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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挑柴卖的经历

2018-01-03 戴昌荣 一境说法


    我第一次挑柴卖是1970年,那年我10岁,因为没饭吃,瘦,只有30多斤,由于家里劳动力少,我们5姊妹,加上爸妈还有奶奶,八口人,奶奶是地主婆天天做义务工,自己带饭去,没有工资。镜坝镇得原乡政府乡医院,粮管所,都是四类分子、五类分子不要工资,建好的,还有镜坝中学,各村小学也都是他们的无私奉献。


当时八口之家,在生产队干活的只有父母两人,连续几年都超支,生产队的谷子可以领,但是很少,大人每月二十多斤,小孩只有十几斤谷子。种甘蔗的回购粮,只有自己想办法拿钱去买,早米1角3分8,晚米1角4分2。每年生产队分的谷子只能吃到春节前后,春节后只有靠自己挣钱买粮了。当时不可以出门打工,当时叫搞副业,更不能做小买卖,那叫投机倒把,会抓起来批斗做义务工的,在当时来看要解决烧柴和买米的钱好像只有砍柴卖一条路了。


那几年是我们家最艰难的日子,一年没几顿饱饭吃,好像只有过年才可以吃饱,所以刚过完年,又盼过年。


那时家里特别穷,全家人没有一双水鞋,连续几年没做过一件新衣服,没有热水瓶,一家人只有一条毛巾,有一段时间毛巾破了就用一块白布,全家人共同用,很少洗澡,没柴烧水,冬天有时几个月不洗,身上随时都能摸到污垢,还有跳蚤、臭虫;夏天不需要烧水会多洗一些。春夏秋冬只有赤脚,下雪也这样。那几年冬天很冷,又穿不暖,特别漫长,穿得又破又少,没有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是大人穿过的,破了补好再穿。从70年开始我会去打猪草,捡树叶,捡番薯等等帮助家里干活了,从1969年到1973年,这几年几乎没有吃过几餐好饭,天天是青菜、萝卜、番薯煮稀饭,而且一个人只有一碗,大人一汤碗,小孩一饭碗,吃不到半肚,好像只填了个角,还没油煮菜。当时每人每年只有一斤油左右,现在的人平食用油是20-30市斤,那种心里的油慌,真是难受,还吃不饱饭,饿肚子的感觉终生难忘。


那时爸妈去砍柴卖必须请假,而且要农闲时才能请,要去龙回乡的李村跟赣县阳埠交界的地方砍柴,早上四点多钟就要走,晚上九点钟左右才能回来,总共大约有六十多里路,来回就是一百二十多里。还要砍柴约两个小时,必须一天完成,爸爸每次挑一百到一百二十斤,晒干挑到镜坝圩上能卖一块多钱,比生产队五、六毛钱一天好点,还可以有现钱,再用去买米,煤油,火柴等,当时砍柴是唯一出活钱的方法。


由于砍柴卖辛苦,必须多吃点饭,但也只有半肚。一次约一斤半米,在家去的时候吃一顿,然后带点饭,带的饭大部分时间在去的路上就吃完了,肚子饿,忍不住,下半天回来的路上只有饿着肚子,还要挑着一百多斤柴,那种辛苦和难受可想而知。那个时代的人,大部分人一餐可以吃二斤米饭,现在的人无法想象,每天都吃半肚,甚至半肚没有,又没油煮菜。


大哥比我大三岁,他是70年就跟着父母去赣县阳埠砍柴的,除父母之外他是对我们大家庭贡献最大的、最辛苦的,我是从70年开始去接柴,一般情况我跟奶奶去,吃过中饭走路到南康的上坪村一带可以接到,从家里到上坪村大约二十里,接柴就是帮我爸妈他们分担点,那时我只能挑二十多斤,分担二十多斤对爸妈长途挑担人来说也减轻了很多,回的时候我们走到南康县城就天黑了,剩下的路只有摸黑回家。很多时候是没有煤油灯,当时叫马灯,赤着脚,没钱买鞋子。有几次下雨,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路,只能慢慢地摸着走。特别是过连城岭脚下那大水沟时,过那水沟下雨又滑又黑,奶奶想了个办法,用蚊香点燃,在前面挥动着,也有点光。我不敢过,是爸妈帮我挑过去的。


有两次我们走到现在的北门红绿灯这里放肩时,就是现在的水电大厦,那时叫北门餐厅,放肩休息一会准备过旭山岭,旭山岭当时坡很陡,现在降坡降了有八、九米,在那放肩休息时正好北门餐厅的服务员在门口乘凉,看到我又小又瘦挑柴觉得很可怜,两次都是阿姨叫服务员姑娘帮我挑上旭山岭这陡坡,第三次以后再经过北门餐厅门口时,爸爸说不放肩了,从北门餐厅对面马路走,那些阿姨们细声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楚,那时我觉得很可惜,在那挑柴寸步难行的时候有人帮忙挑一程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是又不敢吭声,挑累了都不想说话,后来我也没有敢去问爸爸为什么不在那放肩?她们主动帮我挑一程为什么不要她们挑?至今我还没有弄懂,也许是爸爸看到别人可怜我们自己也难受,她们能帮我们挑一程又不能帮我把柴挑回家,现在我想,如果当时说我们家成份不好,是地主,她们会不会帮我挑柴呢?当时的地主最低人一等,骂不敢还口,打不敢还手,否则打死你都没有罪。


从70年至73年我连续几年都是接柴,当时学校也不管我,也许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从没请过假。


直到1974年,爸爸在龙回李村做瓦,这一年我每个星期六下午挑点米、菜、油去,星期天就挑点柴回来,那时能挑三十至四十斤了。那年我十四岁。我是61年12月出生,其实十三岁不到。每一次都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从家里到李村大约四十三里,一脚一脚地量,走一脚少一脚。从不和别人比,在那个时代,像我这样挑柴卖的是极少数的。那种苦难现在的青少年无法体会。


挑柴最辛苦的一次是1974年清明节前后,那次爸爸给我捆好一担柴,是长的,新砍的用来豆角插杆的,有四尺多长,少量的有五尺长。用竹竿挑高肩,大约有五十五至六十斤,爸爸叫我试试能不能挑得起,我说差不多吧,当时物质非常紧张,清明前后正是黄瓜、豆角插杆的时候,生产队的树枝又不可以动,否则会遭批斗的。所以很多人都提前说过要货,我想再苦也要挑回去多卖点钱。由于上两次挑的柴都卖到了两三块钱,很高兴,所以这次我想要对自己狠一点。那天早上七点左右从李村开始走,爸爸叫一个伙伴帮我挑一程,走了约八里路上完大坳头那陡坡,然后我自己慢慢挑,下午大哥会来接。不到八点钟,上完大坳头这陡坡,开始下坡,刚挑的时候挑一肩能走三四百米。到了竹坑这一带挑一肩只能走一百多米了,再过竹坑那条垅,挑一肩只能走几十米了,在华米坳出口那里刚好大哥来接了,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实在走不动了,我走这大约二十里路花了七个小时。放42肩,回家后很多人都笑我放42肩都记得。那担柴卖5分钱一根,卖到5块零5分,全家人都很高兴。我挑那担柴在附近几个村都轰动了,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孩,挑一担柴能卖5块多钱,简直不可思议。那时大人在生产队干活一天才五、六毛钱,还是计着工分,到年底才结算。那时大家都没活钱,现在的人更无法理解拇指大的树枝要到六十多里的地方去砍,还能卖五分钱一根,可见当时的物资匮乏。1974年那年我家可以吃饱饭了,那时虽然挑柴辛苦,但比吃不饱饭挑柴已经是好多了,从那时开始邓爷爷当了一段时间第一副总理,政策已经慢慢放宽,可以出门搞副业了,但是钱难挣,活钱还很少。


1975年,爸爸去了崇义做临时工,大哥在家犁田,不可以出门,那年暑假开学时,上五年级没有学费,我和弟弟的学费二块七角多钱,这钱不知从哪弄,又不好意思跟老师说欠着,前两天我去水沟里挖了点泥鳅小鱼卖了,还卖几个鸡蛋凑到九毛钱,还差不到二块钱,犯愁。


我跟妈妈说去大坳头贩一次柴卖交学费,那年大坳头那半坡上有柴卖了,也是我们去李村挑柴卖的路上,从家里去大约三十五里路,还是干的松树柴,搞回来第二天去镜坝圩上卖完就可以交学费了,妈妈同意了,那次我推一台土车,据说是孔明先生发明的,三国时叫木牛走马,平路可以比挑提高工效三倍左右。


我家那土车很简单,中间的轴是木头的,不太省力,加上沿路坡多且路小高低不平,推起来稍比肩挑好点,上陡坡必须有人帮着推,下陡坡时又须有人帮着拉着。


我大约推了八十斤干松树柴,妈妈也肩挑了约八十斤,下竹坑那陡坡时把我们弄苦了,好不容易下完那坡,在那小河边上翻车了,因为路小,左边是高埂,右边是小溪,把车子翻下小溪了,幸亏不深,也没有伤人,有个路过的好人帮我抬上来捆好,走几十米又一个小河,石板桥,有七八尺长四十多公分大,我一个人不敢过,桥小找平衡难,下面又有七八尺深,妈妈又不敢在前面扶着,叫了几个过路的也不敢或不愿给我扶。等了半个多小时有一个过路的帮我把土车扶过去了,谢天谢地,再往回走,路好些了,也没有陡坡了,有几个小坡妈妈帮帮就可以了,那次还没天黑我们回到了家里,第二天把柴推去镜坝圩上卖完,刚好够我和弟弟的学费。总算把问题解决了,从那次以后,我们家挑柴卖更少了。


76年以后,爸爸和大哥都外出搞副业了,我们在家也基本能吃饱饭了,日子就这样一步一步好起来了。我也就能静下心来认真读书了。


古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是历史总结出来的真理。小时候的家庭成份所遭遇欺压和贫穷的磨练,使自己养成吃苦耐劳和百屈不挠的性格,吃过超人的苦难才更能珍惜如今的生活。我那几年受的苦难比起父母和大哥来还是小的,他们还要受批斗,精神上也受打击,爸爸在生产队里干活的是最重最脏的活,工分还是最少的,奶奶还要做义务工,从六九年到七三年,奶奶大部分时间都做义务工,就是自己带饭去不打工分,也没有工资,在一九七三做完桐木小学那三间土墙教室后,就没有再做过义务工了,做那几个月的教室还补了四毛钱一天的工资,以前做的没有补,那是邓爷爷73年当副总理办下来的。好在历史不会重演,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永远不要再回来。


                                       戴昌荣

                                   2016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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