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在隔壁｜“落在后面”的一种解读
trust ( trustdo ) 第 152 篇随笔
文：众禾
题图 ：网络
事情来得突然，度过之后，我意识到值得记下来。急脾气的读者可从第11自然段黑体字开始阅读，然后自判断是否倒腾回来补齐前十段儿。现实并不骨感，总是连着筋带着肉，所以一段儿不差地摆在这里。
傍晚七点二十，小猪在楼下和阿瑞短促地玩了会儿泥巴水，回来了。我刚打开电脑不久，预备编辑文稿。
“这么快就结束了？”我扭头看了一眼，想起小屋地板上的桌游在等着我们，离睡觉还有不少的时间，随口加了句：“一会儿你先写日志，然后，我们玩桌游，好吧？”
小猪很喜欢和大人玩，没想到，今天这个提议引爆了小情绪。只见她窝在座椅上，眉头皱起来，鼻子哼着气，两只手交叉在身前，没有起身挪步的迹象。我看了看她，敲打键盘的手有所放慢，并未停下来，“怎么了？”
小猪挤出来一句话：“我觉得不开心，这一天有些累。”
听到说累，我把鼠标挪开，显示屏拉低了一些，不经思考地总结：“累了？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白天运动不足，二是久坐看书，大脑缺氧，人就感到疲倦。”
“妈妈！”小猪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仍交叉着，眼角的泪光顷刻间要迸出火花来。
我知道自己分析过度，强词夺理了。退一步，问：“那是怎么累了？”
小猪“咚”地一声坐下，两只手开始飞舞，“我觉得一天的事情太多了，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在周二要留两份作业，放学先得去图书馆，还要下楼玩，都没有时间自己玩......”
我听着，想着所谓的“两份作业”，在晚饭后用了二十分钟就被完成，催着下楼去玩之前，小猪已在看小说，心里就有些不以为然。双手下意识地把面前的显示器推直，手指刚摸上键盘，显示器被按了下来－－小猪伸出手把笔记本完全合上了。
“听我说嘛！”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决定不动电脑了。“听着呢，周二的事情是多，下周开始还有滑冰。不过，图书馆的活动是自由的，如果你觉得占时间，以后可以选择不去。”
“可是我想去，我喜欢那个活动”小猪说。
“好，那我支持，尽量把晚饭安排好。周二的作业多，之前没有料到。但你完成得挺快，是不是？”
“是。可是，”小猪忽然撇了撇嘴，忍不住“哇”一声哭了，扑上前来。
对待小朋友的哭泣，我这个从小连挨打都不太掉眼泪的大人，时常有些下意识的惊慌和不耐烦。然而，小猪天生就不吝啬哭，给了我许多适应的机会。
“可是什么呢？”我张开臂膀，迎上了这个流泪的小孩，预感到有什么事。
她开始一边哭一边说。原来，现在的数学任务多了些难度，她需要想更多的时间，完成就落在后面了。特别是昨天的课堂任务拖了一些在今天早上做，自然，今天的任务自然也落在了后面。“没有影响课间休息，”她吸溜着鼻子补充。
我抚抚小猪的背，随着她缓慢的诉说，想象着一个小孩子感觉到自己比同伴们做功课慢了的情形；坦白讲，同感起来有些困难，毕竟自己在小学做功课总是很快，可那是母语的环境，更重要的：我和她并非同一个人！不知如何回应的自己，开始重复小猪的话：“嗯，这两天你发现自己完成课堂任务没有以前快？落在后面，你感觉不好？”
小猪点头，抬手抹眼泪。
“哦，落在后面的感觉是怎样的，可以告诉我吗？”我看着小猪，等她回答。
“一点也不好！我着急，不能提前出去玩。也不开心，我不想那么慢嘛.....”
坦白说，小孩子的心思，不是很好共鸣；一定要讲道理，又容易陷入大人的一厢情愿。我说不出“没关系，抓紧时间就跟上了”，也说不出“怎么光想着玩呢？”，至于自己做小学生的情形，此时更不值一提。眼前，这个小朋友，遇到了“落在后面”这件扎扎实实的硬状况，她需要时间去自己体验和耐受，甚至解读；身为家长，我所能做的，除了理解，就是等待。
“哦，听上去是说从前做课堂任务时，你在前面，你有了在前面的感觉；现在，你落在了后面，又有了在后面的感觉。是吧？”
小猪静下来，表示默许。
“啊，你看，从前知道了在前面的感觉，现在知道了在后面的感觉，也知道从前面来到后面的感觉，”我顺手拿起鼠标，在桌上比划起来，鼠标先在笔记本的右侧桌面顿了一下，又在左侧桌面顿了一下，然后从右侧贴着桌面滑到了左侧。
小猪静静地看着、听着。
“可是，还有一些感觉，你想知道吗，猜猜是什么？”
小猪抓过鼠标，在中间顿了顿，说：“中间的感觉。”
“啊，没错，还有一个，是什么呢？”小猪凝神看着桌面；我放慢动作，重新演示了一遍，边做边复述。
“是从后面到前面的感觉。”小猪发现了。
“是啊，从后面到前面，会是什么情况呢？”小猪越发安静了，看着鼠标一下子“哧溜”从左滑到右，一会儿是扭来扭去从左挪到右，一会儿是前进一会儿后退地从左向右往返着，忽然夺过鼠标，从我腿上跳下来，站在桌边演示她的节奏：“从后面到前面，会是”咚咚咚”跳着的情况。”
我被这个节奏逗乐了，问她：“这么从后往前跳跳跳，如果是你，大概需要跳多久呢？”
小猪当真站开来想了想，回答：“我需要一个月加半个月。”
对话至此，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深受小猪情绪表达和调整的感染，我站起身，和她击掌，“好的，一个半月之后，告诉我这个跳跳跳过程里的感觉。哦耶！”
开心地吃了例行的小夜宵，小猪主动去写日志，走进小屋时，问她现在的感觉怎么样，没想到她说：“I feel more confident.”
近几年，不曾同小猪说过“自信”这个名词，就像二年级之前对“考试”没有概念一样。不禁有些好奇，追问：“confident是什么意思？”
她果然不知道中文怎么表达，给我举例子解释这个词：音乐课上，一小组唱歌时声音越唱越低，站在那里越来越没有力气；一小组唱歌时声音越唱越大，头都抬得高高的。第二个小组比第一个小组更confident。我觉得这个解释有意思，反觉得中文的“自信，相信自己能够”抽象起来。但还是照此补充了中文，小猪没有打破沙锅，开始做她的事，我退了出来。
整个过程，用去了半个多小时，但谁也没有介意这个时间。一件学校生活难免遇到的事，引发了一场应急对话。平静下来的她，对稍后的桌游时间也没有挑剔，快乐地玩了一刻钟就去洗漱了。
得到小猪的允许，附上她这天的日志，题目竟然是“An explination”。此文标题也借鉴了她的题目。
我们大人，当“相信自己能够”接受小孩子的眼泪、感受、经历时，就容易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孩子而不是各种理论、说教上，对种种突发状况展开有温度的探讨。答案，并不惟一，也并不那么重要。
而小孩子，如果发现“落在后面”和“走在前面”是动态的如常变化，发现沮丧、哭泣、愤怒这些并不可爱的情绪可以自然流露，就会畅所欲言，也会从对结果的局促上放松下来，有力量安然地享受行走的过程；以及，展现他们对日常的独特认识。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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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间，距离上文的书写已过去月余，有一天，随口问小猪：“还记得你说的数学‘咚咚咚’跳着走吗，现在跳得怎么样？”小猪愣了三两秒，回答：“应该跳得挺好吧，早就能很快做完，不再慢了。”我表示祝贺，不再追问。我清楚，只要有评测，上中下各个位置就必然存在某个小朋友，可谓铁打的位置流水的学生。任何位置，相对于个体的经历、体会和省思，都既不可或缺、也并非目的。
儿童，有着超乎大人想象的自我调适能力，包括对日常学习的自我管理。如果一名小学生在多数情况下能自觉写家庭作业，那么，大人的旁观而非说教，有助于这种自我调适与自我管理更充分地发芽、抽条......。
这其中有没有风险？有，例如更多反复、更多沮丧、更多时间。很多时候，大人犹豫是否该放手让孩子去亲历这些过程，并非反对“少儿的成长离不开充分的试误探索”，而是容不下反复、受不了沮丧、舍不得“浪费”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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