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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随心动:一位母亲理光头发始末

2016-05-20 众禾 trust

trust ( trustdo ) 第 108 篇随笔

文 & 文中图片:众禾


距离上一次理光头发,已呼啦啦过去四十年,毫无印象。于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愿望--理光头发--时不时地闪现在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脑海里。

哪知屡屡错过了许多大好时机:青春期、大学、哺乳期、就业间隔期,以及岁月河床里的任意一段,眼看着要养出“拖延癌”。

近日,经历了一场粉色风暴--预防校园欺凌日,突然有个闪念:女子理光头与男子穿粉色,观感上何其相近、意义上何其神似啊!这个火花不得了,登时照亮了我的夙愿,捎带着还点燃了看热闹的奇趣心:看自己怎么了结夙愿;看人间到底有多少自由。

都说自由建立在不妨碍他人自由之上,我环顾一下,重要他人在眼前的就一位儿童代表,行驶自由权利之前,得确认是否妨碍了这位儿童的自由。


😄妈妈要理个光头



❤️:上次跟你说的理光头发的事儿,我打算这个周末去办。

🐷:啊,不行!


小孩子怎么说反悔就反悔,之前不是讲好“观察头发生长”么。细问之下,原来,小猪有两个担心。

担心一:其他同学看到之后会说不好听的话。我当然喜欢其他小朋友少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但他人会说什么,本是他人的自由;而且,其他小朋友到底会说什么,也是不必过度猜测啊。

担心二:没有头发就不像妈妈,像爸爸。我当然是妈妈,并不想做爸爸。于是和小猪聊了聊迄今为止见过的头发长短与男女性别的所有组合者,小猪得出一个推论:

🐷:男孩子扎辫子或者女孩子短头发都还好,可是女孩子没有头发太奇怪了。

❤️:是的,奇怪是不是因为很少见到理光头的女生呢?



理了光头的女子,大多会选择一些遮盖或佩戴头饰才出门,客观上使得原本少见的光头女子在日常生活中更少见;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始考量自己是否可以裸头出门。然后不经意地提起了“粉色着装日”(Pink Day, 参见文末)。

小猪不大听得懂女子理光头与男子穿粉色之间的关系,但明白理光头的女子与不理光头的女子之间的数量悬殊,更为重要的是,她听懂了眼前这位想理光头发的大人需要--支持!小脸立刻阴转晴,抱了抱我,笑着说:“好的,不过我要带上笔记本,记录别人的反应。”


天出发前




周六清晨,在厨房做饭的我听到小猪的爆笑声,到客厅一看,最近不知哪里学成的“计划员”正在对着刚写的事务清单乐不停,见我出来一手指着星号处,一手捂着脸笑得更欢了,我也跟着乐,没想到小朋友的思路是如此,抄起相机抓拍下来。


当天理发前后


走在去理发店的路上,看着一颗颗布满森林的头颅,我忽然有一点点慌张,不假思索地说:“我,我有点想打退堂鼓。” 这词儿拿捏的!果然,小猪扭过头来问什么叫“退堂鼓”,解释清楚之后,她站定了说:“那可不行,我还要继续访问呢。” 说着扬了扬已经采集的记录。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自由裹挟的局促,加快步伐。

我妈妈要理光头发

在理发店排队时,小猪问:“如果你说要把头发理光,理发师会觉得奇怪吗?”我回答说不知道啊,一会儿静静观察吧。

一切就绪,理发师清亮地问了句:“这就开始了啊?” 我轻轻、深深地点点头,眼镜闭上留个小缝,只听见脑后一声嗡响,一丛头发贴着头皮落下;接着几声嗡鸣,我的眼睛越睁越大,盯着镜子里的“簇新”的自己,不但没有心跳扑通,反而感到出奇地轻松、舒服。不由地想:那些关于女子不能理光头发的种种传说实在是一派胡言啊!当然,心理的感觉比较复杂,有待时日慢慢品。

刚交完费,小猪就催促我把外衣自带的帽子罩上,虽然我心里很清楚万事开头难,能硬着头皮走出店门最好,但小猪一句:“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使我有了不可任意践踏他人--尤其是重要他人自由的警觉,又闪现了一下刚才镜子里的尊容,二话不说就拉上了帽子。

实践证明,头发不仅保温,而且散热。走在无风的大街上,我感到头捂得厉害,待路过一个小超市进去不到五分钟,觉得头几乎要熟透了。再回到大街,小猪的能量似乎有些恢复,可以接受我摘下帽子,趁机清清爽爽地让她拍了些照片,回到家里又照了些。


天晚上




🐷:妈妈今天理光了头发,她说很舒服。可是她自己看不见,我觉得有一点点可怕,没有想象的可怕,不过我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光头,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


❤️:哈哈,我想起朵拉在动画片里的经典台词:“我做到啦!我做到啦!”。

晚上临睡前,小猪不像往常那样抱着我的脖子,只轻轻碰了碰我的头,说了句:“好可怕啊”,我哈哈笑着晚安,走到客厅发现小黑板上不知何时写了一句话,觉得这留言挺好,转身回去对小猪说先不要擦,继续记录。

夜里卧床,也没有感到坊间传说的触碰枕头会觉得头皮扎刺之感,想来要么发根没有刮净,要么头皮质地比较硬......



🐷:妈妈的头发开始生长了,摸上去比昨天感觉好多了。

我的表妹五岁了,她看到妈妈的光头说妈妈是个男孩,真好玩。

❤️:一大早,小猪跑来惊叫:你的头发长出来了!说完上手就摸了摸,表示手感好多了。

上午小猪说今天不想去对面的小教堂,理由在我听上去有些牵强,不过我想了想戴着帽子在那里也不太适宜,就同意留守家中。

应小猪的请求,下午在图书馆里戴了顶薄帽子,周日下午也没什么人,甚好。

这天晚上,小猪临睡前抱着我的头亲了下,晚安之后我在客厅看到黑板上写的大意是:在室内,妈妈的头已经不会打扰我。


第3



我妈妈已经理光了头发

🐷:今天我问了班里的几个同学,除了泰丝说这没什么,都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我今天已经一点也不觉得可怕了。妈妈的头发长得可真快啊!

❤️:上午在图书馆编辑一位线友写的稿子,注意力比较集中,觉得头热就把薄帽子摘了,等回过神自己是光头已经过去了几秒。一半是着急做事,一半是心里有一点点紧张,就没有环视,因此不晓得是否“被注目”。但是不戴帽子的感觉真清爽!要是在马路上也不戴,小风吹着,估计更舒服吧......

今天黑板上的记录大意是:我已经不在乎妈妈的头了。


第4



🐷:我今天告诉了最喜欢的老师古利安,她先回答“挺好的”,然后说:“我喜欢你妈妈,所以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她。” 妈妈听我讲完之后说:“古利安老师很友好”,还说很高兴我喜欢她。


❤️:早晨出门感觉降温了,把帽子戴上。追上小猪之后,她问我戴帽子是不是因为看到不远处有位小朋友在看我,我回答当然不是。

下午放学后,小猪来图书馆参加活动,人没到声音先到了:“看,是我说的理光了吧”,随后拽着好朋友站在我面前;我扭头看到小姑娘们的妈妈--一位非常寡言的原住民后裔,感觉到她有些惊讶,我下意识地原地坐下。

还发现小猪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去同在图书馆里的音乐老师那里打招呼。嗯,也许太兴奋了没看到?也许没有准备好?

临睡前,小猪打着哈欠亲了亲我的头发,说:你还是我的好妈妈。


第5



🐷:我觉得妈妈的头发长得太快了,忍不住问她,要不要周末再去理掉一些。晚饭后,我和爸爸通话,给他讲了Pink Day的故事。

今天我忘记写黑板,妈妈到该睡觉时才发现,我可不想爬起来写。

❤️:古人说的实在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须躬行。自己的一个愿望,无意间促成了小猪对“支持”和“每个人在不打扰他人的前提下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的亲密接触。虽然费了些时间,但的确省了太多的空洞说教。

晚上发现小猪没有记录,提醒一次也没有反应。这么快就从有些害怕到几乎想不起来了?恍惚间,我有些不确定这变化是如何点滴发生的。


第6


🐷:太好了,妈妈同意今天记录最后一次。我现在觉得妈妈的头很有趣,我一点也不在乎了,我要自由玩!

❤️:早饭前,小猪主动写了今天的,写完问我可以不再写了吗?我想没有理由不可以,黑板就记到这里吧。

下午和物业管理员斯黛拉讨论一下门禁和电话之间的问题,斯黛拉像往常一样盯着我,我感到气定神宁。谈完之后我想,西方人要么是见惯不怪,要么是事不关己不闻不问,总之都冷漠从容得很,不似我同胞热情洋溢,第一天发在微信空间上的几张相片引来友朋许多反馈,打算好好整理下。


第7天 


🐷:莉迪亚和埃丽萨又来我家里玩,她们觉得我妈妈的头也不像第一次看到时那么奇怪了。

❤️:有一位远方的朋友好奇地视频了一两分钟,惊呼:“啊,你这样像个男人。”哼,这大概是唯一妨碍我自由的反应了,待将来有机会修理之。

洗头时又忘记不必打洗发液,嗯,积习的惯性不易撼动啊。


第8


🐷:今天去上中文课,妈妈问要不要戴帽子,我觉得天气不冷,不需要戴吧。在大门口我们遇见一位认识的叔叔,我很想记录叔叔会说什么,可惜妈妈伸手让他先不要说话,然后我们就进到教学楼里。

中文课的同学第一次见到妈妈理完发的样子,和我上周六一样有些发愣,哈哈。游泳课的时候,妈妈又问我要不要在外面等,我想让她和从前一样在游泳池边坐着,这可和头发没有关系。

❤️:送孩子上中文课的家长集中在教学楼外一起进去,人相当多,没有戴帽子的我,多少还是引起了一点局部小注目,不过离所谓的“回头率”实在搭不上边,反倒是有几位小朋友最后放学时回头看了看我;而小猪看上去很平静。

从教学楼出来,走在上周理发时走过的小路上,神清气爽,不似那天捂着脑袋;这时有两位青年迎面走来,也丝毫不影响我目视前方阔步向前,拐进附近的快餐店等候小猪下课。

午后的游泳课,在更衣室和卫生间竟然没有任何人被“吓”到,这着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只能理解为这片混居着世界各地公民、倡导多元文化的土地上,人们的惊讶阀限的确更高。

回家路上好奇小猪怎么看待中文课同学的惊讶,回答竟使用了抽象的“适应”:“不怎么看,他们会像我一样慢慢适应的。”



第9


🐷:什么?头发很好啊,长得很快,比我种的豆子长得都快!


❤️:反正四周围有人出没的公共场合都已经“光顾”过了,今天开开心心去教堂吧!身为无神论者,如此认真地去教堂打酱油,坦白说,教堂里的儿童娱乐室功不可没。牧师碰巧也理了光头,兑现了前阵子所说的“募捐到计划数额就理光头发”的承诺,布道结束时他路过最后一排,爽朗地同我打招呼:“嗨,咱俩的头型一样!”我哈哈一乐,告辞转身去娱乐室接小猪。


第10


忙碌的星期一,哪里还有谁顾得上头发长短!


第11


下午在图书馆,隐约感觉左边有人盯着我,轻轻侧过脸,嘿!一位打电游的初中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在观察我!鉴于对青少年一贯的欣赏,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归原状,任其扫描。然后用余光目送其跑到不远的同伴那里,再接受自那里发射来的一束束目光检阅。

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文化和国家,青少年总是最敏感、最富有表现力的人群!

......


第17天母亲节


原本白描到第11天就自然停笔,不料第17天时小猪忽然说了一句:“我很谢谢你,因为你让我知道,妈妈也是可以理光头的。” 嗯,这句话理解起来需慎重,我当时感到有一半兴奋一半紧张。

兴奋在于,渺小的我们,时时刻刻在以自己的言行建构着他人眼中的世界,世界因此是动态的;紧张在于,这个他人包括孩子,孩子在没有形成强大的自我之前,对世界的认识更依赖于周边的成年人,而这成年人中,有并不渺小的我。


👀微信空间




这次在微信空间收到朋友评论六十条,高调刷新使用微信两年来的评论记录;得到赞赏不足三分之一,由此可粗糙地推知:人们不大喜欢光头的女子,或者说朋友们不大喜欢没有头发的我。这实在是自相识以来,我从未理光头发使然。

我发现一个现象,有心理学或爱好心理学的朋友围观时发言比较一致,无外乎接纳欣赏与祝贺;其他朋友则百家争鸣、各具幽默:

关心身体:生病了吗?

关心心理:有啥想不开的了?

关心灵魂:师太,法号是?

关心神经:神经病!

关心思想:想干啥?能不能正常些?

关心生活:作吧!

当然,也有的表示惊讶无语;有的认为勇气可嘉;有的觉得颜值尚可。有的朋友干脆在评论区开起了分会场,讨论自己变换发型的可能性。看得我心里痒痒,恨不能面对面和大家即时即兴论道。


尾声意外遐思


理光头发,本是一个简单的愿望,但因为性别(女)、身份(母亲等),又是不容易践行。如能看到性别刻板印象、身份固化思维对自己、他人的影响,愿望就越发清晰。

在践行中,我无意间体会了一次行使自由与兼顾他人--特别是重要他人的自由的过程,这个过程里不仅照见了对方的担忧、不适,也照见了我自己的局促、恐慌;二者本质相同。

 我感到:自由实无大小,阻力不分内外;自由不在世界里,自由是一种世界观。不得自由之路,有时候只是当事人内力积聚不足而不得舒展尝试,从而错觉是外力束缚了手脚与头脑。

关于他人的眼光:既是惊鸿一瞥,不妨一笑而过。

关于重要他人:相信沟通,给予彼此调适的时间、空间。

关于自身的局促:阻力都是自找的,动力亦然。

* 关于儿童:对世界有其独特的应对理解,对内心有自主的平衡调节,且内外处理皆比大人揣想得更有效、更灵活。

重要体验:没有头发格外清爽、利索、舒服。


一次夙愿的了结,无意间成为一场有趣的经历,是以记,并答谢亲朋的每一份赤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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