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被新冠夺走的纽约华裔音乐家朱海鸥
作者简介:
饶蕾,毕业于吉林大学化学系,在美国获得化学硕士和MBA,现供职于美国化工企业。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远航》《晚风的丝带》《轮回》和六本英文童书。著有千行长诗《蒲公英》和14篇《纽约疫情日记》。多次获得诗歌、散文和小说文学奖。
2020年12月27日是今年最后的一个星期天。天气特别好,就像你特别喜欢的那首《牧歌》,舒缓的唱出“蓝蓝的天空上飘着那白云,白云的下面……”。而我万万想不到,打开微信,竟看到你的噩耗。橙郡华人协会昨晚11时得到消息:朱海鸥不幸感染新冠病毒,抢救无效,于2020年12月21日病逝,享年58岁。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们前几天还说疫情过后,继续学歌呢,你怎么能不辞而别。
初识朱海鸥老师是在2016年。橙郡中文学校于3月新开一个声乐班,当时我在欧美频繁出差,大约5月底或六月初才加入。朱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朴素、和蔼的小老头,不太像音乐家那样摆出个范。但是当他的手一触到钢琴,就像变了一个人,音乐行云流水。无论我们说到哪首歌,曲子都魔术般流畅的飘出来。这让我肃然起敬。要知道,他的本行是男高音歌唱家,没想到钢琴也弹得这么好。大师兄鲁平说朱老师是男高音歌唱家裴克老师的师弟,是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水平很高。2015年底因身体原因,搬到橙郡。当时新老会长吴康健和鲁平亲自拜访朱老师,并邀请他到中文学校任教。
朱老师教学是一板一眼的。他把我们几个业余歌手当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来要求,打嘟、呼吸、形体,一套枯燥的声乐训练,占据一堂接一堂课的时间。大师兄学过两年声乐,课后对我们说,朱老师的教法对打好声乐基础很有好处。我开始体会不到,心里着急。朱老师却对我很有信心,给我发一个“橄榄树”的视频,然后说,“你能唱出这样的天籁之音。对声乐来说,身体就是一件乐器。你有一件好乐器,但是你不知道如何去弹。好比你有一辆宝马,但是发动机没有点燃,你推着宝马走,再好的车也跑不快,你一定要学会点燃发动机。”我被感动得要励志。他又提出一串我无法理解的要求。“你不能急于求成,一定把基本功练好练扎实,头两年不能唱歌儿。”“不要大声唱,要小声唱,用麦克放大你的声音。”“你的声音太童音,不成熟,我要把你的童音去掉。”“头两年不唱歌”和“小声唱”,我可以接受;但是去掉“童声”,我很难接受。
(左一,朱海鸥,左二,饶蕾)
因为“童声”是我从小到大的个性符号,也是许多人喜欢听我声音和唱歌的原因,为什么要去掉呢?我们一直没在“童声”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继续练习基本功。大约学了半年左右,有一天,朱老师突然说我找到发声部位了,高兴得手舞足蹈,甚至延长时间让我继续练习,怕我一离开教室,就忘记那个好不容易找到的部位。那天下课,他一反常态,变批评为表扬,直夸我学得快,说一般需要一年半到两年才能达到这个程度。好像是他自己取得了好成绩一样,让我感动朱老师教学的真心。
我理解朱老师对学生的用心良苦。但是我能分给声乐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我是母亲,是妻子,有一份自己喜爱的满天飞的本职工作,缺课在所难免;我还爱好文学,写作占去大部分业余时间。朱老师有时督促我,“大师兄的混声已经唱得很好了,你得加油了。”我自己也着急,因为2016年初,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旋律突然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把它连词带曲地唱出来,创作出平生的第一首歌曲,然后接二连三又创作几首。我本想和朱老师学习声乐,也许碰巧自己可以唱这些歌儿。
(纽约橙郡2017年春节联欢会。左二,饶蕾,左三,朱海鸥)
现在看来,声乐需要铁杵成针的功夫。于是我和朱老师商量合作意向,请他把这些歌的曲谱记下来,作曲算我们合作,将来发表出来,请歌手唱。朱老师听了两首我创作的歌曲,一口答应下来帮我记录曲谱,但是坚决反对署名为作曲合作者。他说曲子是你创作的,我只可以算作记谱人。我们最后协议如此署名:词曲:饶蕾;记谱:朱海鸥。从2016年底到2018年底,我一共和朱老师分享了12首原创歌曲。他一边打趣我的歌曲受民族音乐影响严重,一边肯定那些歌曲很好听。甚至遇到我老公,还开我创作歌曲的玩笑。朱老师始终不同意我发表歌曲词谱、请歌手演唱的提议。他坚持说,你再学一学,自己唱,你能唱。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朱老师一直不给我他记录的谱子。直到2019年5月一次课上,他拿出其中一首歌的简谱,弹起钢琴,留给我非常深的印象。这是我现存的唯一一首朱老师记录的歌谱,它记录着我们共同合作的印记。
也许他认为来日方长,其它谱子尚未动笔;也许他早已完工,一直等待我的歌声成熟;我就不可得知了。然而我知道他原计划不仅记下简谱,还要记下五线谱,因此他和我要了一些五线谱纸。我确信的是这些歌曲曾给他快乐,这就够了。我很感动朱老师的光明磊落,感激他愿意帮助我,更感激他对我的信任。现在他撒手西去,正直英年,我们的小项目尚未完成,非常遗憾。
算起来我跟朱老师学声乐,年头上三年有余,实际学习时间大约两年(中文学校寒暑不上课)。虽然我还没有学成,但是在发声和运气上都有许多提高,我会继续努力,以感谢恩师的教诲,只是不知能否完成他的期望。
朱老师,你怎么就走了呢?你看起来像个老头,其实你才58岁。虽然你患严重糖尿病多年,但是你2017年你才换了肾,而且是一个小孩子的肾,那时你非常高兴不用频繁透析,你不该被新冠病毒击垮啊。其实我一直替你担心,因为你身体不好,国家照顾你住在养老院。平日,那是个好去处,因为有食堂,有医疗;但是疫情期间,养老院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你不幸被感染。看到你音乐届同仁对你的悼念,我才了解你曾经的辉煌。我摘录两段你的简历,这些都是你,海鸥飞过的痕迹,是对你最好的祭奠。
“朱海鸥,男高音歌唱家,(1962.3.28—2020.12.21)*,原籍江苏,1987 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音乐系声乐表演专业,先后师从于郭金华和黄友葵教授,获学士学位。1987 至 1991 年任教于苏州大学; 1991 年初获全额奖学金赴美留学,先后在亚利桑那大学音乐学院、波士顿大学歌剧学院和朱莉亚音乐学院学习,师从于美国著名声乐教育家拉里·戴博士、费丽丝·科顿女士、丹尼尔·费劳先生 和 玛丽娜·马拉斯夫人。1996 年毕业于朱莉亚音乐学院,获朱莉亚音乐学院“表演艺术家高级证书”文凭 。1993 年获全美声乐教师协会亚利桑那州声乐比赛大学组第一名; 1996 年获“阿尔夫莱多. 卡罗斯国际声乐大赛”北美赛区第一名; 第六届“胡里安 . 嘎亚乐国际声乐大赛”优胜奖。
1992 年至 1993 年,签约亚利桑那歌剧院,1996 年至 1997 年,签约纽约迪卡坡歌剧院。参演过《被出卖的新娘 》《爱的甘醇》《魔笛》《后宫诱逃》《女人心》《灰姑娘》《蝴蝶夫人》《波西米亚人》《赛维里亚的理发师》 《茶花女》及《弄臣》等世界经典作品,并在多部歌剧中担任主演。
(摘自“仅以此纪念朱海鸥老师“,莫柴文化)*更正了出生日,信息由橙郡华人协会提供。
1998年起,出任纽约、新泽西华夏中文学校的声乐教师,同时担任新泽西知音合唱团和华夏中文学校奔腾分校合唱团的声乐艺术指导,是一位深受侨胞喜爱的歌唱家和声乐教师。2002年至2006年,多次应邀回国在北京、江苏、四川、沈阳、西安等省市音乐院校讲学。2004年,在文化部批准、中外文化交流中心主办的“北京国际青少年夏季音乐节” 中出任艺术总监,为中外文化交流做出了积极有益的贡献。“(摘自“悼念I旅美男高音歌唱家朱海鸥因新冠病逝”,杨迪,“曲耀文化传媒”)
朱老师很低调,上课时,除了提到朱莉亚音乐学院和南京大学的教学方法,只有一次提到茶花女的演出技巧,我没听他讲过他的过去。他最开心的是他的儿子,无论是儿子小时候和他学打嘟,还是青春期夸张的头型,他都讲得津津有味,看得出来他是一位有爱心的父亲。在声乐课之外,他理所当然地成为橙郡华人协会的一根台柱子。每次庆祝活动,他都献上一曲,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当得知朱老师英年早逝,许多人都倾诉怀念他的歌声。
“人生苦短”,在时间的长河里,百年也是一瞬。只要追求过,燃烧过,一生就算值得吧。朱海鸥老师,愿你一路走好。天堂没有新冠病毒,没有疾病,天堂也需要优美的歌喉。你的歌声抒情、含蓄、空灵、温暖,恰如哈得逊山谷的自然风光,开阔又纯粹。面对熟悉的蓝天白云,我似乎又看见海鸥飞过,又听见你的歌声……
--- 饶蕾2020年12月28日于纽约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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