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 | 微小说：如果沙发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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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伊可
编辑｜渡十娘
Photo credit: Harry Williams
Instagram @hwilliamsjrphoto
我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以为我会从一而终。被一个好人家买去，看这家人的日常，陪伴孩子们成长，直到我老了破了，然后被回收。
我穿着复古的墨绿色丝绒，在家具店里兴奋地等待着我的第一个主人。
几天后，有一对男女在我身上坐下。亚裔女子有着细长的眉眼，健康的体态和肤色。高加索男子高大英俊，如古希腊的雕像。我心想这应该是我等待的完美主人了。
女子说就是这个吧，我喜欢复古的感觉。男子说好，我喜欢这个型的沙发。
两天后我就被送到了他们家。开始好几个月，他们每晚坐我身上一起依偎着看电视。还常常会做更亲密的事，我看着只觉得甜蜜。
这甜蜜并没有维持很久，他们开始吵架。女子想婚姻，而男子不要。断续吵了几个星期，有天回家女子手上多了只钻石戒子，再几天，他们带回来一只小奶狗。
他们一直都没有结婚，我才知道钻戒和小奶狗都是暂时的妥协。
后来女子换了份需要常常出差的工作。一半时间她不在，她回来的时候两人似乎又有了当初的甜蜜。
在小奶狗两岁的时候，他们还是分手了。女子想要带我走，可是男子说，沙发是我买的。
女子搬走后，男子一个人如往常一样每晚坐我身上看几个小时电视。
一天，男子又带回一个亚裔女子，眼神妩媚身材妙曼。她似乎不喜欢我，从来不看我一眼，更别说坐下来了。她也不和狗狗玩，最多摸一下。她喜欢的只有高大英俊的男子。
后来听他们说起要搬家，女子说新家要买新沙发。我黯然伤神，这才几年，真的就要被遗弃了么？我还年轻，状态仍然如新。
没想到我被男子搬到了新家。全新的房子，我被摆在家庭房最醒目处，两层高的空间，我有点心虚。
男子说找不到合适的新沙发取代我，慢慢找。我心悬着，等着另一只鞋子掉下来。我也不知道男子这样决定是真的找不到新沙发，还是心里记挂着曾经那个细眉细眼的女子，或者就是——懒。
新的女主人早出晚归，在家的时间很少，周末他们常常打扮漂亮了一起出门，偶尔周末晚上他们会有时间一起坐下看电视。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嫌弃我，可是她不说，因为她爱他。
曾经发誓再不买钻戒给女人的男子又买了一个更大更闪的给女主人。他是认真的。
等一年后他们结婚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新沙发。我默默看着他们的幸福生活，替自己庆幸。
一天他们也开始吵架，吵到最后她说，你要是坚持这样，那我马上就订个新沙发。
如果我有下巴，这时一定惊掉了下巴。
男子妥协，说我不坚持，我们也不换沙发，我爱你。
转眼他们还是相爱的他们。
后来还有几次这样的争吵，也是以我为结尾。我想不明白我怎么成了女子的杀手锏，也不明白我怎么成了男子的软肋。
终于他们不再吵架了，岁月静好了几年。我以为他们要白头偕老了，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有一主终老，不再担心自己的命运。
没想到还是太乐观了。女子提出离婚。男子不停哭泣，说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婚姻，我视你为珍宝，永远爱你。女子说，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爱我么？你完全无视我的喜好，连一个前女友的旧沙发都不愿意为我换掉。
我呆住，怎么又是我？！
她走了。
男子断断续续哭泣了几个星期，家里只剩下他和已经很老的狗。
我替他难过，可是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等他不哭了，他找人来把我带走。我惊讶，为什么是现在？我以为女子走了我可以和男子相依为命。
我在一辆卡车后面不知所措。他不要我了，因为我毁了他的婚姻。
我被带到救世军的仓库。过些天我来到一个大家庭的地下室。阴暗的地下室，虽然被改装成了游戏室，虽然几乎整日都开着灯，还是和以前的家形成鲜明对比。我完全放弃了梦想，接受这就是我的归宿。
我越来越破旧，越来越脏，渐渐都看不出来我曾经是美丽的墨绿和丝绒。
没多久丝绒被磨破，孩子们的母亲嫌弃我了，救世军都不会再收我。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孩子们的父亲扔到了附近的街边。
外面的世界很惨淡。黎明的时候有雾，太阳出来后我又被晒干，更过分的是路过的人索性把垃圾丢在我身上，没几天我已经走型。
我的第一个女主人这天正好路过，她的细长眉眼一点没变，还是穿着以前男子最爱的牛仔裤牛仔靴。
她看见我。转头对身边男伴说，我曾经有这样款式的一个沙发，是墨绿丝绒的，无比冷艳。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她神色闪过一丝黯然，不知道是为我还是为那个英俊的高加索男子。
同样细眉细眼的男伴说，那时候你单身自然可以用那么精致的东西。你若喜欢，等我们空巢了再换一个这样的。
我看他们两人开开心心地走远，心里惆怅。如果能够，我很想告诉那女子，她离开后的所有故事。
突然夜里下了这一季第一场雨，我知道这是我一生的最后时光。我这个样子，回收都不可能，估计最后会被拖去垃圾场，在那里直到烂掉。
雨水让我的内心无比沉重。
我这一生有过好时光，被喜欢过，被珍惜过，曾经是一个家的中心，我还见证了传说中的爱情，我也毁了一段婚姻，但我永远都不会懂得男女，爱情，婚姻。
我被遗弃，被再遗弃，也许这就是命运，有起有落。
这世上，最后谁能逃得过尘归尘土归土的结局？
这样想想，我算是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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