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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报道是创造历史的光芒”

2016-05-13 一栋不动 trust

trust (trustdo) 2016 收藏品



 来源 & 缘起   微信公号:Tundra  

阅读田野笔记,跟随人类学学者亲近人类,感受世界有多大。


“新闻报道是创造历史的光芒”

图文:一动不动



雨季的前后,朱巴判若两重天,夜晚的暑热已经散去了大半,便是早晨也有一种北京秋日的爽朗。坐着摩的从总统府前穿过,空阔的内阁路上车辆稀疏,印度苦楝树的叶子在微风中摆动着。乌干达司机那苏尔说:“这么少的车,让人瘆得慌。”两周前,反对派领导人马夏尔终于从埃塞俄比亚的坎贝拉班师回朝,与总统基尔握手言和。苦苦期盼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但人们依然心怀忐忑。路上车太多或太少,都可能是一种信号。南苏丹的政局,就像转瞬即变的天空。无论是旁观者还是当局者,都难以判断阴阳割昏晓的分界线在哪里。用后现代主义的时髦话说,这就是一种“阈限体验”吧。

这一天,我在苏拉区(Hai Soura)一家书店的门口偶遇了大卫·乌库。乌库是阿拉伯文报纸《团结》(Al-Wehda)的执行主编,虽然有这个头衔,但他还是干着记者的活儿,稿子一样不少写。第一次见他,是在朱巴电影节的培训班上,他坐在尼罗河边接天无边的芒果树下,“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一行行阿文从右往左布满了屏幕。彼时的太阳爬到了朱巴大桥的上空,在那座军事禁区的注视下,一个个沙洲浮出了水面。赤身的男子们,在斑驳的渔船中换着衣服。这条通往北部重镇马拉卡勒的水上航线,何时复航还不得而知。

乌库看到我,放下手中的红茶,兴高采烈地说,“我知道你们中国的伟人毛泽东,还有孔子。”只是他的发音实在生涩,不知道为什么把“毛泽东”念成了Mao Chichi。乌库刚过了三十岁生日,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几,却很敦实,薄薄的一层卷发紧贴着头皮。他让我想起水浒传中的矮脚虎王英,却有一副古道热肠。后来在电影《性病的恐惧》拍摄现场,他不仅是剧组的司机,而且承担了其中一个摄影师的工作,还忙里忙外地订盒饭和汽水。

今天见到乌库时,他没有背平常的公文包,而是一身简装。藏蓝色的竖条纹衬衣,让我觉得他多了几分成熟。他邀请我去报社坐坐,于是我们穿过苏拉区的街巷,向报社所在的南苏丹宾馆走去。苏拉区离朱巴大学不远,其地位俨然等同于北京上海的中央商务区。高档精品店“标准款式”里的土耳其产牛仔裤、衬衣动辄八九百镑,中国产的鞋子要两千镑。印度人开的一家名为“行政套装”的制衣店,一套男式西装造价高达五千镑——这几乎要抵得上普通人半年的工资了。入夜后,大大小小的阿拉伯、埃塞俄比亚餐厅吸引着食客们的光顾。如果觉得还不够尽兴,还可以去千禧年宾馆的迪厅舞动一把。

我们经过了朱巴基督教中心,这是朱巴最受年轻人喜爱的教堂,这主要是因为它享有盛名的鼓乐和歌队。几个身着长裙的老妪,拂去长椅上的浮土。有人正在弹《红河谷》,虽然半生不熟,但低缓的乐音却不由让人驻足。周日的时候,这座教堂的外面满是坐在塑料袋上,听牧师布道的信众。墙外,一道道的栅栏围着蓝色的铁门——这是南苏丹最常见的大门颜色。在柴油发电机的“腾腾”作响中,汽修店的伙计们正忙不迭地给一辆丰田越野车换胎。

再往北走,就到了南苏丹宾馆。宾馆曾因火灾而受损,现在还在修缮中。报社在裙楼的二层,但没有醒目的招牌,只有两间办公室。除了南苏丹电视台,朱巴的新闻机构都很不起眼。赫赫有名的公民出版集团旗下的《当日》报,就藏在机场路一个矮小的院子里,窄小的门脸就好像是进了一个面粉加工厂。跟北京那些有武警站岗,戒备森严的报社大院相比,朱巴的报社真是相形见绌。就是那些部委,你也可以推门就进。几把桌椅,一台发电机,几台不怎么灵光的台式机和手提电脑,就成了《团结报》的所有资产。至于照相机和摄影记者,当然是没有的。



周六虽然不上班,但乌库还是会来办公室。“你得不断充电,学东西,这样脑子才不会生锈。”乌库说。办公室的书架上堆满了历史书,原来总编巴希拉特是学历史出身。不止如此,编辑部的几个骨干记者都是绝对的“文艺男青年”,有学艺术出身的,也有学戏剧和法文的。乌库在喀土穆学的是公共卫生,本想进卫生部工作,但这条仕途之路没能成功,后来干起了新闻,如今也有六七年时间了。他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艺术爱好者,所以会泡在电影学习班上,一边学制作,一边发稿。三周的成果斐然,他一共写了十一篇专稿,包括对培训导师、美国电影人钱德勒和艾莉森两个专版的采访。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团结报》在南苏丹的各家报纸中别具一格。除了一般性的时事新闻和政治评论,《团结报》几乎每天都有一版刊登文化类稿件,每周还会出一期特刊。4月21日的特刊上,有一整版是南苏丹作家们的诗作,此外还有对奥威尔的小说《动物庄园》的评论和美国左翼语言学家乔姆斯基的专访。这些文化报道和特刊,给人的感觉像是《文汇报》的“笔会”或是《北京晚报》的“五色土”。



但这并不意味着,办报是一件浪漫的事。方兴未艾的新技术和自媒体虽然还没有对南苏丹记者们的职业生涯构成挑战,但是国内政治局势却是他们面对的巨大压力。2015年8月,南苏丹最有名的英文报纸《公民报》被政府下令关停,因为主编纳西尔·博勒·阿金在7月31日发表了一篇评论,说伊加特(东非政府间发展组织)提出的和平方案,将是基尔总统面临的一场大考。同一天,《公民报》还报道了16个反对党派举行的一次会议,他们对和平方案表示不满,认为南苏丹应该由技术官僚而非军官来执政,并希望任命一位总理来领导内阁。就在同一周,另有一家电台和一家阿语报纸也被下令关门。2015年全年,一共有7名南苏丹记者遭到杀害。

南苏丹建国后,独立报纸开始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但因为政治环境的变化,报纸的命运亦是起起落落,有的就销声匿迹了。现在市面上能够看到的主要英文报纸包括《黎明》、《朱巴箴言报》、《当日》、《视野周刊》、《民族镜报》、《每日视野周刊》等。阿文报纸除了《团结报》,还有《民族》和《观点》。


尽管南苏丹的新闻自由度去年在全世界排在了第140位,但“别人惧怕的,就是我们敢做的”、“永远和人民在一起”,这些办报口号还是显示出了记者们获取真相的决心。在报纸上经常能够读到一些犀利的评论和调查性报道。不过,报社为了存活下去,也不得不接一些软文和广告。特色之一是某县某州在报纸上的“观点”版,给总统直接写请愿信、“递状子”,请求“殿下”直接出面解决问题。联合政府成立后,也有许多党派、机关、部族领袖在报纸上给总统基尔、第一副总统马夏尔和副总统瓦尼发贺信。


不过各家报纸的发行量都不大,普遍每天只有一两千份。一些南苏丹朋友会在我读完报纸后,把报纸拿走再看。发行量如此之低,跟南苏丹的识字率低不无关系,能够读报的大都是文化精英。识字不多的老百姓,多以收听电台获取消息。甚至很多大学生的英文语法和拼写都不过关,即便他们能说流利的朱巴阿语,但很多人不会拼写标准阿语,要在大学里从头学起。

独立运营报纸,在经济上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很多商人不愿意把钱放在媒体上,在投机之风高涨的时候,办报无疑是很难取得立刻回报的。20多人的《团结报》,除了6个董事会成员,每月要开3万5千镑的工资,只能到处去找钱。但乌库想做的事情很多,他希望《团结报》以后能办起像视野和塔玛祖那样的电台电视台,成为一个全媒体公司。

《团结报》是今年1月10日创办的。2010年的1月10日,南部苏丹举行了公投,决定脱离北部苏丹,独立建国。乌库把新闻报道也比喻为一个“历史的时刻”。他说:“历史就像一辆车,载着我们向目的地进发。没有历史,一个国家的存在就会失去意义,我们的后代会就此迷失。”南苏丹社会要建立互信,不能只有杀戮和指责,要用一种新的视角介入历史,特别是发现那些美好的东西。“这就像拍电影,你首先要搞清楚光是从哪里来的。唯有置身于光芒之中,人们才能获得启示。



一动不动

学了四五年人类学,人类学是什么,我依然很难说出个一二三。一万个人类学家就有一万种解释。不过,现代人类学发端于田野工作(fieldwork),这是所有人类学家都必经的成年礼(rite of passage)。在此过程中,那些原本陌生的符号变成熟悉的存在,看似熟悉的日常却又变成不那么熟稔的新知。有时,“祛魅”也会殃及人类学家自己——马林诺夫斯基死后被公之于众的田野日记,揭示了人类学家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田野与书写,这是人类学的两端,丈量的是动态与静态、实践与话语、他者与本体的关联,更是一个自我审视并重新对接世界的过程。

这是我第四次来非洲了,在南苏丹旱季与雨季的交替中,写下《朱巴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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