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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巴笔记02|等待那一声号角

2016-04-12 一动不动 tr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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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田野笔记,跟随人类学学者亲近人类,感受世界有多大。


等待那一声号角

图文:一动不动


在热浪滚滚中,朱巴主路上卷起一阵沙尘。这种扑面而来的干热对出生在西北的我并不陌生。大马路上随处可见的黄狗或卧在树下酣眠,或在沟渠边低头喝水。朱巴市场的商铺照例周日是不开的,阿古斯特书店、瓦迪电子城、大使货币交易所等门市都关门歇业,但黄牛们依然盘踞在金融区,向过往的外国人招揽生意。

朋友们多次警告过我,不要找他们换钱。黄牛们三五成群,游击作战。眼看着他们将数好的五百镑递到你手里,回家一看很可能就变成了三百五十镑,完全不知道那些钱是什么时候被掉了包。国家外汇短缺,人们急于把手中的南苏丹镑变现为美元。躁动和不安笼罩着朱巴城——反对派的1370名军士3月初将回到朱巴,为他们的领袖马夏尔重返首都做好安全上的铺垫。

在这个焦热的周日午后,我又一次见到了丁卡人沃尔·康(Wol Kang)和他的朋友马比奥迪特·邓。沃尔一如三年前的模样,蓝色格子衬衣加西裤皮鞋,干净清爽。他个子只有一米七几,不像典型的丁卡人。他说话还是那样和气平缓,字斟句酌,不过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甚至凝重。2013年7月,我们在西加扎勒河州的瓦乌初次认识,那时他正在一家中国公司做前台接待。此前,他在一所当地小学教书,但不甘于单调的生活,想到外面看世界,于是跳到了那家中国公司。


那一年夏天,虽然基尔解除了马夏尔的职务,但全国的战火尚未燃起。穿行在狭长的城市瓦乌,我感受到的是一派繁华,头脑灵光的索马里和肯尼亚商人是市场上的绝对主力,后来居上的中国人也开了家具店。冰镇的肯尼亚“大象”啤酒喝起来何其酣畅淋漓。

那时首都朱巴异常活跃,主路常被过往车辆挤得水泄不通,今日却冷清了很多。我们坐在朱巴市场的一个露天茶铺里,看着一辆苏丹人民解放军的军用运输车从街上呼啸而过。一众茶客,不见女人的身影——这是一个绝对男性化的世界。男人们就可以这样坐着,无所事事地闲聊一天。对有的人来说,茶也变成了一餐饭,或者从树上摘个芒果裹腹。说话间,小玻璃杯里已斟满了阿拉伯红茶,加上一大勺蔗糖,本地人就喜欢这种齁甜的口感。南苏丹咖啡我倒是第一次品尝,似有一种胡椒的辛辣,不大喝得惯。

上完中学的沃尔2013年底从老家瓦乌来到朱巴,为的是圆自己的大学梦。但内战爆发后,大学财政面临紧张,基督教大学和卡文迪什大学等学校还面临着关停的危险,招生面临困难。不久前,朱巴大学还取消了对一些学生的饭费补贴。

沃尔没能上成大学,只好闲在家里。他和朋友合租的房子在朱巴城西的姆努基区。每月房租450镑,没有亲戚在身边,他只能靠打字、文印等杂工的方式养活自己。可是收入是没有保障的,有活儿的时候就干,没有的时候就呆在家里。家里当然是没电的,朱巴城里只有那些达官显贵才买得起发电机,或者用太阳能供电。手机没电了,只能到市场上去现充,以前是一次1镑,现在涨到了3镑。
“他们关心的不是老百姓,是权力,”沃尔抿了一口茶,愤愤不平地说。他说,但凡受过些教育的南苏丹人是不大相信部族主义的,但没什么文化的人很容易就成了意识形态的俘虏。“我们丁卡人和努尔人本来就是同根同源,有那么多的相似处,为什么要相煎太急呢?”

沃尔想去欧洲和美国生活和学习,就是到其他东非国家也好,只要生活能重新开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迟滞不前。他最想学的科目是经济,其次是信息技术。第三个选择是新闻,做一个BBC、路透社那样看天下的记者。我告诉他,牛津等大学有针对南苏丹等非洲国家学生的奖学金,他可以去试试机会。他说,家里没有电脑可以上网,所以不知道怎么查。可我也知道,能送子女到国外读书的南苏丹人,也大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平民的机会寥寥。

沃尔喜欢“失落的男孩和女孩”(Lost Boys and Girls Production),那是一个在第二次苏丹内战(1983-2005)中逃到美国的南苏丹人组建的乐队,主唱是三个丁卡人:卡肖尔·梅尔、加郎·德黑和杜特·里克。“他们能去国外生活是幸运的,”沃尔说。美国是收留苏丹战争遗孤的最大目的地国家之一,仅内布拉斯加州的奥马哈一地就接纳了至少7000名“失落的男孩”。


夕阳西下,我们沿着主路往公交车的方向走去。妇女们坐在银行大楼的前面,兜售着来自南非和乌干达的水果。象牙银行的广告牌高高地伫立在通往机场路的圆盘处,抬头就看到几个大字“我跟着它一起前进”,一个满面春风的南苏丹女孩跃然纸上。

对于沃尔来说,他想寻找一个出口,但不知路在何方。二十六岁,本应是追寻梦想的年龄。但是,生活总不能失去希望。沃尔的名字也同样寄予着乡下的父母对他的期待:在丁卡语中,Wol的意思是“积极变化”,而Kang指在仪式中象征欢愉的传统号角。“让我们祈祷吧,我们需要一场变化,”他说。


一动不动

学了四五年人类学,人类学是什么,我依然很难说出个一二三。一万个人类学家就有一万种解释。不过,现代人类学发端于田野工作(fieldwork),这是所有人类学家都必经的成年礼(rite of passage)。在此过程中,那些原本陌生的符号变成熟悉的存在,看似熟悉的日常却又变成不那么熟稔的新知。有时,“祛魅”也会殃及人类学家自己——马林诺夫斯基死后被公之于众的田野日记,揭示了人类学家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田野与书写,这是人类学的两端,丈量的是动态与静态、实践与话语、他者与本体的关联,更是一个自我审视并重新对接世界的过程。

这是我第四次来非洲了,在南苏丹旱季与雨季的交替中,写下《朱巴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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