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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虽不完美,李云迪依然是中国最优秀的钢琴家之一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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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戴耘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戴耘博士,出生上海,就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教上海大学文学院,1991年赴美留学,获Purdue心理学博士学位,现为纽约州立大学(Albany)教授



给中国六大年轻钢琴家“把脉”


我刊登在北美公众号杂志“渡十娘“的小文《谁的肖邦》(“从李云迪到刘晓禹”)本来预计点击量不会过一千,结果两个月不到,流量逼近一万,说明大家对音乐的喜爱和关切,也因为“李云迪事件”,增加了大众对年轻音乐家的关注。对我来说,关心年轻钢琴家们的另一面是关心他们身后的千万数量级的热爱音乐的钢琴少年儿童的成长。今天活跃在中国和世界舞台上的年轻钢琴家们如耀眼群星,但他们经历的艰难和挫折,却可能被忽视。为此,我试图勾画一些知名钢琴家(包括朗朗,李云迪)的侧面像,通过他们的成长,他们现在的样子,希望不只看到他们的成功,也关注他们的失误,反思父母家庭教育本身的问题。我选择了社会关注较高的六位,按年龄排序:陈萨,朗朗,李云迪,沈文裕,王羽佳,张昊辰。


这些钢琴人才说年轻也不年轻了,其中陈萨是大姐,而朗朗和李云迪也马上要“不惑”(四十岁),最小的张昊辰也已过而立“之年(三十岁)。他们正好构成1980-1990年之间出生的一个钢琴家群体。六人都起步很早,童年就显露才华,少年在国际上崭露头角。六人都有父母在背后砸锅卖铁“孟母三迁”支持孩子学琴的经历。六人成年后经历各异,有些成为超级明星(如朗朗),大部分都很成功,只有沈文裕稍差。六人都保持了相当的社会知名度和关注度。六人还有师承上的联系,其中最年轻的张昊辰与陈萨、李云迪同门,师从但昭义先生,同时又与朗朗和王羽佳同门,师从美国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的格拉夫曼教授。除了陈萨和张昊辰,其他四位我都听过他们的现场音乐会,而且大部分是在我居住的纽约州府Albany。我是音乐外行,谈他们的技术和艺术造诣我不够格,但可以尝试谈谈我对他们的印象,他们的性格特长和他们的音乐追求,专业发展。说“把脉”是戏言,但确实包含我对这些年轻人的判断,目的是给数以亿计的热衷于培养自己孩子成才的父母提供一个思考方式。其中当然还有我的偏好,包括我对音乐对艺术对人生的理解。有谬误之处也请读者(尤其是这六位钢琴家和他们的粉丝)担待。



陈萨(1980年出生):陈萨是钢琴教育家但昭义门下较早成名的学生,也是我了解最少的一位。为了写这篇东西我做了不少功课,读了一些介绍,看了“油管”上不少视频。陈萨自小跟但昭义老师学琴,然后去德国深造,得了不少奖,算是功成名就。总体上看,陈萨的能力比较均衡,很小就表现出比较专注、善于学习的特点(这方面女孩比男孩有优势)。她不一定是这个群体最有天赋的一个,却是走得最稳健最扎实的一个。走到今天,有自己的努力,也有贵人的扶持,总体是顺利的。这不能不说有她性格的原因。陈萨始终保持了一个重庆妹子的本色,很接地气,无意扮演钢琴公主或高冷女神,所以她很容易在现实中找到自己最好的定位。陈萨的曲目也具有多样性,喜欢肖邦这类音乐家,但也能弹贝多芬(如贝五“皇帝“)和其他人作品,有意识地作自我拓展,不吃偏食,这是一种聪明(也和善于学习有关)。


我特别欣赏的是,陈萨的眼界不局限于弹琴和演奏技巧,而更注重西方音乐背后的历史、文化、学理、传承,她的谈吐和文字能力也是这个群体中最突出的,陈萨还力所能及地做一些古典音乐的普及工作,与音乐爱好者和她的粉丝群有不少关于音乐的互动,这一点让我看到陈萨很好的心态。对一个专业人士来说,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专注有价值有意义的事;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非议,也不那么关心其他钢琴家如何如何(攀比),更不会刻意上大众媒体赚眼球蹭流量,这都是职业成熟的标志。所以她在这个群体里更有成为钢琴系教授的潜质,能做到演出、教学、研修三不误。



朗朗(1982年生)。朗朗有作为表演艺术家的所有品格,他的乐天性格,他的亲和力charisma,他的人来疯,他舞台上的表演性showmanship,都和钢琴鼻祖李斯特相似。朗朗性格外向,是个“打不死的小强”,能始终保持旺盛精力和热情,能够很快从挫折中反弹,这点在他小时候在北京“北漂”跟他爸较劲时就透露了。朗朗的成功,和他上了科蒂斯音乐学院、有格拉夫曼的扶持有关。朗朗的音乐感悟力和音乐表达天分毋庸置疑。他得到巴伦博依姆、奥森巴赫等的赏识,不是偶然的;这些西方音乐界大佬,反而不会对具体的技术处理过于追究,而更注重年轻人的灵气。朗朗的社交圈不仅有巴伦博依姆,还有查尔斯王子,小布什。弹钢琴厉害的中国人多了去了,能像朗朗那样在西方上流社会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少之又少。


郎爸一开始就给朗朗立了当国际著名钢琴家的目标,这无异是要中头彩、赌一把,给朗朗的压力可想而知。没有他爸的吃苦耐劳、鞍前马后,朗朗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这是有代价的,换成另一个孩子,可能没去美国已经玩完了。摆脱他爸的控制,成立一个独立的男人,也是朗朗持续努力的结果。在科蒂斯时朗朗就知道他的路必须自己走。朗朗在一次访谈中回忆道:


在北京时,我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生活方式也非常保守,唯一的重心就是钢琴。但我来到柯蒂斯以后,格拉夫曼教授让我变得更加开放:我变得社会化,每周都会参加茶会,和人们交流,表达我对音乐和生活的感受,我变得更加健谈,不再是每天将自己关在家里练琴。我很喜欢这种改变,作为有血有肉的人,我们不能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琴房里练习。练习固然非常重要,但我们也需要接触外面的世界。(来源:“斯坦威”中国官网)

朗朗成功后在卡内基音乐大厅和白宫演出会把他爸推出来合奏《赛马》,一方面尽到了他的孝道,满足了郎爸的虚荣心,另一方面也让郎爸光荣退休,免得他老要“垂帘听政”。朗朗三十时已经立得稳稳当当,近不惑之年,果然抱得美人归,确实没有什么可惑了。


诟病朗朗的人不少,红眼的就不说了,有价值的部分是对古典音乐的立场。朗朗最近的专辑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有人批评巴赫不能那样弹。大部分批评者可能是古典音乐的“基本教义派”,他们的圭臬是古尔德(Glenn Gould),而朗朗更偏重自我感受自我理解,对音乐文本可以作比较自由的、个人化的诠释,可以看成是“与时俱进派”。其实即使对白纸黑字的美国宪法,也存在这两派(保守派 vs. 进步派)的争辩。使古典音乐为更多人接受,而不让古典音乐成为文化恐龙,本身功莫大焉。


朗朗和他夫人一起上“真人秀”,我觉得掉价了。或许是朗朗手受伤的原因,或许是他想给自己一个break。这是男人的一种需求,在很紧张的工作之余,他需要完全“无脑“的放松,所谓down time,包括看一些最无聊最狗血的烂片。这都能理解。但是,朗朗本来就是个聚光灯下的公众人物,为什么不给自己一点私人空间呢?宁静而致远,没有时间读书,没有足够的沉淀,人会失去方向,朗朗难道从不会心生迷茫?当然,各有各的活法。朗朗最近一些年与爵士乐与重金属乐团合作,那也是拓宽自己领域的尝试,将古典音乐现代化。他即使很快退了休和姚明那样成为社会活动家,关注儿童成长,那也不错。有追求就好。



李云迪(1982年生)。李云迪显然是最有天赋的钢琴艺术家之一,他是世界上很少几个能把肖邦弹得浑然天成的钢琴家。他的音色和节奏总能恰到好处,在奔放热烈和节制有度之间游刃有余。所谓艺术的空灵和天籁,当行当止,就是没有多余的东西(包括刻意和滥情),纯粹和干净。据我的观察,李云迪生性敏感,对自己要求甚高,喜欢与人交往,又拙于表达。所以他的磨难天生要比朗朗多。2000年在波兰华沙得“肖赛“大奖时的李云迪还是个乳臭未干、稍带腼腆、貌似年轻肖邦的十八岁少年,2010-2020年间他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气宇轩昂,自信满满,被鲜花和尖叫包围的美男子。从“妈宝男”到男版“万人迷”,坐拥千万女粉丝,似乎是李云迪人生中的一次华丽转身。李云迪显然很享受自己名人的光环。但是,李云迪不懂得中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世道险恶。学琴者如李云迪,从小到大年复一年地打磨技艺,并无正常人的成长岁月,说他做了多年“妈宝男”,指的是他在社会立足成名有他妈在背后的打点把关,没想到他熬到有了自己的独立生活时,阴沟翻船。墙倒众人推,李云迪肯定是尝到了滋味。


关于“李云迪事件”,我想说几句题外话。有人说过这么一个笑话,当道学家们正要按习俗砸石子惩罚一个通奸女子时,在场的耶稣若有所思地说,谁觉得自己比她好谁砸第一颗石头,结果所有人都缩回去了(参见《圣经》“圣约翰”章 John, 8:1-20)。耶稣真是教导有方,严以律己而以慈悲之心待人从来是道德的本义(无论是基督教还是佛学)。但这招对中国人无效,因为大部分中国人不理解道德的本质不在于外部规范而在于内心律令。因此耶稣话音未落,他们只会争先恐后去砸石子,以便表白自己的道德清白乃至高尚。


这个事件对李云迪未必是坏事,恰恰相反,这是李云迪真正的成熟之机。能让他对什么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有很深的反思。先前为了朋友(王晓明)的婚礼作为波兰肖赛评委缺席数日,这种选择虽然有重朋友情谊的一面,但从敬业角度几乎是不可原谅的。也许是因为高处不胜寒,也许是经纪公司的安排,并不擅长社交的他进入了娱乐圈。但混娱乐圈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可以是他事业的懈怠,甚至内心的蜕变,李云迪因为多次把演出现场弄成“车祸现场”(演奏失误)被人诟病,在韩国演出时演奏中断对职业演奏家来说更是不可原谅的事故,台上走神的问题反映的是台下懈怠的问题。帕瓦罗蒂说,我这个人有很多罪孽,但我对自己的歌喉视若珍宝。李云迪的问题不是他有多少道德瑕疵,而是他开始不珍惜自己的才华。当然我更愿意看好李云迪东山再起,不仅是因为他的才华,我相信他是个性情中人,在艺术上有自己的执著。比起镁光灯下的那个“万人迷“,我更喜欢十多年前的那个更加谦和,朴实的成都小伙,那个李云迪更加真实。他在2007年许戈辉《名人面对面》的访谈中说,“在艺术里,你是创造永恒的价值,而不是一时的价值,所以不能急功近利“。问题是李云迪是否还有那份初心。守心如玉比守身如玉是一件更难的事。李云迪的救赎是他内心存留的对艺术的一份虔诚。



沈文裕(1986年生):知道朗朗李云迪之外还有沈文裕(号称中国的钢琴“三剑客”),是因为别人送了我一张他的音乐会的票。那年(好像是2018年)夏天我正好在上海,去听了他在“上音”旁边的交响音乐厅的独奏音乐会。沈文裕的琴声是清澈的,他的灵气毋庸置疑。他最后还和许多小朋友们一起联奏了一曲。看了他一些访谈视频,感觉沈文裕是个慢性子的人,不温不火,到了这个岁数,还像个顽童,一人宅在家里底下室玩他的百万元的斯坦威,蛮淡定的,估计目前还能依靠少量的演出和自媒体节目获得基本收入。沈文裕少年成名,到德国深造,眼看学业有成也有望更上一层楼时,却突然辍学回国。原因复杂,但他错失了国际上继续发展的机会而且在国内的发展也差强人意则是不争的事实。他似乎依然是不温不火继续玩他的钢琴,在网上晒很多他的演奏。和朗朗李云迪在国际上的风光相比他的三剑客之名显然逊色了,但沈文裕觉得自己的一手绝活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这也可能是他尚有信心坚持的原因。


但是,坊间对沈文裕尤其是他父亲的在他生活中的角色多有非议。沈文裕轻易放弃德国学业,显然是失策,沈文裕尽可以找出各种原因,将之归结为缺乏社会经验和判断力,并不为过。一个在父母强力控制下的小孩,意志容易被折断,长大往往也缺乏决断力。朗朗到了北京就跟父亲较劲,很“叛逆”,他的独立性从那时就开始了。沈文裕的父亲深信自己得了一个天才儿子,生来就要像朗朗那样出大名成大事的。很大程度上他的父亲其实干扰了而不是帮助到了沈文裕的发展(比如他的欲速不达)。沈文裕自己也开始“天才少年”太当回事,剑走偏锋,把自己的成功赌注压在技术比谁都强。如果说一个18岁少年自认天才是件可以理解的事(他的才华也有目共睹),到了三十多岁假如还沉溺于这样的“人设”,就显得可笑了。


沈文裕的功败垂成、曲直是非,各有说法,人生未必能从成败去推断是非。但我给沈文裕的一个建议,是保持一颗平常心。他可以做些钢琴普及教育方面的事,在中国这个市场还是很大。我个人非常喜欢台湾自媒体人作的“音乐家的无聊人生”一档节目,让音乐爱好者获得启蒙,可以说功德无量。当然,像朱晓梅老师那样把巴赫(或者其他作曲家)弹到一个很高的境界,也值得一生的努力。总之,持之以恒做一件有价值的事并把它做到极致是成功的正道。最终来说,伟大艺术家(或科学家发明家)被后人记住的不是名气,更不是“天才少年”的虚名,而是他的工作、作品和影响力。


沈文裕如果能攻克所有最有难度的钢琴曲而为世界瞩目,也可以算一项成就。但这里有个误区。我不认为炫技是钢琴家的本分,虽然李斯特也好这口。用傅聪的话说,艺术不是杂技表演,就好比一个现代舞者无论如何像杂技演员那样身手不凡,没有舞者之魂他充其量只是一个杂技演员。钢琴从来不是为钢琴本身而生,钢琴极大地丰富了音乐的艺术表达,这才是它的魅力,你能讲好这个故事,就相当厉害。



王羽佳(1987年出生):王羽佳给人的印象是娇小的身材,巨大的能量。她的十根手指像上了弹簧一样在键盘上飞奔盘旋,飞快而具有弹性且韵律十足。王羽佳演出时的穿着像最大胆的流行歌手,不仅喜欢袒胸露背,而且裙子短得不敢直视(还有讲得更难听的),为许多老派观众诟病。王羽佳生活上的“大条”在这里也反映出来:没心没肺,我行我素,不顾及下面听古典音乐的欧美观众大多保守。王羽佳演出谢幕鞠躬下腰下得很深,身体特别柔软。我从她每次鞠躬看到她的随性随和一面。熟悉她的人一定会发现她特别好相处,特别爱笑,有亲和力。她特别受到西方音乐界那些德高望重的老男人的宠爱。她与美国著名指挥Michael Tilson Thomas合作,与喜欢拿牙签指挥的俄罗斯著名指挥杰捷夫(Valery Gergiev)合作。对王羽佳来说,这些大师就是她最好的课堂。


我的钢琴专业朋友说起王羽佳赞不绝口,那次王羽佳到Albany演出,这个地区的专业钢琴人都去了,王羽佳在他们眼中简直是钢琴女神,她弹的是普罗科耶夫和斯克里雅宾的高难度作品,她的技巧肯定有一般钢琴家无法企及之处,我这外行无力辨别,她弹的“拉二”和格什温《蓝色狂想曲》都很棒。但为什么我总是喜欢不了她弹的肖邦,我一直找原因;总感觉她的音色不尽人意,或许是她的触键无法像特里福诺夫说的章鱼般的柔软和绵密,或她的音色缺少基辛那样的质感。但最关键的还是她弹肖邦时,人没有真正进到肖邦音乐里去,也就是没有把肖邦想讲的“故事”讲好。王羽佳的优势是有巨大的表现宽度和多样性,她的适应性强,古典现代风格通吃,使她的演奏曲目(repertoire)更加丰富多彩。总体上,她依然是一个以技巧见长的钢琴家。王羽佳说,如果大家只欣赏到她的技巧,说明她的努力还不够,这是她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王羽佳喜欢看书,喜欢探索音乐中的美学和人文内涵,所以她的潜力还在那里。在欧洲的音乐市场里,很多年后还会有她的身影。



张昊辰(1990):张昊辰的演奏风格似乎比陶醉的朗朗和超然的李云迪更加浓烈,更有戏剧性,更具intensity,他对声音的控制感极好;他的演奏很有想法,每个细节都非常专注。和他的同门师兄朗朗不同,他可能是个“基本教义派”。张昊辰在演奏时很投入,但一下舞台,他变得很超然,颇有学者风度。在这六人中,张昊辰最小,却是最早就认准自己方向的。张昊辰小时候是孤僻的,内向的,这注定了他的追求会向内求索音乐之道,而不是向外寻求成功之道。张昊辰出道很早,却没有陷入“天才少年“的陷阱,和他母亲对他的童年的保护有关,张妈妈觉得儿童学钢琴要顺其自然,她也不会越俎代庖替儿子去做决定,而是让儿子自己在生活中历练。她看到儿子很小“出了名”有些“翘尾巴”,便拒绝了很多采访(包括央视采访)。这和沈文裕爸爸的做派大相径庭。


张昊辰和其他几位相比,表现出更多对音乐学理的兴趣,这和他妈的放手有关,但主要还是他自己的性情所致。拿音乐和围棋来做类比,我看中国围棋界,对围棋有学理兴趣的也寥寥可数。但围棋是竞技,是技术活,不需要多少学理,赢棋是硬道理。现在有了AI,众人纷纷效法,更是少了很多趣味和创意,让人怀念吴清源、藤泽秀行、武宫正树的那个没有AI的时代。但是,钢琴演奏不是竞技,而通过诠释作品传达一种审美体验和感悟,所以演奏应该浸润了演奏者对作品(还有作者意图)的理解,对音乐艺术的理解。你弹巴赫,不弹出些神圣感永恒感,那还是巴赫吗?

张昊辰有成为学者型钢琴艺术家的资质。张昊辰虽然拿了克莱本钢琴大奖,却明确说从来不喜欢钢琴比赛,想赢从来不是他学琴的动力,这和朗朗和李云迪年少时很不同。他是真正从对音乐的兴趣开始的,而且直到上科蒂斯前,他还在考虑是不是走音乐这条路,因为文学尤其是现代诗歌,还有包括哲学人文学科对他有很大吸引力(马友友作为少年音乐天才也是先拿了哈佛的人文学本科学历才进茱莉亚的)。作曲家有两种。一种是纯艺术的,一种是有人文关怀的,前者如莫扎特、肖邦,后者如贝多芬、马勒。要弹后者的作品,没有一点人文素养,难以表达他们作品想展示的情感和思想。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类音乐家,他们具有浓厚的学理兴趣,如勃拉姆斯、巴托克等,所以后者成了比较音乐和民族音乐学的开山鼻祖。学理趣味和作曲兴趣有关,即不仅是演奏,而且关注音乐是怎么做出来的,乐理的历史沿革如何。看潜质张昊辰有望成为第三类音乐家。这对于延长一个音乐人的生涯绝对是有益的。


结语


美东开始飘雪花了,又是一个漫长的冬天。忙忙碌碌的学期刚告一段落,圣诞节转眼就来了。去年的圣诞节女儿从加州回来还一起吃了火锅。一晃又是一年。新的一年又在敲门了。希望来年疫情离我们而去,希望可以回中国探望家人和亲友,也希望生活中有更多的音乐,包括文中的钢琴家们给我们带来的享受。断断续续写了这篇小文,算是给读我那篇《谁是肖邦》的网友们一个新年祝福吧。

 

戴耘写于2021年12月26日,纽约州府Albany寒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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