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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仁波切

2015-11-30 小英君 英文联播
流、瘾君子和冒牌的“仁波切”执拗地将自己曝露在鳞次栉比、流光溢彩的北京大朝阳和东方明珠香港,在可畏的人言里“修行”,与其说是与生俱来的夸张性格——看上去仍是“皇阿玛”的白马铁林仁波切的自我戏剧化(self-dramatization)与遁世埋名的“太祖父”顺治帝有着天壤之别——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没有价值的后工业化社会的本质特征,这里就是他们存活的土壤和空气(或者说灰霾)




山寨的梵文、不合仪轨的可笑“坐床”典礼、“刚逢祖国大庆,又遇铁林成佛”的滑稽联系以及如痴如醉的满堂观众,具备了了一切奥斯卡或格莱美颁奖礼的特质。


可“坏了规矩”大抵并非“张铁林成佛事件”的要害。


我们本就该对“破除陈规”抱有更宽容的态度。既然据闻大仁波切还可以转世成一个漂亮女生甚至花花草草,一个小小的、多半冒牌的仁波切转世为“皇阿玛“,也算不得大跌眼镜的事。


1246年,当马可波罗还在准备他的东方之旅,萨迦教主班智达和侄儿八思巴已经走到了凉州,即今天的甘肃武威,满目一样是一片价值观的荒漠,蒙古铁骑刚刚踏平了神秘的西夏文明,一如沈翔在《凉州怀古》中说,“塞北江南称此地,河西千里尽荒陬。”


萨迦班智达饱受争议,在蒙古大汗窝阔台的次子阔端剑指雪域时,放下了所谓”气节“,前来与蒙古王公“和谈”。


此后,八思巴继承了伯父事业,统一了分裂的乌斯藏地,确立了与中央王朝的藩属关系,以“一代帝师”之隆誉流名青史。


六百多年前,当大唐与突厥大战在即的时刻,玄奘法师与难民偷渡出境,寻找西方思想,也难说不是“有违法度”、“坏了规矩”。


“变革”规矩并不见得是忤逆之行,先知穆罕默德正是在价值混乱的沙漠绿洲变革了亚伯拉罕一神宗教(如果说今天的伊斯兰文明也需要一场深刻的变革,《古兰经》的个别词句也不能进行教条主义的理解)。


问题在于,铁林兄的师父白马法王与孙猴子的师父唐朝和尚有什么不同之处?


听从自己的欲望“有所为”并非难事,坚守自己的道德“有所不为”才是最难的。




九月初,我在拉萨北边大山里的达隆寺见到夏仲活佛(Shabdrung Rinpoche)


“世界上的事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夏仲听闻“朝阳区的仁波切比西藏的还要多”时,如是答复。


夏仲答案的机巧令人惊讶。他年仅18岁,大部分时间在哲蚌寺学经,几年后才能考取“格西学位”并回到达隆寺修炼噶举派的自家法门。


他大概感受到问题的敏感,为避免《夏仲活佛:朝阳区仁波切全是假的》《夏仲活佛:仁波切没有假的》等如是文章招惹麻烦,有意用了这样的机锋谒语,把问题抛了回来。




我仔细打量着夏仲活佛,不确定古人所说的“骨骼清奇”是如何使用的。


骨相学中有“金木水火土”五貌,其中金行貌的描述是,白而秀丽,骨骼清巧,面廓方正,骨坚肉实,鼻梁高耸丰满,声音清脆,此相貌者秉性坚毅机智。


夏仲眉骨高,目光炯炯,大抵符合相术上的金行貌,可最吸引我的是他修长的手指,立刻让我想起佛祖沾花微笑的典故。




他年纪长相算得上能让女子尖叫的“小鲜肉”,可气质谈吐却有几分老练。用藏语交谈时滔滔不绝,说汉语则字斟句酌,回答一个问题要考虑很久。


这自然与语言水平有关,但能感觉的到内心潜在的冲突:他有能力以机锋深邃的警语转圜回避各种问题,却打算真心地回答你。


“作为活佛,你认为自己是真正的佛吗?”


这个问题他想了将近一分钟,阁楼里一片安静,我一度以为对话无法持续下去了。


“如果说我是真正的佛,这在逻辑上是说不通的……和高僧大德一样,我是一个度化众生的传道者。“


我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一个摆渡的船夫,而夏仲用逻辑学思考“自我身份”的问题,就宛如亚里士多德在质疑老师柏拉图的灵魂说。


能想到这一层似乎也并不需要多少智识——自从尝试过“穿墙而过”而未遂后,我早早地就知道自己肉体凡胎——活佛也理应觉察得到自己的肉身不是佛祖神仙,要靠自身修为获取信众爱戴。




夏仲就是西藏颇有修为的年轻活佛之一,在达隆寺短短几个小时间,闻讯赶来的牧民信众达上百人。在人烟稀少的大山和草甸子里,如何迅速汇集了这么多人,令人百思不得解。


一个年过古稀的老爷爷颤巍巍的,拄着一根木拐,在家人的搀扶下,半步半步地攀上了逼仄陡峭的楼梯,半是由于躯干佝偻,半是出于对活佛的崇敬,以九十度角挪到这个十八岁少年的面前,让夏仲把自带的哈达搁在后颈上,捐上布施。他不敢转身,就保持着叩拜的姿势背着身退了出去。


在藏族信众中至高的地位,在心理上赋予了活佛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至高权力。夏仲在三岁时被选中成为活佛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命该如此。


从孩提到可以辨别是非的青年,活佛都有着寺院堪布和僧人无微不至的服侍,从未体验过人微言轻的感受,从这一点说,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佛”不是在智识上有所困难,在意志上也是颇不容易的事。想想看多少共产党员迅速被权力和利益腐蚀得丧失了基本的常识和良知?




几个小时的相处,我感受到夏仲内心的迟疑和冲突。


“我自己要不断地学习,需要上师的教导,只有如此,历任活佛的智慧才能在我这里开悟。”


夏仲的自我论证还是包含柏拉图主义的印迹,尽管说自己不是真正的佛,可又认为他的修行是让此前三十多个活佛的智慧显现出来,仿佛这些智慧早已在他的脑子里,现在要做的是将其“回忆”起来。


觉察的到,这个藏北草原的藏医儿子多多少少认为自己“天生与众不同”,被选为活佛是具有冥冥中的必然性的。


这让他有着强烈的自信心。


在他看来,在现代社会给人开悟与古典文献中的技巧没什么不同,不论苦难的中世纪还是大数据时代,俗人无非为“贪嗔痴”三念所累,只要掌握了对话的法门,就可以普度众生。


夏仲有自己的微信圈子,他通过这一现代技术给海内外信众开悟布道。


他英语学得不错,“藏语和英语语法结构很类似”,他准备把藏传佛教推广到海外去。


实际上,那种“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藏传佛教在海外已成显学。可与形形色色的“白马活佛”相比,夏仲弘法的核心竞争力呢?


他出身合规,是拉姆拉错神湖“观相”后找到的灵童,受中央册封,也没有“皇阿玛”大明湖畔的私生女丑闻。可各路的朝阳仁波切一旦掌握了这种并不复杂的“开悟”技术,不也能给“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世界提供心灵慰藉吗?


这是夏仲真正的挑战。


铁林坐床,娱人娱己,但仅仅依靠与生俱来的正统也成就不了“一代帝师”。在藏传佛教世界,不满足于时髦的、钱景可观的“开悟”技术而坚守于求索真理,把这一价值观送给张铁林的师父大概是白瞎的,与夏仲活佛共勉可能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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