笑。吃到半途中,小菁才发现雪妮左手无名指上的一颗钻戒,“呀”地赞叹了一声。雪妮停下手中的筷子,轻声说:“盖瑞终于同意跟他在台湾的老婆离婚了。”她松了口气:“唉,我总算是熬出头了,从今以后就一心一意跟盖瑞过了。”小菁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盖瑞真的肯了吗?”雪妮点点头:“他太太明天就过来了,从台湾带了一大堆律师文件要盖瑞签字的,我还劝盖瑞就让她住在家里呢。。。”小菁跳了起来:“你疯了,你们两个碰在一起不是要尴尬死了吗?”雪妮那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她辫子的发梢,说道:“没事的,我还不至于气量这么小,她好歹也算是盖瑞的前妻,我不要盖瑞难做人。”小菁和雪妮吃完饭,雪妮拦下一辆出租车先送小菁回家,雪妮从购物袋里拿出刚买的一条包裹婴儿用的小毯子,她兴奋地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小菁,你看这毯子多柔软啊。”小菁看见,那条毯子是淡紫色的,雪妮的脸衬着它,那一对黑幽幽的辫子是多么无辜和美丽。
 
那是星期一的早晨,陈小菁在美容室里给一个客人做脸,她听到老板娘在敲门。小菁觉得有点蹊跷,平素老板娘总是最忌讳到美容室里去找人的。她洗干净满是敷面液的手,走了出去。老板娘的神色有些紧张:“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做秦雪妮的人?”小菁点点头,心有点拎了起来。“你赶紧去趟公安局,他们刚刚打过电话来找你。”小菁赶到公安局的时候,被人领到案情登记室,早晨的阳光把里面照得惨白惨白的,里面除了一个公安局的人还有一男两女,小菁认出来其中的一位女的就是雪妮家的保姆,另外一个女的,大约有四十多岁,看上去很富贵相,妆化得很笨,很多的脂粉都陷到颊边的两道法令纹里去了。小菁迅速猜出了她的身份。那个男的西装打扮,是做生意人的样子。小菁走过去叫了声:“盖瑞,雪妮在哪儿。”盖瑞刚想说话,但是被边上的那个女人拽了一把:“你又不在场,说不清楚,让公安告诉她。”小菁很茫然地坐在公安前面的那张凳子上,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逼着,走到悬崖的边上,然后一失脚就跌落下去了,那个深渊没有边际,她一直往下掉,没有一点着落。她知道,雪妮死了。死得稀奇古怪,说是昨天晚上,吃过饭走到客厅里,撞翻了鱼缸,被玻璃割穿了颈动脉,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小菁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雪妮家的那只鱼缸,但是她的眼睛却是紧紧地盯住那两个女人,好像她们就是鱼缸里面游出来的那两条阴谋的鱼。
 
小菁去见雪妮最后一面。雪妮就躺在小菁面前,没有痛苦,像一具轻松的外壳,小菁不相信这就叫作死亡。她从化妆包里拿出一把梳子,把雪妮的头发梳整齐了,还分出了刘海,然后再帮雪妮洗干净脸。小菁轻轻地按摩着雪妮的皮肤,她按得这么地轻柔,缓慢,好像是在等待着指尖下的雪妮一点一点苏醒过来,她记忆里的雪妮还是那样鲜活。仿佛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她和雪妮一起在美容院做事,也是住十六个人的那种小公寓。雪妮的洁癖比她还重,每次一回家总是灵巧地解开外衣扣子,第一个冲进浴室,“啪嗒”一声扭上门栓,她追不上雪妮这样的利落,只能在她后面喊一声:“你快一点洗,不要在里面做窝啊。”那时候,雪妮和小菁总是在梦想着学了手艺赚够了钱,就可以一道去开家美容院。但是偏偏雪妮的父亲得了白血病,四处借都凑不足钱,小菁记得那天晚上雪妮在纸上反反复复地画着一对对空洞的眼睛和眉毛,最后狠狠一甩笔:“算了,我把自己卖掉,不愁卖不出个好价钱。”小菁细细地给雪妮拔去眉心的几丝杂乱的眉毛,雪妮有一对柳叶眉,刷上眉粉就更完美了。小菁知道雪妮的下嘴唇稍微薄了些,总是带着些讽刺的意味,她帮雪妮稍稍用口红加厚了些,再补淡粉的腮红,雪妮看上去就温和柔静了,她的双手合着,正好盖在自己的腹部上,她和那个小小的生命一样,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躺着,对这个世界既没有怨恨也没有留恋。小菁陪了雪妮整整一个下午,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等她站起来离开的时候,她的脑子里有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她想,她终于可以忘记绍斌了。
 
小菁回家的时候去看阳台上的茶花,她知道,那是雪妮留下来的,唯一的还带着生命的东西。已经是三月的天气了,小菁看到街道上的海棠同樱花已经开得沸沸扬扬了,空气充满了初春的骚动与欲望。但是这盆奇怪的茶花,虽然花的边缘开始有点泛黄,还是这么不折不扣地开着,奋力地打开每一片花瓣,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时代就要结束了。小菁跟百魅请了一个月的假,去做了整容,她垫高了鼻梁骨,修尖了下巴。她还去美华百货,卖下一条玫瑰红的大衣,她当着雪妮的面试过这件大衣,雪妮一直说好看,但她那个时候却总是舍不得买的。以前雪妮叫小菁做的事情,小菁都在一件一件地做,好像这样就可以从思念雪妮的悲伤当中清醒过来。
 
整容过以后的小菁成了一个异常出众的女子了,但是她却越来越冷漠了,一天也跟人说不上几句话。那天新装修好的美容室里头地板脱胶,李泉过来帮忙,他看见小菁,有些诧异,说了句:“咦,你怎么了,好像有点变瘦了呢。”小菁淡淡地回了句:“没事呀,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李泉在做事的时候,总有些心神不定,好像很想跟她搭话似的,但是小菁只顾做自己的事情,弄的他也很无趣。美容院快要打烊的时候,宋苗苗殷勤地帮小菁收拾着美容工具,有点试探性地问:“菁姐,我看这个李泉好像有些喜欢你呢。你怎么不理人家啊,听人说,他刚大学毕业,这个装潢公司,是他自己开的呢。”小菁耸耸肩,也没怎么去理睬苗苗的话。后来,李泉找了借口还来过几次百魅,小菁都让苗苗帮她挡掉了。苗苗倒是很乐意跟李泉去说话,那天晚上,小菁从美容室里给客人做完脸出来,发现苗苗正跟李泉在聊天。小菁隐隐约约地听见苗苗的低语:“可能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死了,受了刺激,就这个样了,她其实也没变瘦,只是刚刚整过容。”小菁觉得苗苗好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根本没关系的事,她低着头,收拾完东西,从他们两个身边走过去,她已经推开了百魅的大门,才轻轻转过头去,冷冷地瞥了苗苗一眼。
 
小菁终于决定要辞去在百魅的工作了。她的一个熟客,看中了她的手艺,拉她合伙去开一家美容院。小菁能投下去的钱不多,股份占得小些,但是这个店是归她管的。小菁答应下来的时候,想起她和雪妮原来盘算了无数次的计划,心里面有些凄惶。苗苗跟李泉认识才不到一个月就决定结婚了,那天小菁在逛街的时候撞见他们两个在一起,苗苗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神情里仿佛有些内疚。小菁那天正巧穿着那件玫瑰红的大衣,她可以感觉到李泉的目光似乎还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她,但小菁已经不在意了。
 
小菁最后一天在百魅上班正碰上苗苗跟李泉结婚。她临出门的时候递了一个红包给苗苗。苗苗接过去的时候,有些尴尬。小菁只说了句:“今天回来得晚,赶不上吃你的喜酒了。”就走了。那天上午特别忙,再加上苗苗又请了婚假,小菁一刻也没有歇着。好不容易吃了中饭,便想着到休息室里去打个盹。这个时候,老板娘进来了,她知道这是小菁的最后一天,脸上带着些歉意:“有个男士,想做身体保养。”小菁抬起头来,心里有点厌烦,但还是克制了:“你难道忘了,我从来不做男士的。”老板娘赶紧又解释了下:“可是,他说是你的朋友呢。”小菁有点纳闷,就走到前台。那个男人居然是盖瑞,精神多了,一点没有她在公安局初见到时的畏缩。他看到小菁,主动迎上来说:“这两天工作累了,想按个背,做点保养,雪妮说过你按摩技术很好的。”小菁听到盖瑞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雪妮”两个字时,人有点恍惚,她定定地看着盖瑞,仿佛看见雪妮挽着他的臂弯,亭亭地站在她的面前。小菁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就带盖瑞去了那间男士美容专用室。
 
盖瑞的皮肤出乎小菁意料之外的白,她给他按着背,一直沉默着,盖瑞已经很舒服地睡着了,等到小菁停下手准备给他上背部精油的时候,他才慢慢地醒过来,叹息了一声:“你的指法真好,自己都可以开店做师傅了。”小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盖瑞翻转身来,小菁接着给他敷脸。盖瑞睁开眼睛看了小菁一眼:“你是不是还是想雪妮是被我害死的。” “不是。那天你又不在。”小菁很机械地回答着。盖瑞说:“你知道我现在已经离婚了。”小菁“嗯”了一声,莫名其妙地问了句:“那个保姆呢,她还在你家里吗?”盖瑞说了句:“我把她辞了,反正我是单身,也没有多少事情。”盖瑞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在打量小菁,这让小菁觉得不舒服,便趁着给他敷面膏的功夫,先用眼膜纸封住了他的眼睛。盖瑞的声音变得有点暧昧起来:“你比雪妮好看多了,我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小菁冷冷地回答他:“我刚整过容,鼻子里的那块骨头是塞进去的,一抽掉我的脸就塌掉了,跟鬼脸一样的。”盖瑞回道:“你这话说得有意思,比雪妮那个小骚货要聪明多了。”他从浴袍下面伸出手来要去抓小菁的臂弯,小菁挣扎了一下躲开了,她说:“等一下,让我先帮你剃了胡子再说。”盖瑞听出来小菁没有拒绝的意思,有点兴奋起来:“你想,我会相信雪妮肚里的孩子是我的吗,凑巧那只鱼缸帮忙,让我落得个清净。”就在那一刻,小菁的眼前突然有些眩晕,她看见那只鱼缸猛地在眼前迸裂,里面的玻璃碎了,像千万把匕首,雪妮翻倒在血泊里面,悲凉地望着她。小菁安静地把剃须膏擦在盖瑞的项颈上,她看见盖瑞的喉结在微微地蠕动着,她对那附近的穴位知道得清清楚楚。她拿起一把剃刀,好像是在雪妮倒下的地方捡起一块玻璃,她在美容室的灯光下面看了看,发现这块玻璃上仿佛还染着雪妮的鲜血,她拿起这把剃刀,朝盖瑞最致命的地方猛力一扎。盖瑞只翻了一个身,便轰然地倒下床去。
 
外头美容院里的人轻轻地叩了下门问道:“你们还好吧。” 陈小菁不动声色地回了句:“没事,我撞倒了一把椅子。”她走上前去,猛力地拉开窗帘,她看见悬着窗帘的小圆圈迅疾地往后退去,阳光像无数条热带鱼,妖媚地向她游过来。她沉默地迎向它们,一点也没有畏惧。外面正巧是宋苗苗和李泉的花车经过,每一个车头上都缠绕着一圈娇艳的玫瑰,那些幸福的花朵,无法懂得,陈小菁的那盆茶花,在这个春光大好的时日,已经盛开完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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