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对话 | 娄申义: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ZAIART X LOUSHENYI
娄申义个展“风花雪月”
🕙2021.4.16-2021.5.20📍798艺术工厂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陶瓷三街
出品人:王彦伶策展人:郭小彦联合策展:郭小晖空间设计:徐山画廊周北京vip日:2021年4月23日主办:北京798文化创意产业投资股份有限公司
如同大闹天宫、西天取经的悟空,娄申义做起任何事来,讲究的都是“纯粹”二字。除了画画之外,喜欢看书,也爱追剧,休息时可以连续睡上好几天。他像一个写长篇小说的艺术家,吃饭、睡觉、生活,都在画面和人物情节里。
娄申义,1973年生于浙江上虞,199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现工作、生活于杭州。
娄申义个展“风花雪月”现场
Q:本次展览的主题“风花雪月”是如何确定的?应该如何理解“风花雪月”?
A:大家都很关心这个展览的主题(笑)。通俗点说其实就是想起一个让大家既觉得简单熟悉但又过目不忘的名字。
“风花雪月”,就跟我的画一样,简单、直接、明确、典型。它是非常典型化的提炼,不能完全确定,但又特别明确。而越是典型,就越是开放,具有的可能性就更大。这四个字由古人提炼出来,与中国传统相关联;但同时它也可以很当代化,很有生命力。其中蕴含的诗意、音乐感、美感都是一贯的,而且可深可浅,可浪漫可抒情,很多内容被包含在其中。
以“月”为例,“月”和“月球”完全是两个概念。“月球”跟你可能没有太大关系,但“月”却是带有符号性、典型性的,里面承载着文化的意义和可读的多面性。同样的月亮,有弯弯的,也有圆满的;你以为我在说月的圆,其实我可能在讲月的亮。也就是说,观众可以进入其中,从不同的维度去看。我希望我的画也能够像这样,具有比较大的自由度和包容度,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观看,呈现出可读性和多解性。
断桥残雪Broken Bridge in the Snow布面丙烯140x180cm2020
Q:“风花雪月”是不是也是你现在创作状态的一种反映呢?
A:有些时候感慨,“风花雪月”后面接着的都是“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人生离不开这些东西,但“风花雪月”其实是外在物质世界跟内在精神世界之间一个很好的接口,它除了带有文化的意义,还有想象和发挥的余地。就拿“花”来说,我画的梅花其实跟实际的梅花不一样,但你还是能认得出这是梅花,是因为它虽然变了,但是具有典型性。我的创作也是开放的,希望留有一定的自由度给观众。
在我们的生活中,总是离不开一些判断、选择、取舍、价值观,而“风花雪月”带有一种逃避的感觉,像是消极的自由,而有些时候消极的自由其实比积极的自由更自由。
Q:所以你不会刻意跟观众去解读哪幅画背后的理念,而是让大家自由想象是吗?
A:本来就是这样的。美是没有标准的,因为美本身就是一个尺度,所以没有办法形容。对我来说只有两点是明确的,一是美是彻底的;二是美的反面还是美。就像两个人谈恋爱,你觉得对方怎么看都好看。
娄申义个展“风花雪月”现场
Q:那是先有了关于“风花雪月”这一主题的构想,还是在筹划个展的过程中确定了这一主题?
A:先有作品,在总结作品的过程中再去确定。诗意、情感,与传统脉络的联系、与当代的结合,都是需要考虑的。大家老是觉得“风花雪月”是明清的风花雪月,但是唐代的风花雪月也很浪漫,诗里的很多情感是很粗犷的,魏晋的风花雪月又非常个人主义。所以某种意义上它的幅度非常宽广,包容度很大。
Q:如果要挑一幅画作来切题,会是哪幅?
A: 如果要选一件作品特别困难,因为本身我的创作中混杂着很多东西。我不是按主题来分类到底是静物、花鸟还是其它,我是按照感应和共鸣来画。几张海报上的画相对来说会典型一些,主题会明确一点。
渔舟晚唱Fishing Boat Singing Night布面丙烯Acrylic on Canvas150x200cm2020
Q:这次展览在主题设定上很花心思,想请你谈谈整个筹备的过程。
A:我觉得,“风花雪月”并不意味着世界不残酷。罗曼罗兰也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任何一句话都有与之对立的话,没有办法区分正确和好坏。我一直坚持的概念是传统文化里面有很多生命力的东西,当代文化里也有很多随时代前进拓展了艺术范围的开放性的东西,二者是并行的,并不矛盾。不能傲慢,大家应该相互比较宽容地去面对问题。
相对而言我们并非要以时间线去看待问题,因为时间可能不是一条线,而是整个一块。像本雅明讲到,他认为当代就像星座,任何一个时间点都像一个星座一样在天空上。并不能因为有了这个星座就要去否定其他的,就认为未来肯定比现在及过去要先进。
Q:通常你创作的灵感是源于什么?没有灵感的话会去“找”吗?
A:灵感其实是被误读了。举个例子,体操运动员明天要比赛,但他状态不好能不能不比,当然不行。职业艺术家也是一样的。
Q:最初你学的专业是“壁画”,它如何影响你的创作?你后来又是怎样转向当代创作的?
A:壁画系的人能画很大的画,画得很直接。因为是公共艺术,所以通常会考虑观众的视角。而且我们有个特别的能力就是在脑子里作画,会去想象观众看画时是什么样子,通过想象去弥补创作。
壁画系做当代艺术的很多,不会被很多传统的东西束缚住。比如在当代画里用到油彩和水墨的时候,它只是作为材料存在,表现形式不受限,有很大的自由度。
花Flowers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200x150cm2020
Q:可以看到你的用色非常精彩,是事先有构想吗,还是凭心情和感觉?怎么确定这是你想要的颜色?
A:我会跟画面商量,对我来说画面是活的,我会问它这块应该是什么颜色。
Q:你通常的作画步骤是怎样的?
A:原来我觉得是我来主宰画面,后来发现其实不是,它跟我是一体的。
首先肯定有一块颜色是明确的,比如这个桌子上有那么多东西,第一个跳进你眼睛里的就是你关注的东西。而后是第二眼、第三眼、第四眼、第五眼……像填字游戏。色彩现在对我来说也很数学,它在我脑子里面是一格一格的,我在感知它。
Q:你在画肖像的时候也有提到一个很有趣的“三点式”,就是只用三个点把人的神态给定下来?
A:对,最早本来是用马克笔做三个记号,去标记眼睛在哪儿、嘴巴在哪儿。后来画着画着发现,这三个点画完之后其实表情就出来了。
Q:传统文化方面的因素是不是也给你带来了一些影响?
A:写碑帖绍兴比较重视,我从7岁写书法到13岁。我爸专门在吃饭的地方挂着一张黄宾虹的画,我天天吃饭都面对着那张画看,看了一年多吧,当时读小学五年级。有一天我跟我爸说我看懂了,这张画得真好。他问我怎么看懂了,我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小人在里边走,入画了,画里游的感觉。我爸说嗯,你可以培养(笑)。当时真的觉得很好,能够进入到画中。而且黄宾虹的山水其实特别讲究,确实很合理,没有一个地方是断掉的,所以可以一直走上去。
传统文化还是有影响的。我大学四年在北京,经常待在隆福寺的旧书店看书,什么书都看,形成了一种习惯。我发现书有特别大的毛病,讲的越对越好的东西,对你的破坏性越强,就像学大师会很容易被他带跑一样。所以一般看完以后要洗掉,不能被带着跑,还是要有自己独立的见解跟思考,哪怕是错的。恶魔从来都不是以吓人的样子出来见人,因为人一看就都逃掉了,恶魔都是天使的形象出现的。所以有时候好的东西会害人,说白了是满足的问题。
飞花Flying Flowers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150x200cm2020
Q:之前你有画过《西游记》系列,那么中国传统的故事或者是神话故事给你带来了什么影响?
A:《西游记》造了一个词叫“幻想现实主义”,有幻想但又很现实。我很喜欢悟空,他大闹天宫也喜欢,他调皮捣蛋我也喜欢,无论他怎么样我都喜欢,因为他什么样子都是很纯粹的。
只有云知道Only CLoud Knows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200x150cm2020
Q:可以理解为他的纯粹非常吸引你吗?“幻想现实主义”是不是也可以用来形容你?
A:确实是很纯粹,我喜欢做一件事情做得非常纯粹。人要活得特别纯粹很难,但悟空是闹也闹得纯粹,取经也取得纯粹。
Q:在学校教书的时候跟学生们关系怎么样?
A:我刚毕业去当班主任的时候,有学生真是特别皮,坐在第一排,脚都翘在桌子上了,一看就是想给我下马威。我当时心想这俩人可以啊,有胆量。之后我就叫他们两个人把全班的课本都扛到教室发下去,发完了就让他们当班长,班上从此就很太平,因为没有比他们俩更坏的了。
Q:那下了课你跟学生会打成一片吗?
A:下了课我们聊会儿艺术,这两个小时里面我们是一样的,大家都是艺术家,互相豁免,可以抽烟(笑)。
我还是很护着他们的。那时候下乡不能打架,但是有两个例外:一是如果女生被欺负了,一定要打;二是,要打架就必须要打赢,打不赢丢死人了,不如不打。
刘伶醉雪Liu Ling Drunk in the Snow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120x150cm2021
Q:你会自认为是一个比较快乐和乐天的人吗?
A:按照佛教的讲法,娑婆世界能忍。每个人都有很多烦恼,那么有些人会觉得要去反抗痛苦、去改变,我觉得很好,因为需要有些人去唤醒一些东西。但同时,如果生活的苦难之中还有万分之一的那么一点点快乐,我想把这个快乐放大一点。
我觉得从上世纪80年代到现在,世界史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安定的40年,我很感激生活在这时代。当代艺术有一个特点是,对于非主流的自我个性的解放,这一点我觉得很重要。生活已经很苦了,能不能给快乐留一点余地?
春草细雨Drizzle in the Spring Grass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150x200cm2020
Q:艺术本身其实也具有一定的疗愈功能?
A:对,艺术能让人感觉到快乐和舒适,不能完全放弃这个功能。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一定要对抗的。
飞竹Bamboo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150x200cm2021
Q:你现在这种自由和不设限的状态是不是源自于一个比较宽松的家庭环境?你成长的时候,父母有没有给你设过一些限制?
A:自由主要是指精神上的。我理解的自由只有在一定时空、一定环境、某种特定条件下才能谈,它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也不存在这个问题。
Q:那你觉得现在艺术创作是自由的吗?
A:反正都要付出代价。小时候偷偷跑出去玩就会饿肚子,两个选一个嘛,要么自由,要么饿肚子。总是饿肚子自由完了去吃饭,吃完饭又想自由。
Q:听起来很矛盾,你在画画的时候怎么解决矛盾的问题?
A:画画的时候矛盾就是存在的,但不需要我解决。面对自己内心的矛盾、画面的矛盾,接受矛盾。
斯蒂芬·茨威格写的《异端的权利》,你可能是对的,但不意味着我一定是错的,有可能我们都是对的,有可能我们都是错的,有可能我们都能成长。所以有时候不能绝对化地说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不能太极端地去看。大家看待世界是苦难的,有人会去表现苦难,我觉得挺好的,但我是被关在监狱里也会去画美好的东西。人可以去探索不同的道路,要尊重对方的选择。
心经系列-青山绿水Heart Sutra-Beatiful Landscape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200x200cm2020
Q: 你在有段时间用到的色彩是很灰的,为什么后来会转向比较明快简单的用色呢?跟你提到的学佛三年有关系吗?
A:是有影响的。因为人一旦接受自己以后会变懒。你会变得很直接,不想修饰自己,也不想修饰画面,会把最直接的感觉表达出来,哪怕是缺陷也不会刻意去掩饰。时间长了我发现,其实艺术家所谓的风格就是他的缺陷,每个人的毛病都不一样。
我有一个阶段用色比较灰,后来颜色鲜艳了,因为变懒了。人类最基本的技法就是勾线、上色,我觉得没有必要那么麻烦地去修饰,怎么想的就怎么画。只是我对色彩有自己的感知,喜欢用我的色彩去表达。色彩也非常重要,因为它是唯一只能用眼睛去感知到的东西,像造型等其他的东西可能还可以用别的方式感知到。
Q:你现在这种比较平和的心态是不是也源自于那三年?
A:汉族人学佛老有一个毛病,就是放在心里默默尊敬,但是没有行动。但其实不应该这样,是要有实际行为的,做了以后才有效果,否则人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所以我也做出了改变。
娄申义个展“风花雪月”现场
Q:跟我们讲作品的时候你也谈到了很多思想,这些会对你有观念上的影响吗?
A:庄子的三篇文章可以讲讲。第一篇是《知鱼之乐》,是说你无法想象别人的想法。比如看我的画,每个人的解读都是必然不同的,没有标准答案。所以大家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看,这就是正确的解读。像网上流行的一句话,凡有朋友有意见以你为准。
第二篇是庄子的《逍遥游》,他极尽语言去描绘不可思议的大,所以其实真正的逍遥之游一种是不可思议的状态。能想到的都不是逍遥,无法想象的才是真正的自由跟逍遥,这是道家无为的根本。
第三篇是《齐物论》,这对我很有影响。《齐物论》的意思是“万物以不齐为齐”,听起来好像是诡辩,不齐又怎么叫齐呢?但其实伸出手看看就明白了,五个手指都不一样长,如果一样长也就不叫手了。画画也是这样,大家都按照明确的标准和技法画出一样的东西,就不自然了。自然的东西都是不齐的,就像春夏秋冬总在变,如果总是四季如春就有问题了。
大心经Heart Sutra布面丙烯 Acrylic on Canvas300x1000cm2020
Q:你曾提到“梦境”在你的生活中至少占了一半以上,可以聊一聊你的梦吗?
A:当我生活特别苦的时候,我做的都是特别美的梦。但当我生活特别好的时候,梦就没了。所以我明白你该享的福怎么都会享,现实中享不了可以在梦里享,享不了的福就是享不了。就像地狱里的人受苦,不会是因为牛鬼蛇神,而是自己内心造成的。
Q:所以你的作品跟梦有联系吗?我看到展览主题之后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风花雪月一场梦”。
A:风花雪月本来就是一场梦,就像邵雍说的生死荣辱过眼烟云一样。所以我最关注的是离开的时候是不是甘心的,不要有“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会不会变成那样”这样的念头就值了。
Q:回到“风花雪月”,其实它也有一点禅宗式的意味在里面?
A:对,包括“存在与虚无”的意思也在,其实是相通的。从一棵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就改变了这棵树,改变了这片树林,再扩大就是改变了这个世界,所以其实改变世界很简单。我看佛陀拈花微笑的时候也有点儿这种味道,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讲的是智慧跟领悟的东西。
我想更多地从这方面,而不是单从传统文化里表象去解读,希望以人类相通的、共有的感官去感知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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