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小说:冰冻的卵子(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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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王婷婷
编辑|渡十娘
第二十四章
这个新年,所有人似乎都有了点新年新气象,被商家的节日气氛熏染的喜气洋洋,只有包丽丽独自在出租屋里吃了睡,睡了吃,吃饱了胡思乱想,越想越生气,越琢磨越郁闷。
她爸妈以为她就是闹一闹,不会真的离婚,她弟弟也以为她姐姐应该时不时闹一把,要不然别人总以为她是软柿子,没想到包丽丽闹的太认真,律师都请了,诉状也递上去了。
包家的新年一点都不快乐。包甜甜正值青春期,看她父母很不顺眼,说他俩都是神经病。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生孩子,生了孩子竟然为了送人,送不出去就离婚。几十岁的人了,不能成熟点吗?她和她爸她妈分别吵了一架后再也不说话了,只是上学放学,回家就关上房门,问她什么,想答才答,不想答只当没听到。邵琪和包天天互相指责,都想争取女儿的支持,包甜甜只是鄙夷地看看他们说:“你们俩一个孩子都不应该生。”
邵琪怀着孕,包天天以为她就是赌气,等她孕吐的时候,肚子大了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态度会变,所以他并不着急服软,只等着煞煞邵琪的威风再求和。没想到,邵琪换了门锁,只给了包甜甜一把钥匙,说你要是让你爸来这个房子,我只好再换门锁,你们包家人都去包家住,这是我的房子。随后,她收拾了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帮忙,搬走了。
包天天去丈母娘家问,被岳父母一顿批评教育,说他们也不知道邵琪去了哪里。去问包甜甜,她只是摇头,再问,转身就回了房间。
包天天丢了老婆,又被女儿嫌弃,一腔委屈只能去找老爸老妈诉说。他爸妈再找包丽丽念叨。包丽丽被娘家婆家夹攻,成天关在出租屋里自己生闷气。
开庭的日期定了,律师说第一次开庭一般都会调解,如果有一方愿意调解,不会判决离婚。如果双方都坚持要离婚,协议无异议,第二次开庭会当庭宣布离婚生效。如果协议不成,还会有几次协商,协商再不成,法官会根据双方提供的财产证明和清单做出判决。这个周期最快半年,一般是一年左右。
包丽丽说,那咱们先起诉吧。
15天内,法院组织双方调解。
倪承翰本来不想起诉离婚。他的意思是俩人好好协商,双方诉求都在一个合理的框架内。可是,他们俩显然对合理这个词的理解很不一样。包丽丽认为的合理是倪承翰只能开走自己的车子,其他财产全部归她,因为她没工作,得保障她的生活。这些年她没经济来源都是因为他,所以也是补偿。倪承翰的合理是,财产大致平分。虽然家里的钱都是我赚的,但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给你一半问心无愧,如果更多,虽然我是一个男人,可是职业黄金期已经过去,往后都是下坡路,上有父母,还有余生,不能让我一无所有。说的好听,开走车子,小孩子都知道车子是逐年贬值的,现在卖掉也卖不了30万。打拼一辈子,就只有每天都在贬值的破车一辆?
包丽丽不肯让步,倪承翰就恼了。那就起诉吧,让法院判。
包丽丽这才发现,俩人似乎已经不可挽回了。
她原本不是想离婚的。她就是发个脾气。
倪承翰一点没看出来她在发脾气。
他本来就很烦,早就烦的要死。
新年三天假期,大卫在倪家玩的特别好。
他满一岁了,时而爬行,时而扶着桌子或者墙壁要自己走。口水流着,嘴里总爱咿咿呀呀叫唤着,对哪里都好奇,什么都想摸一下。换了新环境,哪里都新鲜。几个人围着他转,要什么给什么,喜欢扔皮球,爷爷奶奶加上爸爸陪着扔半天。喜欢洗澡,在浴缸里泡着不出来,直到手和脚的皮都皱巴巴的。
倪承翰的爸妈围着大卫笑个不停,一个动作,一声咿呀,甚至睡着的模样,他们看也看不够。
倪承翰心里像是点了火的砖窑。没当过爹的时候他只是期待得到别人也有的,陪了几天孩子之后,他内心无比渴望有一个每天都能看到的孩子,一个他有监护权,有自由带娃权的孩子。
郭睿是不可能给他大卫的。
那么,他们搞的代孕,如果成了,是不是可以要一个孩子自己养?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倪承翰觉得新的一年充满了新的期待、新的开始。
他跃跃欲试,想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摆脱从前的沉闷、庸常和窒息感。
或许,一个新的生命会带来这种改变吧。
或许,这就是人类繁衍的基因密码,藉由新的生命获得新生,从繁衍中获取能量和希望,为下一代付出所有,所谓生命的延续,基因的延续,人生的希望,不都是孩子带来的吗?
自私的人类,极少人是为了无条件地爱而制造生命,无论是繁衍目的,还是寄托希望,都只是为了一己之私。
郭睿问了赵芸,你们俩内啥之后宋医生隔了多久联系你的?
“四天。”
“他是唐僧吗?你最好尽快试一下,不好使早点脱手。别到时候不好意思说,砸在自己手里,你自己倒霉。”
赵芸看着微信上冒出来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好气是因为郭睿这个北京大妞越来越豪放不羁了,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理直气壮的,荤素不吝,皆坦坦荡荡,倒衬托着别人那点不敢说出口的小心思很是猥琐。她这种浑然天成的率真是她这辈子怎么都不可能学会的。得有多大的自信,多少安全感才能活成这样?这种她有时候看不惯,有时候无比羡慕的样子。
好笑是郭睿这个人的肤浅啊,可爱的肤浅啊,怎么数十年如一日呢?她这个人咋就沉溺于皮肤滥淫这个层面而毫不自惭呢?
难道男女之间只需要肉体的欢娱,身体的需要吗?就不能有点精神上的追求?
“好使不好使,有那么重要吗?我担心他后悔了,是我先动手的,也不知道他心里咋想的。”
“重要啊。不好使的话,当个同学就足够了。男朋友只能有一个,他占着茅坑不好使能行吗?没有肉体基础的关系都是流氓,长不了没关系,浪费时间。”
赵芸不同意,道:“要是不喜欢的人,能内啥吗?还是互相喜欢更重要。”
“当然先是喜欢,然后上床也满意,那才可以继续。你主动的,是不是你早就喜欢宋医生了?哈哈哈哈,哪有什么好同学,没点爱慕,能好吗?你看咱班里的男同学们,歪瓜裂枣的还自以为是的,就是同学而已。全班聚会才见面呢,谁没事像你俩,还单独约吃饭什么的。”
郭睿的语音一条一条发过来,赵芸被她轰炸的脸红耳热,但她这么多年的思想启蒙和观念塑造全靠郭睿锲而不舍地教育她,也只有她,真心为她好,给她说别人不可能说的真心话。郭睿活泼可爱,她矜持内敛。郭睿是她生命中的色彩,在她面前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她依赖郭睿,信任她,视她为非血缘关系的姐妹。她总是不知不觉地接受了郭睿的很多观点,在这个城市因为有她而不再感觉孤苦伶仃。
她像一个传统的长辈,总希望郭睿得到俗世的平常人都有的幸福。她劝道:“那个教练比你小十几岁,你俩不可能在一起。还是找个可以结婚的男人吧。那小孩看着挺好的,帅气,会玩,暖男,但是他那么小,等他成熟点,他会找个比他小的女孩儿结婚,到时候你怎么办?你不能在他身上耽误太多时间。”
郭睿就笑:“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我对结婚没兴趣。不结婚我照样有男人有孩子。婚姻太没意思了,想换个人,伤筋动骨的,惊天动地的,还不一定能换掉。你看我爸,那女的折腾来折腾去,既不肯离婚也不好好过日子,成天闹着把股票转到她名下,我爸刚买的那栋房子写的我的名字,她还威胁说要去法院告我爸擅自处理夫妻共同财产。搞笑不搞笑?普通人去告还真行,她去告我爸,到哪里去找证据?真的要告,她会有好果子?被我爸瞪了一眼就没敢再提了。关键是我爸很烦,要是他不结婚,女人多的是,谁也不敢瞎闹。我妈也是,那个老伴儿,哎,别提了,俩人以前还行,现在老头儿大部分时候在他女儿家里给女儿看孩子,半路夫妻,各怀鬼胎。我算看透了,我才不结婚。”
赵芸听了,唏嘘不已。但郭睿笑嘻嘻地讲:“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爸,永远有无数小姑娘等着机会扑倒他。只要老头儿身体够好,爱咋咋滴。我就有点担心我妈。女人就是吃亏点,不像男人,七八十岁只要有钱照样有女人,老太太有钱也没用,保养的那么好也不行。那一代女人还讲究个情投意合,一般人看不上。哎,我都想劝我妈换个老头儿。我妈保养的多好啊,合唱团里好几个老头儿就是她的粉丝。可是我妈觉得第一次离婚是她主动离的,被人说了好多年闲话,不能再离婚了。要我说,怕什么啊,别人是谁?管得着吗?”
“那,你爸和你妈不是关系挺好的吗?能不能复婚?”
“我不是没琢磨过,一开始重逢,俩人的确挺激动的,过了一阵子就那样了。我妈觉得我爸现在膨胀了,我爸还是挺怕我妈的,我看啊,尊重是很尊重的,但是在我妈这里找不到男人的威风。男人,哼,千万别相信男人这个生物,永远喜欢年轻的漂亮的没大脑的女人。你啊,别手软,果断拿下宋医生,然后管得死死的,别给他机会。管到五十岁,他没力气搞女人你就放松了。哈哈哈哈,我给你说,什么事我都不擅长,怎么搞到男人,你一定要听我的,你不要低估我的才华。”
赵芸啐她:“什么话,什么叫拿下。男女之间只要两情相悦,谁拿下谁干嘛?”
“啊,我说,你不会还相信爱情吧?还没死心?看着顺眼就是爱情了。现在能顺眼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看宋医生顺眼不?这就是爱情,别多问了,也别多想了。祝你早日睡服他。”
郭睿笑的咯咯咯咯乐不可支。赵芸又被她洗脑,嘴里骂她流氓心里却松动了些。
和宋启信在微信上偶尔聊一会儿,他一本正经地聊天,赵芸自然没事人一样回应。谁都没提起那天的事,谁都不肯先说暧昧的话,谁都没故意冷淡对方。
赵芸以前遇到的男人可不是这样的。年轻的时候总遇到横冲直撞,很轻易就突破男女大防的那种人,没想到即将跨入四十高龄,却像一对高中生似的,试探着矜持着,唯恐被拒绝。
宋启信问她:“春节回老家吗?”
“回。我们大概腊月二十六七放假。你呢?”
“我三年没回去了,连续值两个春节的班了,今年我能回。我们也是腊月二十六或者二十七就能走了。那,我就给咱俩订票了?你把身份证发给我。”
“不用不用。我自己订吧。”
“我来订吧。这样座位还能在一起。”
赵芸想了想,把身份证拍了照片给他。犹豫了很久,她到底没说“那我把钱给你”这句话,她不想让人以为她占便宜,也不想过于生分,宋启信误会她想撇清关系。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竟然失眠了。
宋启信发过来订票信息截图时说了句:“每年的元旦后春节前都是儿童发病高峰期,我天天加班,没空去看你,别生气啊。看来咱俩只能火车站见了。回家就有空了。”
赵芸看着信息,脸烫了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运气有点太好。
38岁高龄的女人,还能遇到喜欢的人,不对,是找到。他俩早就遇到了。认识的时候,彼此都没注意过对方。重逢之后,也没怦然心动。没想到,日久天长的,竟然喜欢上了高中同学。
赵芸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
是的。运气。赵芸觉得这是运气。
或许是灾难。她不是不知道宋启信的情况,他就是很多人嘴里宁可单身一辈子也绝对不考虑的凤凰男。他的姐姐们曾经是扶弟魔,现在变成他给整个家庭输血。
两情相悦能开心几天?对他们这种仅仅解决了温饱问题的阶层来说,借婚姻提升阶层那是做梦,不因为婚姻而返贫就已经算是良缘了。
要不然,宋启信这样的人,也根本轮不到赵芸。这一点,赵芸是有清醒的认识的。
她早就过了天真的年龄了。也不再做梦了。但她心底里依然想最后试一次,成功了,从此吃苦受累有人陪着就不怕,不成功,大不了孤寡一辈子。
她回复道:“没事。我知道你在忙。火车站见。”
这个春节前,是郭云龙这一生当中最得意的时候。这个年底,公司通过并购重组一番组合拳,市值涨了几十亿,市场份额增加了10%,赶上了国家重视信息产业的春风,什么事都顺。
公司蒸蒸日上,业务拓展很快,产品在印度很受欢迎。他还靠着政府背书,拿到了几个非洲国家的订单。虽然几乎没什么利润,但卖给非洲的都是他们早就淘汰了了技术,设备也是库房里堆了几年,已经算成折损的机器,卖去非洲,给国家援助非洲计划帮了忙,还趁机把废品卖了点钱。因为这些贡献,拿到了几个大订单,年报好看,股价自然会升。
赶上了风口,就像在浪尖上冲浪,略微借势就能飞起。
安排人去印度那边做的代孕,有三个胚胎成功,并且发育良好。这个成功率比他预想的高。他要求寻找健康的年轻的代孕,钱给到位了,果然效果更好。
他在那边有个分公司,集团有些低端产品一直在开拓印度市场,业绩蒸蒸日上。有当地人出面,很多事就好办了。印度和中国一样,是个人情社会,很多事都有弹性,有时候也需要点运气。
他的私人助理很精明,工作起来很拼,做了一些他都想不到的事。
比如,助理说代孕公司让十几个孕妇住一栋房子里,不许出门,吃了睡,睡了吃,也不提供什么娱乐。这些代孕的女人几乎都是被男人送过来给家里赚钱的,钱直接交给了男人们,这些女人身无分文,在房子里度日如年似的等着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后回家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对肚子的孩子也没情感交流,这样的孕育出来的孩子恐怕在情感上受损。她提议,孩子的质量更重要,又不需要省钱,何不如她去找代孕公司谈,他们接走孕妇,租一套高档公寓,专人煮饭,专人照顾孕妇的日常生活,让她们心情愉快,安排胎教课程,引导她们和胎儿说话等。
郭云龙哪里懂这些,他只是研究了一下代孕的程序,没想到还有这些门道。要不是助理主动用心对待这件事,收到一个健康的胎儿和一个身心健康的胎儿,这区别可太大了。
他奖励了助理,给她提升了一级薪酬,这事交给她全权处理,不在乎花多少钱,确保孩子的质量。
他把郭睿叫过去讲了这件事,说她对代孕的孩子不上心,虽然在别人的肚子里,你没受罪也不能没感情,那可是你的血脉。以后,对待那几个孩子要和大卫一样,不能偏心。同父同母的,没什么不同。孩子教育好了,咱们家的未来就好了。
无关紧要的事,郭睿不在乎她爸说不说,说什么,她爸严肃认真找她谈话的事,她不敢含糊。
她去买了一大堆育儿教育书籍回去研读,越看越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没做对,大卫有时候暴躁易怒,恐怕是自己陪伴太少导致。照书上说的,耐心陪伴,尽量补救。
郭睿如今也不太愿意出去玩了。
或许是年龄到了。以前玩通宵,大睡一天,照样生龙活虎。现在不同了,超过12点睡,第二天即使十点醒,精神头依然不济,浑身软绵绵的。化妆镜前看着自己哪里都好,到外面商场照一下镜子,她有种立刻奔回家重新化妆的冲动。纵然用的是阿玛尼粉底,迪奥口红,某个侧面,某个瞬间,无意中瞥过店铺里无所不在的镜子,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年轻了,扛不住晚睡了,贵妇面霜也拯救不了了,玻尿酸肉毒素热玛吉不过是化肥,长期大量施到皮肤上,洗一把脸就现了形。
关键是没人玩了。旧时小伙伴去国的,嫁人生娃后完全没有个人生活的,忙于事业的,还有事业无成嫁人不如意和所有人疏远的,离了婚的,忙于生计再没精神玩的。
人到中年,朋友圈快二千个人,一年见一次的,十个都不到。
郭睿渐渐地也不是那种精致到脚趾头的女人了。在家时永远是睡衣,陪儿子游泳吃饭就累得腰酸背痛,进家门敷个面膜睡一觉起来发现一天已经过去了。
混吃等死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她静极思动,厌烦了全职混日子,叫人打扫布置好她在总公司的办公室,打算正经去上班了。
看了几本育儿理论,她看得头疼,确定了自己不是中华传统妇女,做不到守着孩子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关注他们的饭菜蔬食,与其过那种日子,她宁可996、007。
包丽丽和她相反。
她一面找律师打离婚官司,一面兴兴头头地打算开始新生活。问了几个旧时同学,都说如今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月薪5000块都找不到工作,四十几岁的人在公司里要不然就坐到无可替代的位置,要不然就被边缘化,心狠手辣快速发展的企业根本容不下闲人,有的是各种办法辞退40岁以上的员工,尤其是女的。互联网行业35岁以上的非稀缺技能简历都不会看。
包丽丽当年学的是广告学专业。她刚毕业的时候,大城市的广告业欣欣向荣,她大四就去奥美实习,还没领到毕业证就和公司签了约。
那是最好的时代。
年轻人只要肯干,总有机会出头。但包丽丽没什么事业心,也不会玩办公室政治,不懂如何在那种假外企里假装洋派。
有的人则很擅长审时度势,与时俱进地改变自己。
当公司文化崇尚西式时,他们在聊天中根据情况加入或多或少的英文词,聚餐要吃意面,聊天去星巴克,MSN上的名字改成不那么常见,英文水平略微差一点就会发错音的那种英文名。要不然就简单到谁都敢叫,愿意用的英文名。只穿黑灰白,去港式美发厅打理头发,攒几个月的工资买大牌包,永远只穿黑色半高跟鞋。放假不回老家,先是去香港澳门,再是跑东南亚,家境好的反而不跑美国欧洲这些被人游滥了的地方,去埃及去印度去土耳其以色列,要不然就去莫斯科去塞尔维亚。最不济,也是去丽江大理香格里拉逛一圈。
包丽丽这方面比较钝,可能因为她没什么野心。她其实没考上大学。分数低了点。可她赶上了好时候,扩招。有些知名大学办了些各种名目的班,那些年,国家不允许收统招生太多学费,一年最多的学校是交三四千块还包括宿舍费。国家推广扩招,这些大学就办些班叫做自费生,说是文凭一样,也是四年制,师资也一样,一年一万多块,住宿费另收。包丽丽上的就是这种。
这个事,除了倪承翰和她家里人,谁都不知道,他们也不让提,久而久之,连包丽丽都忘了她这个自费生和统招生的考分差了好几十。倪承翰后来也忘记了。因为那个时候的扩招生和统招生在同一个校园,住同一栋宿舍楼,教学同步,师资平等。
很多自费生都是高考失利,家里又能拿出这笔钱的,国家承认他们的学历,他们比谁都拼,憋着那口气要考上统招硕士,洗掉自费的身份。
包丽丽则是父母为了她的将来一定要她出去读书的。读书时,她一心只想看紧倪承翰,毕业后就想结婚,婚后只想过点小日子。
她读的大学招牌算是比较亮的。他们学校的广告专业是全国最早成立的,全国仅有几个高校有此专业。他们的毕业生毕业后可以直接进外企大公司。
在那种公司里,不好混,也很好混。
广告并非是一个有客观评价标准的行业。说服客户比说服受众要难一点。但也不算太难。
奥美是全国几大广告公司之一,只有全国顶尖企业才请得起,也愿意请。公司里有几个高鼻深目的白人总监,日常见客户有专职翻译,这就是活招牌,那些年很有市场。他们只招收本科生,英语六级水平的年轻人在那个环境里很快就能简单英语会话,举手投足,甚至饮食习惯都西化,在当年,公司业绩连年跳跃,只要不是笨蛋,三年后随着公司扩大差不多的都升了职。
只有包丽丽没升职。
她也不在意。可能心里也有点不舒服的。不过,她的男朋友比别人的男朋友帅,事业发展的还算不错,对她又好,她一向秉持嫁的好不如干的好。女人拼事业劳心费神老得快。
和她一起进公司的人,要不升了职,要不跳槽去别的公司里独当一面,还有几个人半途辞职,不知所终。
后来,外企广告行业不那么好混了,市场拓展难度加大,一茬一茬的毕业生进来后优胜劣汰,包丽丽资历够老,可能力并没太多长进。那一年,主管换了人,大刀阔斧改规则,拼业绩,业务人员实行末位淘汰制,市场人员靠数字,设计部分门靠打分,包丽丽不是末位,倒数第二。可末位是才进公司一年多的新人。
包丽丽和倪承翰说,她要专心备孕,上班心理压力太大,不利于怀孕。
倪承翰那几年正是拼了命表现的时候,收入年年涨,职位二年一升,他兀自不满足,跳槽去了一家新公司直接做了副总经理。他们结婚三年了,包丽丽一直不怀孕,他父母嘴上还没说什么,时常侧面打听探询他们是不是在避孕。
回家就回家吧。他养得起。
自那以后,包丽丽变成了幸福的小女人,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就出门吃早午饭,买菜逛街购物。忙事业的男人一周最多在家吃两顿饭,包丽丽当然很无聊。后来,她习惯了。有几年,倪承翰看她深陷备孕这件事中,几乎有些病态,也有些抑郁,劝她随便找份清闲的工作,她不肯,说万一怀上了怎么办?万一上班路上被挤流产自己都不知道呢?
朋友圈自然越来越小了。
忙事业的同学和她没什么交集,也没时间交集。结婚生子后忙于带娃的同学和没孩子的她生活内容不一样。几个没结婚没孩子的同学,当年读书时并不亲厚。
诺大的城市,没时间做毫无目的的社交。每个人都忙着赚钱、持家,甚至游玩也都是忙忙碌碌地奔波打卡。在大都市生活久了,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越来越远,直到无人抵达之处。
包丽丽这次算是突破了极限,她从岁月里汲取了年轻时没有的那种豁出去的勇气和不在乎,问了通讯录上几乎所有可以问的旧同学旧同事。
有的人给她推荐找工作的网站和app,有的人直接说抱歉帮不到你,还有人发过来大笑的表情包,说“阔太太在家里享福享的厌倦了,要和我们社畜抢饭碗吗?”,还有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在别人退休的年纪出来拼事业。
也有人很热情地约她出去听讲座、参加看起来很高大尚的活动、喝咖啡、茶艺会花艺会,几个聚会下来,她被同样回家几年被男人嫌弃,如今逆袭成功的例子激励起来了,去买衣服买包包,剪头发做美容,健身减肥,学习化妆,推荐她买这个产品那个产品,先要美起来,才能好起来,然后教她怎么样发掘朋友圈潜力,她这才明白人家是在发展下线,还要她去发展下线。
包丽丽也知道,这个年纪找个好公司几乎不可能。广告专业其实没有专业。学科太新了,几门基础新闻学课程,几门东抄西抄来的初级广告行业理论,四年大学所学内容早就被社会淘汰,她在奥美广告公司那几年的经验比十几年读书的收获还多一点。虽然过时了,用在直销行业也还算是有潜力的培养目标。
她和朋友圈里几乎所有人都联系了,按照培训方法一天见两个人,有的约咖啡,有的约饭,有的电话聊,有的只是在对方公司楼下匆匆忙忙聊了一会儿,还有几个人约了参加周末的各种名目的聚会。
那是包丽丽这辈子最忙的一个多月。投入了一二万,只有不到五千的毛收入,500多积分。她算了算,回报是两管面膜,几瓶号称可以喝掉癌细胞的果汁。
她雄心勃勃地又发掘了一圈朋友圈潜力。这次,很多人都推说忙,还有人坦白说没兴趣。她发现十几个人已经拉黑了她。因为频繁刷频,她妈问她是不是被人骗进传销组织,她弟弟让她别发那些信息,如果要发,就把亲友全部屏蔽,只发不相干的人,他家亲戚都知道包丽丽现在干了传销,外面好些闲话了。
开庭的日子转眼就到了,包丽丽突然给律师说她撤诉,不离了。
倪承翰的心已经奔向了新生活,虽然他忙的需要每天泡枸杞补气,想到未来各种可能性,浑身都是劲儿,心情愉快,干起活来效率提高。有时候,他回家早一点,还没出公司大楼就拨打他爸妈的电话,说他想吃老家口味的菜,锅包肉或者垮炖鱼,要在家里吃。二老不让他用手机买菜,说他们撂下电话就去菜市场,北京这么堵,他到家保准进门就吃现成饭。
他怀着期待回家,刚出电梯就看到包丽丽正指挥着穿着搬家公司马甲的两个中年男人往里搬东西,他正饿的饥肠辘辘,狠狠地计划吃两碗米饭,还没进家门,肚子就气的发胀。
他爸妈俩人正关着厨房门在里面煎炒着什么,抽油烟机最高一档的声音很大,俩人边做菜边大声说着什么,没想到儿子独自坐在客厅里发呆,包丽丽只当没看到他,让那俩人把箱子都堆放在客厅就可以结账了。
倪承翰问她:“你怎么说搬就搬?下周就开庭了,你这是干吗?”
“我撤诉了。这婚不离了。”
“离也是你,不离也是你。你想干嘛就干嘛了吗?”
“对。我不想离了。咱俩继续那么过吧。不要我弟的孩子就不要,就咱俩这样过。”
倪承翰气得站起来叉着腰在客厅里转了两圈,他指着包丽丽的鼻子说:“离。必须离。你搞什么搞?想一出是一出,你把我当什么了?当猴耍吗?”
包丽丽没搭理他,进书房找了把小剪刀,划开纸箱上的胶条,开始收拾东西。
倪承翰深呼吸了几下,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他对包丽丽说:“别收拾了。你还是搬回去吧。”
包丽丽还是不理他,手底下没停,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
倪承翰的父母笑盈盈地推开厨房门,迎面站着包丽丽,俩老的笑容顿时粘在脸上,却又粘不牢,呼啦一下掉了,他俩对视一眼,由张老师代表长辈发问道:“丽丽,你这是干什么?”
包丽丽头都不抬地答:“收拾东西。”
二老又对视一眼,还是由张老师说话,这次是问她儿子:“承翰,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她要搬回来,不离了。”
“那你什么态度?”
“她想离就离,不想离就不离了?”
二老再次对视,这次时间有点久,彼此交换了无数道隐形罗斯密码,似乎二人意见有些不统一,但张老师脸色难看,目光凌厉地瞪了老头儿一眼,不解恨,又补一个白眼加撇嘴,头一昂,道:“把我们这家人当什么了?说离就离,不离就回来,你这是把婚姻当儿戏还是把我儿子当傻瓜?你这样很不像话知道吗?律师都请好了,下周三开庭的时间也定了,你还藐视法律,把人家法院当儿戏。我告诉你,我们不答应。”
包丽丽抱着一堆东西往主卧室走,边走边说:“这是我的家,您管的太多了。”
张老师手里端着的盘子差点掉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精心烧的一盆东北垮炖鱼,脚底下重重地擦着地板走去了餐厅。
她在餐厅里叫儿子:“承翰,过来吃饭,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吃饱饭再说。”
倪老紧跟着老伴儿步伐,把手上端的一盘清炒油菜也送去了餐厅,放在桌上,他搓着手,望着气鼓鼓的老伴儿,小声请示:“我去端小米粥和饼过来?”
张老师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倪老头儿领会了领导的意思,急匆匆地又进了厨房。
倪承翰赌气式地很慢很慢地吃鱼,吃鱼里炖的豆角和土豆,还很耐心地吃掉了鱼头,一连吃了两大块发面饼,喝了三碗小米粥,吃到所有人都放下筷子,他又撕半块饼去吸鱼汤,把喝饱了鱼汤后变成棕色的肥硕的饼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三口人谁都没说一句话。
包丽丽一趟一趟从客厅的纸箱里取东西,分别放进主卧室、浴室、厨房和客厅里原来的地方。
她一眼都不看餐厅里的三个人,当他们是空气。
餐厅里的几个人当她是眼中钉,时不时瞄一眼她。二老对视了好多次,对视后再看看埋头苦吃的儿子,再看看耷拉着眼皮忙碌着的包丽丽,他们强忍住叹气的生理反应,实在忍不住时,长长地缓缓地吐口气出来,憋一会儿,又吐一大口气出来。
倪承翰抹抹嘴,谁都不看,径直去了小书房,砰地关上了门。
(未完待续)(北美时间逢周四,周一更新,北京时间周二、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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