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过客秦晓晓

trust ( trustdo ) 随心所语 346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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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难时刻，秦晓晓的抉择多凭感觉，无比对分析。这在实际生活中，消弭了选择障碍的困扰。

1北上燕山

得知倔强的秦晓晓暗自调换了就业协议而选定去燕山石化，母亲不放心女儿的感觉，临走前两天，半是启发半是确认地问：“除了感情因素之外，有为自己的成分吧？” 感情和为自己，难道不是一回事吗？秦晓晓有些不明就里，佯装沉思几秒，点头回答：“兼有”。

要知道，年轻狂妄加上天生急脾气，分隔两地或来日方长之类的规划在二十出头的她看来无异于“鬼话”，心想着：有手脚有头脑，去哪里不可白手起家？何况，所去之处，虽然无“涉外”之名，到底是一家正规企业，勉强也算专业对口吧。

燕山集团主楼@ 2015

去了才知道，这哪里是一家正规企业，完全是一个比她少儿时代栖身的148厂更大的企业航母。美中不足只是过了涨潮期，徐徐搁浅在京郊西南远方。

燕化的式微在应届大中专学生的招录人数上可见一斑，仅以集团公司下辖的供销公司为例，1997年聘用来自全国各地的本科生仅七人，加上燕化集团子弟就读大中专毕业生四人，总数不足上一年招录人员的二分之一。当应届毕业生悉数报到之后，人事安排就让新人们大吃一惊：去铁路处实习三个月。据说这是供销公司大学生入职锻炼的惯例，尽管这一届11人中似乎无一人来自铁路大学或者路桥专业。

燕山原有使用高频的内部铁路，但在九十年代末期，大多荒置。秋季，秦晓晓和伙伴们有时被基层的师傅们指引着拔拔荒草，有时在锈迹斑斑的轨道周边无所事事。入冬，在嵌有大型设备的高大“办公室”里和工人师傅们围坐长桌边，一旁的铁炉上温着自备的盒饭，对机车一无所知的秦晓晓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着前辈们的问询，时常显得滑稽、不合时宜。

大概因为第一个报到的缘故，秦晓晓在实习期间稀里糊涂做了上传下达的“包工头”，自然与同伴们快速熟悉起来。雪飘时节，和初相识的燕山子弟阿琰、秀霞赏雪留影，不料二十年过去，竟成为纪念照。时过境迁，供销公司在数年前的房地产浪潮中被夷为平地，昔人亦海角天涯。

燕化供销公司 @ 1998

终于挨到了正式分配的日子，传说中的组织部挑走了自动化专业的阿贵，秦晓晓被安排到销售管理处综合计划科。周末长途电话中，母亲听说后略觉可惜，秦晓晓却颇欢喜，自以为那里最乏自由空气，继而对综合科无限憧憬，内心的偏好由此初现端倪。

小小综计科，人才济济，可见市场营销观念正旺。科长年近不惑，副科长刚过而立，皆正牌大学毕业，性别男；科员有年长一届的化工专业学长两位：一位南方小伙儿，一位本集团公主；年长三五届的学长－－计算机达人一枚；另有几位中年师傅散布在基层，暂时未挤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办公桌上除了茶杯笔筒和零星报纸，几乎空无一物。后来人手一部的电脑尚以386台式机的姿态封锁在机房，常常人机分离。

就工作量和内容而言，可以说僧多粥少，自由发挥的余地寥寥。第一年，秦晓晓自作主张的惟一脑力活动，只是把新接触的Excel鼓捣明白，淘汰了沿用已久的WPS报表系统。两年后，已改制的市场营销部又一次人员挪移，科里的外地大学生被遣散四方，看上去如此。秦晓晓因此走进化工二厂企管处企管科，先是惊讶于厂里的食堂更油香更丰富，常有肘子等美味熟食供职工采买回家慢用；继而发现堂堂企管处竟然大学生奇缺，主管是一位女中豪杰，虽有惺惺相惜，无奈考研意向已定，又适逢集团裁员分流之风也正吹到分厂，人人心神恍惚，故短暂逗留期间并未发生正经的管理之事。

天长日久，秦晓晓直觉企业用人机制晦涩，却不知经济系统暗藏故障，是为好奇人之科学－－心理学的一个强诱因。

2“北方小深圳”

燕化位于房山区，自成燕山自辖区，在没有城铁和京石高速路的从前，往返城区依赖通勤车，通勤车车站设在天安门广场西南角不远处的前门大街泰丰楼，高峰期一二十分钟一趟车，单程一小时内抵达。如今的交通更为便利。

燕山影剧院新貌@ 2015

但除非逛大商场、大公园或大动物园，进城并非必要。

燕山自辖区有设施良好的商场、公园、小动物园，也有医院、影院、体育馆、报社、中小学和技校，更有家属院若干，标准球场和泳池多处，区内公交车多路。简言之，这是一个社区功能齐全、娱乐设施独领风骚、生活便利时尚的市外小城，据说九十年代初期素有“北方小深圳”之美誉。

世纪末的春天，飞来一个南下深圳的出差机会，那里有一处营销分公司。这趟出差并不辛劳，一些见闻却让秦晓晓“目瞪口呆”。一国两制的缘故，原中英街仍界限分明；敞亮的市井俱乐部里，既有走穴艺人接二连三的歌舞秀场，也有离乡背井陪聊陪酒陪欢愉的芳华女子。夜幕低垂，秦与另一位进步迟缓的老科长提前离场回到住所。

返京之前，秦晓晓约见了在深圳交易所工作的校友小董，还有暂居本地即将远赴重洋的舍友小梁。两位姑娘一位着深色西装西裤，一位穿藕荷色西装西裙，望着一身休闲装的她，大呼：“你还是老样子！” 晓晓心里欢呼：哦耶！

燕山石化装置@ 2015

3业余生活 

虽然燕化所在的辖区燕山常年飘逸着或浓或淡的硫化物气味，但基层工人师傅、学长和前辈们，在这艘工作与生活交织相融的企业航母里，有着远离市井的淳朴和安逸。日常工作的简单重复，省却的精力正好挥洒在价廉物美的企业运动场馆，消磨在一桌、一椅、一床榻之宁静宿舍中。

燕山影体育馆新貌@ 2015

乐于就近解决衣食住行娱的秦晓晓，不但快速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且生出许多欢喜。

先是喜欢燕山的运动氛围，总有适宜那些乐于动手不动嘴的青年活动的正规场所，且经济便捷。例如泳池，无论露天还是室内，都宽且长，远非室内狭而短的泳池可比肩；例如球馆，塑胶或木质的地板搭配着明亮却不晃眼的灯光，也非市区低矮库房改造的球馆可媲美；例如远足登山，近有猫儿山，稍远则一边连着潭柘寺、一边接着十渡周口店，年轻人踩着自行车即可说走就走。

在羽毛球实战达人老赵的慷慨陪练下，秦晓晓从马路羽毛爱好者成长为业余羽毛健将，在游泳理论达人小李的不懈调教下，秦晓晓从恣意扑腾的水中勇士成长为问鼎竞技的泳池新秀。不无遗憾的是，在乒乓高手云集的供销公司，囿于眼手协调瓶颈，始终未在乒乓切磋上发生奇迹。

燕山公园（含动物园）@ 2015

此外，也乐意结识燕山的淳朴职员，例如年年负责新职员联络的李姐，接运外地大学生行李的司机王师傅；每次晓晓去她或他的家里打牙祭，客厅的圆桌摆满了热炒、凉拌，啤酒、白酒和各色饮料。离去多年，当集团公司盘活内海疗养资源，受老友推介，秦晓晓与家人见证和分享了燕化职工闲适、三餐丰富准时且不喧哗的度假资源。

单调重复的工作之余，秦晓晓还愿意观察协作科室的员工和业余事件，有阵子日有所观夜有所书，接连在燕山报社发表随笔，引起一位资深编辑的注意，打趣地对她说：“干脆调岗到报社吧”。晓晓有着非常书呆气的狂妄，心底盘着一条“科学管理”的睡蟒，觉着即使看报喝茶，也不能去报社而要留守销售管理处。何况，楼下的销售科百去不厌，吵吵嚷嚷的大办公室里，可近距离观看各地客户耍嘴皮子吹牛，也能亲眼目睹各产品销售员或老辣或笨拙的周旋。

一来二去，秦晓晓注意到聚苯乙烯的负责人与众不同，她是一位高挑清瘦的学长，讲话嘎嘣脆不留情面，对着柜台前的彪形大汉和伪书生们既无畏惧也不取巧，别有一番冷酷的美好。不懂产品的晓晓，趁传送计划表、清库单之类的小差事，总要伺机在聚苯乙烯那里逗留片刻。学长和初出茅庐的晓晓本来无话可谈，可能觉她比较安静，倒愿意带着去北庄的小馆子吃小菜小饭；有时借到客户的闲车，也叫上无聊的晓晓去生产厂兜一圈；有阵子下班后各自留下，晓晓在楼上啃心理学教科书，学长在楼下处理杂务，事后结伴离开办公楼，静静地走到厂部第一个十字路口道别，一个往星城方向去，一个抬脚蹬上自行车回红塔。

燕山如一座独立的岛屿，自给自足；单身青年栖身于单身宿舍，婚嫁后的年轻人落户平房楼宇间，薪酬虽早已被时代所淘汰，衣食住行却也并无山大的压力。秦晓晓以为可以长此逗留，与世无争地生活下去。

4世纪末的人才涌动 

时代的车轮滚滚，所到之处，红尘飞扬。

零零年前后三两年间，企业内部频繁改组改制，上至集团下到班组科室，部门的名称说换就换；数万人的公司，成百上千的人即将离职，各生产厂、机辆段里四十五岁上下的职工纷纷盘算着买断工龄、提前退休的利弊，先是有一批被动下岗，很快一批人主动下岗，又有一些人叹息没赶上最划算的末班车。外面世界日渐活跃的人才流动市场，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不仅仅九六、九七届尚未站稳脚跟的毕业生开始心猿意马，就连分厂从业十多年的老大学生也蠢蠢欲动。

简言之，一边是国企忙着让工人下岗，一边是国企里的大学生争相跳槽。

知识人们卷起袖子，打开台灯，在下班后默默伏案自习，有的案头摆着簇新的注册律师、注册会计师卷宗，有的床前放着卷了边的考研英语模拟题、政治纲要。过往的专业纷纷被抛到九霄云外，因为现实里早已饱尝“所学远远大于所用”之尴尬，各个发心要学以致用，投考的目标较之若干年前的高考志愿，更聚焦更有针对性。

秦晓晓所在的单身宿舍楼里，男青年们正汹涌着这一股“冲出燕山，实现自我价值”的豪气，受此牵连，她这位安分守己的资优女职工，也再次走到了去还是留的选择路口。急脾气使然，必走无疑，但究竟是满世界发简历被人挑选着走出去，还是闭门锚定一个顺眼的专业考出去呢？貌似活泼大方的她，羞涩地选择了后者。事实证明，顺应自己的感觉，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在自给自足满三年时，因集团人事处说出“我们不需要心理学人才”这样不惭之土话，委培读研无望，虽多方交涉，最终不得不委屈且悲愤地缴纳了没有收据的“赎身费”－－约合半年的收入。就此辞别燕山石化，专心等待秋季开学。

5变迁

一零年代，燕山旧貌换新颜，影剧院、体育馆、绿地、广场相继重建，文中纯景色图片均取自燕山办事处网站，早已不是零零年前后的样态；尤其燕房路已全然变了样，原供销公司被拆迁，所在地面上建起一栋栋窗明几净的宽阔住宅，名为“富燕新村”。

富燕新村@2015

被城铁、多路公交和私家车抢了风头的通勤车，业务日减。随着石化系统更大范围的改制重组，产品营销人员举家迁出又应召而回，在燕山、良乡和市区分别置产，狡兔三窟，子女自记事起大多生活在市内，就读于京城各区示范学校。

昔日来自五湖四海的伙伴，留守勤勉者，早已是各部门主管；离去奋力江湖者，也已各得其所求。其中，粗枝大叶的男子们，在有些岁末年初会频频回首，非一聚酣饮不能解怀旧之愁。或许，那里确是他们立志的起点，有他们最为真挚的青葱；而多情善感的女士们鲜少再问燕山事，二十出头的年纪里，她们陆续在燕山舒展了筋骨，安顿了情感，结缘了成年人的友谊，然后不失本色地与职场这坛染缸擦肩。就像秦晓晓，虽不得不目送心底那影影绰绰的“企业管理梦”消散，却也信然向着未知的明天去。

因为无论迷茫、疲累还是经济的拮据，年轻人总擅于掠过并无太深感触的愁滋味，大睡一觉即可全力拥抱新的一天，不复回头，尽释忧与虑。

（文中纯景色新图片取自燕山办事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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