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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记|消息扣问生与死

2016-10-28 众禾 tr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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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rustdo ) 第 150 篇随笔

文:众禾

题图 :网络


民间有句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跳操班里频频有消息,除了新来的我感到有些招架不住,一切按部就班。

消息1:莉亚去参加哥哥的葬礼

莉亚,葡萄牙移民。她的哥哥住在另一个省的乡村,有一家小农场,享年八十五岁。因为赶去参加哥哥的葬礼,缺席跳操班一节课。

第二周,周一签到时,名册旁边放着一张打开的小卡,封面是慰问纪念之意,学员们自愿署名或留言,当时,我还不清楚谁是莉亚,“老”友们说:“署名吧,只要你乐意。”一时间,想起白求恩大夫的国际主义精神,就拿起笔署了名。

卡片虽小,不可小觑。各种主题的贺卡在西方的日常社交中畅行无阻,新生儿初生卡、生日祝福卡、圣诞新年卡、感恩致谢卡、探病慰问卡、康复庆贺卡、吊唁卡、婚庆卡、求爱卡、纪念日卡......。一张小小的卡片,附上一两句言简意赅的问候,承载着送卡人的关切,抵达被赠予人的手中。

周三,跳操班给莉亚五分钟做分享。她先是感谢大家的关切,说从葬礼回来,在家里看到我们联名的慰问卡,感到很温暖。接着表示葬礼非常顺利,因为在农场的缘故,现场有许多新鲜的水果、花卉,亲友们相聚愉快。也因为在农场的缘故,夜里非常宁静,睡得格外深沉。最后,她把从葬礼上带来的更小的一张吊唁卡传给我们看。巴掌大的吊唁卡,封面印着亡故者的两张头像,一张是帅气的青年照的,一张是暮年照的,莉亚重复着说:“啊,他是多么英俊!”,打开来,一面印着当事人的简介,一面印有当事人的姓名、生卒年月日,故乡;葬礼地点和时间,丧葬事宜的联系网站。

传看之后,有几位上前与莉亚拥抱,教练走回领操台,有人把小小的吊唁卡打开立在台上,莉亚注意到这个细节,合掌表示感谢。于是,她的哥哥自天堂观望着这天的跳操。

消息2:恺去和濒死的老友告别

恺,苏格兰的二代移民。第三周的第一次课结束时,她走过来问我周三能否来早一些,代她把窗户挑开。因为地下室的窗户很高,站在椅子上也够不到,备用的工具是一根细长的铁杆,有一些分量。也许是其他“老”友操作起来有安全隐患,身高体健的恺就包揽了这件要务。

我说没问题,她接着解释,有位朋友快去世了,她要开车探望。沿着安大略湖湖岸线,经高速路向东北方向行驶三四个小时,就是她朋友的居住地。下一周,恺回来了,打招呼时,问她探望的情形如何。她说,朋友是癌症晚期,行动已经不便,但人还有意识。

“在她还能认出我的时候去探望,这对于我,对于她,都很重要,”她补充。

消息3:关于一位缺席的学员

第三周,周一签到时,看到台面上又一张打开的小卡,难道又有人?我犹豫几秒,伸手拿起来看看,哦,是住院慰问卡。南希走了过来,跟我解释,卡片的接收人秋季没有如期报到,因为第二次更换的胯骨又出现问题,最近在准备接受第三次胯骨手术。一边说,一边用手放在两胯之间。

哦,天哪,胯骨!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位“老”友闻声转过来,说:“她将受更多的痛。”

我无法想象,第三次胯骨手术的疼痛。但从周围人的神态可以推断,手术成功之后,这位缺席的学员有很大几率返回跳操班。这么想着,竟然愉快地主动签了名。

消息4:有人不会再来

第三周的周三,在签到处看到的小卡,直觉有些超负荷,不打算署名。我征求身边一位“老”友的意见,她说当然可以。但这是送给谁呢?

南希已经和我很熟了,她看出了我眼中的好奇。笑着解释,这张卡要送给一位近期骨折的老学员,她刚退休不久,退休前在银行工作。她的膝盖和小腿骨不同程度受了重创,具体原因无人知晓。“她不会来了,有人打电话问候她时确认的。”

在我看来,连续两周里,有这么多消息,实在太不巧。可是,换位到这些白发朋友,每一周、每一天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没有这些消息反而是意外吧。

预感到类似消息在等着我去适应,这周禁不住特意观察着行至暮年的她们:一边镇定地应对亲友的死别,一边平静地舒展肌体,根据自身的情况调整动作的尺度,不轻易放过每一个节拍,甚安。与此同时,既没听到谁说:“我老了”,也没听到谁说:“你还年轻”,不清楚这是法律严禁年龄歧视的副产品,还是“年龄是隐私”这一文化使然。我倾向于理解为:当注意力从肉身的年龄上挪开,人们更能够感受到对方鲜活、立体的独特内心。

消息5:恺不辞而别

第四周,恰逢犹太人的节日,犹太教练要度假,跳操课暂停。

第五周收假回来,一进门,我发现两旁的窗户没有打开,下意识地向前方签到处望了望,没见到恺的身影。最近两个周日,教堂里的少儿活动室本来是她值班,也被其他志愿者临时替代。会想起上一次课时,她提前离场,还特意拜托我关窗,告知要上楼去开会。怎么忽然不见了踪影?

在签到处,从莉亚那里得知,恺的女儿是一名医生,早年在临床从患者那里染上了不治之症,近来情况恶化,恺去照顾女儿,谁也不知道她何时回来。这个消息太出乎意料,心情猛然变得和室外的阴雨的天气。

跳操结束,走在蒙蒙细雨中,想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话,想着生命的无常,想着不知何时会降临每个人生活中的生离、死别,想着想着,竟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消息6:缺席一周的我

缺席的我,在过去一周里晨昏颠倒,很有仗着年纪轻而不屑生物钟的架势。

这天的节奏,竟挤得汗水顺着太阳穴流淌下来,余光看一看“老”友们,虽然四肢不同程度打着弯儿,却毫不含糊、并无缺漏。间休的几分钟里,有人递过来一张薄薄的慰问卡,预备寄给恺。

打开卡片,这些与恺相识多年的老人,好几个只签署了名字,并无言语。南希说:“这么困难的事,又能说什么好呢,我就想告诉她我知道了,与她同在。”旁边的两个人也轻轻点头。现场只有我初识恺,是她引介了这个跳操班。我感到有些话要讲,但英语不是母语,也不晓得异域文化下的惯常表达是什么,率性写下:

“It's getting colder, take care of yourself. Hope everything will turn into sunshine. And thanks for your encouragements for me and my daugter."

莉亚扭头对南希说:“啊,她会写!” 当即张开手臂给了我今天的第三个拥抱,前两个是进门时的大喊:“哦,你去哪里了,有空可得好好讲一讲。”

跳操结束,和莉亚、南希一起收拾完房间,临走前,我主动拥抱了莉亚,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下周见!

当我们谈论死亡时,可以谈些什么?

最近,谷歌传来消息,2029年,人类将看到永生的可能;2049年,有望实现永生。求生的热望,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生者如你如我,当下的感受如何呢?喜欢的生活在当下还是未知的将来呢?我们需要的究竟是永生,还是去懂得如何历经生的过程?对于早已摆脱饥寒交迫的我们,是否奢侈地深思过如何过好现有的生活呢?

而关于死亡,除了无限延迟它的到来,我们是否愿意接纳它作为生命不可或缺的一环?相较我们日常对死亡或病痛的讳言,西人看起来更轻松些。相比我们对丧葬的厚重,西人看上去更寡淡些。究其实质,却不好一概而论,是吗?

在教堂打酱油,发现每周刊发的弥撒传单里,必有一页印有社区里近期亡故者、病休者的姓名;平常的日报、周报里,有一版刊载亲属对近期亡故者的简短声明或悼念;在社区遛弯,一些粗粗细细的树根处有一块浅浅高出地面的圆柱,切面上写着逝者亲属“纪念某某”或者“献给我们爱的某某”的字样,及死者的生卒年月;一些路边的长椅的靠背上,也嵌有捐赠者纪念过世亲友的小金属牌。这些植树或者捐赠长椅的家庭,往往也是在附近久住的居民。行走其中,有一种生者与死者共存的微妙感触。

操场边的悼念树 @北约克

我们,在部分丧葬习俗面前,于坟头叩拜、频摆白席、厅堂供奉食品等做生死对望之中,感受到追思是流动了还是阻滞了?亡灵在生者的生活中得到了延展还是定格?亲友的亡故,对生者除了丧失,还可以意味着什么?我们彼此在对方的生并且死亡之中吗?

有生之年,既然彼此的死是对方不可回避的生命经历,我们是否需要特别准备,以妥善处理那一天,并安置那之后的时光--经过了丧失亲人之后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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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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