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10亿的全球首家“宝藏”博物馆，竟藏着三百年前“匪帮赃物”的残酷往事
近日，建在江口沉银考古原址旁岷江、府河两江汇流三角洲的江口沉银博物馆，开始进入到了施工关键阶段。依照规划，这处整体投资多达10亿元，建筑规模约5.4万平方米，预计2022年12月竣工的庞大项目，即将成为四川当地的网红级文化旅游地标。
四川江口沉银博物馆效果图
它在总体设计上，将建筑与周边环境及当地文化特点融合在一起，旨在把入口及主要空间打造出洞穴式的参观体验。并充分发挥其兼具古战场遗址标签的文化特征，着力再现最贴近史实观感的复原场景。
四川江口沉银博物馆施工现场
而陈列其中的展品，即是自2017年以来前后历经3期考古发掘，出土多达数万件的“江口沉银”系列文物。关于这段历史，以语言风趣幽默著称的刑法老师罗翔，曾在他的课上道出过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古诗：“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充满神秘感金器发掘现场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这批文物被谜一般地云集在岷江一地？它们的背后，又究竟隐藏着动乱年代怎样让人不堪回首的血雨腥风？
宝藏背后的残酷往事
江口沉银现场发现的大量财物，很多是明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崇祯十六年(1643年)以后领兵陆续攻占湖北、湖南、江西以及广东北部等地抢劫搜刮所获。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是他崇祯十七年入川，在成都建立国号“大西”的政权时集中掳掠而来。
供奉于四川绵阳市梓潼县七曲山大庙内的张献忠坐像
1644年，大明全国被流寇义军和满清入关搅和得乱作一团，人口早已被屠杀、饥荒和瘟疫灭绝了好几百万。远在西南一隅的天府之国，亦不能幸免。
成都周遭四境除了遍地焦土，即是皑皑白骨。被当作破门巫术法器，强迫裸体站在城下叫骂的年轻女性，几乎是放眼望去的唯一的生机。围城数日后，埋在城墙西北角的数千桶火药被引燃，天崩地裂的巨响之中，这座孤城亦告沦陷。
联想到北方李自成攻破河南洛阳后，万历皇帝的亲儿子福王朱常洵被炖成了人肉汤，张献忠又是个比李自成更加暴戾的头领，封藩于此的蜀王朱至澍便不再抱有生还的幻想。绝望之中，他与王妃携手跳进了王宫里的琉璃井里。
“岁供王府”五十两金锭
有明一朝，各地藩王宅邸无不豪华奢侈。于是乎，蜀王府无疑是城破之后首先遭到洗劫的对象。为肃清不服张献忠统治的蜀王宗室、文武官员以及乡绅文人，他效仿朱元璋处死凉国公蓝玉的手段，命令把这些人剥皮而死。剥下的人皮渗以石灰，实以稻草，内插竹竿，立在王府前街两旁，远远望去，宛若殡葬仪仗。他们生前拥有的财富，随即成了张献忠囊中之物。
以此为序幕，之前大西军攻破重庆时，上万多明军降卒一概被砍断右臂的下场，很快就降临到了成都百姓的头上：随机杀人，称“草杀”；根据自然生物现象处死某人，比如说看一条狗在谁身上嗅，称“天杀”；整条街巷的妇女惨遭轮奸后，无论富贵贫贱，小脚割下来聚成一堆，号称“莲峰”；然后架火烧毁这些小脚，美其名曰“点朝天烛”。有些孩童被杀后，还被用厚盐腌渍充作军粮。
江口沉银遗址发掘出的古兵器，最下方为彼时兵丁、盗匪等武装势力常用的片刀基础造型
据史料记载，偌大的成都城，战前人口多达300万，战后被屠得不足8万。可以肯定，江口沉银有相当一部分物件本来的主人，就是这场血腥屠戮的受害者。
与大屠杀相伴的是大破坏。成都城内的建筑稍微上些档次，即被“则聚火烧裂之”。遇到难以毁坏的，便“裹纱数十层，浸油三日，一火而柱折”。到了当年12月，局势稍定，张献忠在一片废墟中黄袍加身自封皇帝，显得格外讽刺。
但沐猴而冠的称帝闹剧，并不意味着哪怕一项战后重建措施。为了维持大西军的日常开支，烧杀抢掠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富人被消灭，穷人就成了目标。谁不肯交出粮食钱财，就会被绑起来用大火烧烤，直至说出藏粮所在，即是大西军中所谓“打粮”。
残酷且愚蠢的统治没维持多久，百姓就开始起来反抗，接连暗杀大西政权委任的官吏。同时，满清八旗南下平定江山的脚步，也愈发逼近四川。内忧外患之下，1646年7月，张献忠和他的流寇团伙终于打定主意，出发开辟新的老巢。
考古现场发现的一只木鞘
为把抢来的金银珍宝也一并带走，留作东山再起之用，大西军连夜赶工，把无数棵树劈开掏空，盛满财宝后在对扣在一起，用铁条或麻绳箍住两端，谓之“木鞘”。再把它们装运到大小上百艘舢板帆船上，乘着夜色，他们便灰溜溜地启程上路。
谁知行至彭山岷江江滩，众人仓惶渡江的当时，四周突然火光四起、喊杀震天。原来是明朝大将杨展率官兵反攻杀到，正打了大西军个措手不及。
江口沉银遗址发掘出的古兵器，上为三眼铳，下为带倒钩的长矛头
一时间，铳弹、投石、箭支、标枪如飞蝗般乱窜，刀剑接战的金属摩擦声、人的嘶吼呐喊声和施放大小口径火器的炸响声交织得震耳欲聋。待浮尸遍布，江水被鲜血沁得猩红，那批宝藏也随被击沉的船只落入江底。
1647年1月2日，在凤凰山多宝寺前，张献忠由于外出太过轻敌，被清军斥候哨探一箭射中腋下软肋，而后又遭对方斩首。至此，随他荼毒半生的罪恶，才算告一段落。
文物价值究竟几何
从2017年至今，“江口沉银”遗址共进行了三次水下考古挖掘，发掘3.5万平方米，出水文物5.2万件，每一次都有新的重大发现。
综合看来，这批文物堪称一部囊括明末生活各个方面的浩瀚百科。
首先，金银首饰部分，是考证明代饰品发展的重要凭证。与前代相比，明代金银首饰的表现手段更加丰富。
金帽顶与金带扣
装饰题材在继承前代的基础上，除传统动植物造型外，佛教、道教以及话本戏曲内容也是被广泛采用的元素。锻造采用工艺有锤鍱、錾刻、拉丝、累丝、掐丝、炸珠、镂空、焊接、镶玉、嵌宝等，技法丰富多元，堪称自唐代以来的又一个高峰。
其次，流于文字层面的许多史料记载，正式由江口沉银文物对应上了现实依据。张献忠称帝一事，以往只见诸文人笔记与后世修史所言。现在，一套重见天日的金册，为历史增添了更多细节。
大西金册
其中一版正面阴刻楷书“维大西大顺二年岁在乙酉五月朔日壬午，皇帝制曰:朕监于成典，中官九御”30字，背面无字，足见张献忠对礼制的重视程度。
最后，江口沉银这批文物承载的史实还原感，也是很多同类物品不具备的。在一方印台边长10厘米，厚3厘米，重16斤，刻有“蜀世子宝”的龟钮金印上，横七竖八地分布着好几道裂痕。
受损严重的“蜀世子宝”龟钮金印
主体遭到如此严重破坏，基本可推断是人力劈砍所致。进行合理联想，不难脑补到抢它的一伙人因分赃不均而气急败坏的场景。
许多文物因其不可多得的孤品性质，可谓无价之宝。譬如那只曾遭到非法盗卖的“永昌大元帅虎钮金印”，就是其中的代表性物品。该印重3.195千克，以黄金制成，上刻“永昌大元帅印”及“癸未年仲冬吉日造”字样。
永昌大元帅虎钮金印
配饰老虎造型，是明代将帅印章的主要特征。而根据明朝法令，只有皇室宗亲才有权使用金铸印。一正一反双向参考，此物便是确认张献忠一度自封上位的核心证据。难怪它在黑市上短暂流通时的粗略叫价，即高达800万元。
再比如，考古现场集中发现的“西王赏功”钱币，也被估价甚高。由于只在这种极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出现，且后来满清为断绝民众反清复明之意，大量销毁如是种种前朝之物，它就成了存世量极少的罕见藏品。
西王赏功钱币
2011年，中国嘉德春拍出品金质、银“西王赏功”钱各一枚，其中金质成交价格230万元，银质则以55.2万元成交。
有历史学家粗略估算，按明末一两白银折合现在的购买力600元人民币计算，仅就白银一项而言，张献忠在当时就拥有相当于现代数百亿人民币的财富。
而如此包罗万象、应有尽有的文物遗存拼凑在一起，则无异于无声中为后人娓娓道来了鲜为人知的那段明末恐怖历史。
比文物还火的张献忠
然而就在张献忠死后不久，出于对继承这笔横财的迫切渴望，有关江口沉银的神秘传说，便立刻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力。
从他清初兵败被杀到乾隆年间再至近现代，数百年来，一直有人根据民谚以及历代笔记文章中只言片语留下的线索去寻宝。打捞手段大抵都很简陋，有的甚至用长矛“钉而出之”，但结果竟屡屡有所斩获。
镶着宝石的戒指
“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到成都府”，是有关这批文物流传民间最生动简要的民谣。寥寥数语，便概括了江口沉银庞大的规模、无尽的价值以及隐藏地点的神秘性。
直到2005年，处在文物保护意识与考古研究技术都日臻成熟的时代，岷江河道内修建供水工程时碰到的木鞘引起了相关部门的关注，继而才展开了至今多达3期的专业发掘工作。
刻有麒麟图案的金牌饰
可谁能想到，作为江口沉银系列文物的“始作俑者”，张献忠在如今的互联网语境里，俨然已是个小有名气的亚文化标签。这批文物作为相对冷门的分类领域，能收获一定的舆论热度，并引发人们对在建博物馆的关注，可以说有不少流量是这位“明末网红”给捎来的。
他开始在网上经常被提到，直接源于近些年常见于各路报道的社会凶杀案件。联系到张献忠在历史上是个格外好杀、嗜杀之人，刑事犯罪新闻用与张献忠有关的网语来讲，即是某地“又出了个张献忠”。如果某地因治安状况不佳经常发生此类事故，也会随之被称为“张献忠世界”。
今年上半年接连爆出的一系列案件，由于性质恶劣且发生间隔不长，着实令部分网民不禁发出了“献忠之夏”的感叹。言语间，大伙仿佛是在用调侃典故来营造黑色幽默气氛，解构刑事犯罪紧张情绪的同时，顺便也表达出对这种发生在身边的暴力感到无奈。
他在网络社科文史界形成的传播效应，使得不太关心历史文化的群体，多少对这个人物也有所耳闻。同时，许多人文知识博主也在他们的内容创作中，把张献忠视为阅读量期望较高的选题素材。
2016年10月，为纪念张献忠诞辰410周年，“中国明史学会张献忠研究会”在陕西省定边县境内的柳树涧堡揭幕了一尊全新的张献忠雕像
有种说法认为，江口沉银好比中国版的庞贝古城。只因二者都是通过瓷窑烈火般的大灾难，把一段流动的历史发展定格为永恒，凝聚在后世眼前。只可惜，这种文史考古意义上的丰收，全数建立在了许多人们不愿看到的悲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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