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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之为心理治疗

2015-08-11 BetterRead

作者:王文勇

BetterRead,有理有趣有用的英文读物推介


无神论的时代怎样自救,是个问题。阿兰·德波顿写了一本新书《艺术是心理治疗》,重新发现艺术在现代焦虑社会中的价值,它可以帮助人记忆美好,找回内心的沉静平和。他引用一个作家说,“艺术是新宗教,博物馆是我们的大教堂”,算是人寻找新的精神寄托的一个尝试(Art is a new religion, museums are our cathedral)。


什么是艺术?我的一位前领导讲过一个故事。很多年前他带老婆和念小学的孩子一起去看电影,没想到电影里有一个比较长的床上戏,让坐在一起的一家人不忍直视,大人想开口解释,以免青少年受毒害。结果小学生非常体谅母亲坐立不安的尴尬,说:“妈你不用解释,我知道,这是艺术!”


多机智的小朋友,每次想起来,都捧腹大笑。


我的第一份工作出差很多,年轻人的时候,力气大,主要任务是给领导扛行李。所以,二十五岁前去了二十五个国家,见识了各色行李和机场。我不知道什么是艺术,最初为什么去博物馆,估计看热闹和附庸风雅的可能很高。没想到,看多了,竟然有了对美的追求,就跟大学的时候,本来是帮上铺的兄弟给女生递纸条的,后来自己给喜欢上了。


和朋友讨论过话题,想写怎样逛博物馆,后来想这和逛菜市场也没有太大区别,并无技术含量,最终还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那些要想得到一些有价值的指导的朋友,推荐贡布里奇那本经典的《艺术的故事》,不仅选择的作品好,讲的故事美,语言也非常优雅。他第一句话,就把我震住了,他说这世界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



贡布里奇:《艺术的故事》


德波顿在这本《艺术是心理治疗》书中说,艺术是河上漂浮的木筏,把我们从黑暗狭隘的生存境遇中接走,为我们提供希望,带我们脱离庸常生活的肤浅,接近生活的好的本质。艺术可以用形象来安慰我们的心灵,理解他人也在经历我们的痛苦,痛苦之中我们也可以保持从容,可以有尊严……他这些话,让我回想起那些年轻时流连过的博物馆,原来当初并不全是看热闹,也是在看病,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


奥赛博物馆


奥赛博物馆在塞纳河的南岸,和卢浮宫隔河而望。很难想到这里曾是一个老火车站,奥赛博物馆卑微的出身没有妨碍它本身傲视河对岸的皇宫,成为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这应该归功于一个聪明的米兰建筑设计师的天才想象力。


冬宫、卢浮宫、梵谛冈、大都会博物馆建筑本身都有君临天下的气势,但是殿内大多隔断成很多小屋子,一进入其中便淹没在人流和小房屋之间。奥赛博物馆的外观是普通的,“火车站”的候车室都改造成了展室。一进门之后“火车站大厅”里“一览众山小”的视觉开阔让世上任何一个其他博物馆都会羡慕。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偷偷一乐,要是北京市委的同志当年在巴黎当领导,奥赛博物馆不知道会建成什么样子,这火车站给推倒三通一平大概是免不了的。


早晨十点钟来排队,看到的长队几乎可以和五一劳动节天安门城楼前的游人相比,操着各国口音的孩子们。


很多年前觉得绘画这东西深不可测,有些景仰又有些生畏,后悔中学美术课没好好下点工夫。人过三十后,住过几个城市多有好的博物馆,耳濡目染的同时读汞布里奇的书,就象南派禅宗说的顿悟。此后站在画前也不再紧张不安,其实看一幅画就象邂逅一个作者。画是一个人的倾诉,使用的语言是线条、色彩、光线…….看一幅画的就如同一场安静的对话,有人话不投机,而有人一见如故。他有他的悲伤,你有你的悲伤,你们的悲伤在相互看见的一刻相遇了,如果能理解对方,那就是知音。理解不了,那就是路人。


印象派的画家对我来说有一见如故的亲切 ,而奥赛博物馆是印象派作品的大本营。我能理解二百年前欧洲工业革命后期巨大社会变革对一个普通欧洲人冲击的强烈程度,就象我能够理解今天中国社会变革那些背井离乡的民工和散落异国他乡的海外学生一样。工业革命造就了一大群新贵和中产阶级通常没有“传统”可言,原来艺术的庇护者教庭、宫廷、有品位的皇室和贵族的没落对依靠他们谋生的艺术家来说是一曲哀歌。很多可以用机器生产出来打上“艺术”字样的东西,在艺术家看来,给本来就庸俗的大众品位的带来进一步恶化。同时,传统艺术家对一幅画索要的昂贵价格在一个精明的商人眼中无异于一个漫天要价的街头骗子。于是,对一个生活在失落年代的艺术家来说,去“恐吓资产阶级新贵”成了生活中的一项消遣,他们蓄长发,留胡子,着装怪异,不修边幅,表达他们对这些所谓的新贵们的不屑和藐视,集体走上了一条和传统决裂的道路。


莫纳、雷诺阿、西斯里、巴萨萝初出茅屋的时候,就是在现实和传统决裂的大时代中,他们在塞纳河“左岸”的咖啡店酒吧中聊以谋生讨论创作,他们的作品常常饱受批评,“印象派”一词原本是报纸评论的冷嘲热讽。这群年轻人认为传统画家画的是他们“知道的”,并不是他们“看到的”。我第一次看莫纳的三幅鲁汶的大教堂的正面,早晨、正午、下午都不一样,从那时起我开始理解“知道”和“看到”的区别,理解为什么莫纳的画里没有线条没有形状,只有色彩和光线明暗对比。


我喜欢莫纳和雷诺阿,多少和他们对生活的态度比较达观轻松有关系。凡高的画总是触目惊心,我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他强烈的愤世嫉俗和悲苦的心态。就象生活中一个痛苦的天才,让人有点不敢走得太近。其实即使是莫纳,有生之年就已经成名,却也是在养家糊口的压力之下奔忙。


奥赛博物馆里有不少GUSTAV COUBET的作品。顾拜被后世尊为现实主义绘画的开山鼻主,也是印象派画家们的老师。一幅叫“画室”的大幅作品,对法国画家颇多嘲弄,一是巨大的画布通常是给帝王将相、重大历史宗教题材用的,顾拜却画的是普通人。画面上一个艺术家面对周围都是活生生的普通人的脸,画的却是室外的风景。最惊世骇俗的一幅叫世界之源,是一个女性把生殖器铺呈在画面上,看得不少参观者红着脸赶紧走了。尽管顾拜是大师,我也不明白他这幅作品想说什么,也许又是吓唬装腔作势的“资产阶级新贵”们,maybe,just to shock,for fun。


梵蒂冈博物馆


梵蒂冈博物馆在圣彼得大教堂旁边,外观古旧,没有让人眼睛一亮。进去后,长廊则让人秉住了呼吸,顶上、墙上、窗户边、楼梯口,都是名画。


博物馆的长廊,是几百年间在绝境中从未放弃希望,一双双贫贱的眼睛和手铺成的荆棘路。这些画本质类似中国的连环画,是上千年全体文盲的时代,为信众讲授圣经的故事。沿着长廊往前走,两侧纷呈的绘画犹如唱诗班里的合声,最高潮处是文艺复兴前后天才辈出的年代。


这座博物馆也是一个见证,贫贱的基督徒同武装到了牙齿的罗马帝国旷日持久的对峙,是人类历史上最惊心动魄凭借精神力量以弱胜强的故事。彼得被钉死的时候, 是个渔夫,这个虔诚的渔夫在十字架上流完最后一滴血时,可能难以想到,当年的荒山坡, 三百年后耸立起全球最大的教堂。简陋的坟头, 变成了亿万人迢迢万里朝圣的殿堂。而罗马帝国的神殿,只剩残墙断壁,被拆下的石头很多都用来建了周围林立的教堂。


博物馆最吸引我的是一个小院子,中间一个天井,围廊四周是雕塑,其中之一是“拉奥孔”。曾经读过莱辛《论诗与画的界限》,这是取材于荷马史诗中的一个故事,在特洛伊之战中,因拉奥孔泄露了天机,神惩罚他的一家,他和两个孩子被蛇缠绕痛苦之极。史诗里表现的悲和痛极致夸张,而当放到画面上时,满面青筋爆裂眦牙裂嘴的痛楚却未必能让观者感同身受,所以石雕拉奥孔的痛苦是宁静而平和的。这就是莱辛讲的诗和画的区别。


拉奥孔


还有一尊雕塑,记录的是埃及女王克里奥佩曲拉用毒蛇自杀的情形。她躺在石棺上,死亡前平静祥和。雕塑远没有拉奥孔的名声,要把这个传奇女人身上的魅力表达出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看来文字的力量有时比画面更强,是因为想象力比视觉有更大的空间。


梵蒂冈众多的画家中,印象最深的是拉菲尔,他的画美得让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觉得绝望。一幅“雅典学院”让我击节赞叹,要把这幅画和它的老师同一题材对比,这幅画面处理众多人物的平衡感是他的老师无法望其项背的。拉菲尔对希腊文化的了若指掌,柏拉图一手指天,亚里士多德一手指地,简单的手势道出了师生二人性格和精神的区别。


走到西斯廷,是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态。这里是梵蒂冈博物馆的中心,天顶上是一系列的圣经故事。正面的墙上是米开朗其罗《最后的审判》,它承载了整个基督教精神世界沉重的逻辑和期望,把一千多年来人们熟知的世界末日故事画到墙面上。


从创世纪开始,到最后的审判结束,把《圣经》用画面表达出来,这大概是命题绘画历史上,难度最高的作业了。相比之下,宋代科举考试,宋徽宗给士子们出题画《深山古寺》,则轻松有趣多了。


苔森-波尼米莎博物馆


西班牙人奔放的激情似乎并不合乎逻辑,这是一群受天主教影响最深重的善男信女,几个世纪以来这块土地上崇尚的是让人瞠目结舌的禁欲和苦行。历史就这么兴衰无常,以嘲弄的眼神打量芸芸众生。压抑越深的人,爆发力也越大,西班牙人也许发现他们更加擅长用彩笔在帆布上一览无余地表达自己。


相较于欧洲其他都市,马德里一眼看去象个新城。我们住的小旅馆在马德里老区中心,一路溜达就可以到达马约尔广场,皇宫和博物馆。在去博物馆的路上,当街被一个美丽的西班牙姑娘拦住,拿着摄像机希望采访我们对马德里的观感,可惜我只会HOLA,SENORA,而她就只能用一脸迷人的笑容看着我,她也不会说英语。倖倖而去后,我就想报名参加学习班恶补西班牙语,要不怎么说机遇只偏爱那些有准备的头脑呢。


苔森-波尼米莎(Thyssen-Bornemisza)博物馆位于普拉朵大道上,对面是大名鼎鼎的Prado博物馆,而苔森-波尼米莎的精彩之处在于为观众自然呈现了整个西方绘画的完整历史,跨度从十三世纪到二十世纪的所有展品按照时间先后和风格流派,象一曲大合唱,不断有新人加入,旧人退出,从三楼流淌到一楼,给我这样看热闹的外行一个机会,观察地球上象我茫茫行走的生物在表达自己的过程中留下的脚印。


十三世纪意大利原始绘画的笔触,淳朴而原始,跨越好几百年还能透过画布感受到教堂当日古老清冷的味道,还有作者笔下的使命感。他们的义务好象也很不复杂,要把神的福音通过画面传达给成千上万目不识丁的下层人,让他们能理解,比如说耶酥在十字架上承受的苦难,圣母圣徒头后的闪闪金光。这种表现方式后来在文革间用在了东方红太阳升的万丈光芒里,中国的读者应该并不陌生。余下的题材多是圣经故事,中国传统社会绘图版的《三字经》《女儿经》和西方宗教画的功用本无二致,都是启蒙和教化。


顺着博物馆的走廊往前,慢慢走进文艺复兴时期,这时的绘画和中世纪的区别开始明显,画面上不仅有教会和圣徒,还有凡夫俗子;不仅有帝王将相,还有引车卖浆者;不仅有符号象征,还有活生生的表情和肌肤。天堂地狱逐渐成了人间烟火,此后,天才画家前仆后继地挤入大舞台。在一片繁华绚烂之中,我喜欢荷兰画家的肖像画。没有复杂的理由,因为这些画简单,不需要深厚的希腊罗马旧学传统,不需要熟读圣经。这些就只是一张张普通的脸,他们有的我们也有,一双眼睛,一些皱纹,一丝微笑,一点愁容….仅此而已,就连那些《圣经》故事为题的画,就象发生在今天中国老弄堂的蓬门陋巷中,比如“以索出卖哥哥的出生权”的那幅画上人的表情,换一身装束还以为是发生在我们楼下的菜市场里的故事。


从三楼下到二楼,文艺复兴后的艺术运动也轰轰烈烈而来,有很多东西都灌上了主义和派别的头衔,不比今天印上了总裁和经理的名片少: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印象主义,表现主义,野兽派,超现实主义,实验主义,现代派,超现代派…….这些眼花缭乱的作品有一个例外,即印象派,他们于我有一种说不清的亲切,这些我连名字都说不出来的画家,无论在哪个城市看到他们,居然有些象久违的朋友。这只是反映了我个人口味的狭窄,与画家并无关系。只是那些雨后的街道,郊外的菜圆,河边的树林仿佛在他们的笔下就格外的温和,也许还是因为简单的原因,象我这样的人容易看懂;也许是因为我喜欢那种用同情的眼睛看待我们周围这个世界的感觉。


还没有走完博物馆第二层楼,画家的笔已经在大声地宣布,人挣脱了“神”缚在“人”身上的绳索,终于可以肆无忌惮表达和宣泄自己,画者自由了。博物馆琳琅满目的四壁,有喃喃自语,有顾影自怜,说的人多,听的人少。一个寂寞的展厅,如同一个寂寞的世界。


公平地说,在纷繁复杂的各种潮流中,我能感受到绘画者在寻找什么,那是快从画布上跳出来的眦牙裂嘴标新领异的愿望。


毕加索是顶礼膜拜的西班牙艺术家,其大作《戈尔尼卡》也挂在联合国安理会提醒政治人物战争的惨烈。他表达方式推陈出新,观察者即使不醉心于他的作品,也肯定不会把“江郎才尽”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只是我难以和他共鸣。看到一幅叫做《拿单簧管的男人》一副作品,作于1911-1912年,博物馆的解说是,在这幅画上,毕加索要展现的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角度的同一个主题,于是当我们把所有这些印象的碎片放在一起回味一下,就是这样画面,叫做立体主义。


看完这段解释后,我在想,哦,毕加索以为自己手上不是一支笔,而是扛的一台摄像机啊?


罗丹博物馆


从塞纳河往南走几分钟就进入一片不起眼的小街小巷,周围是高墙大院的政府部门。这里安安静静,没有皇家御道的张扬拔扈,也没有汽车和游客的喧嚣嘈杂,街上都能听到路人的脚步声。


梵伦纳路的顶头77号,是罗丹博物馆。我喜欢这个地方一是这个博物馆不大,一共两层的小楼和一个漂亮的小花园,不用走得腰酸腿疼口干舌燥,从博物馆走出来后还能回过神来自己究竟看见了些什么。第二个原因大概是我能明白罗丹的雕塑在说什么。


这个园子原来是比绒饭店的一部分,罗丹曾经和几个艺术家在此住过一段时间。罗丹生前并没有财力支付巴黎市中心这么精巧华贵的一个宅地,后来把所有作品捐给政府,作为交换条件,政府在这块土地和楼房里建了罗丹博物馆。


我们去的时候,博物馆门前三三两两的人,“地狱之门”的铜像立在花园门口不远的地方,是罗丹根据旦丁《神曲》而塑的,很多局部的形象都单独成了不朽的象征。比如“思想者”原来源于想象旦丁在地狱门口思考的形象。


罗丹的作品,多有不同版本,有的始于纸上,然后在大理石上,然后是放大尺寸,有的最后塑成铜像。铜像多放在后花园中的树林中。我们是三月中旬到访,花还没有盛开,铜像在老树和绿草中不经意的出现。我能感觉到罗丹对古典传统的告别,他手中的人物不再是神职人员或政治人物君临天下的庄严和古典,有贵妇教士,也有贩夫走卒。他们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多是活动中的形象,有痛苦忧愁,从紧绷的手臂和肌肉,执著的眼睛中能看到一个普通人的性格情绪。在展厅中一系列以“吻”为主题的大理石雕,在冰冷的石头上扭曲的腰身鼓出的肌肉里都是罗丹的激情,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女性。


罗丹的作品很多留下粗糙的石头,他是在故意挑衅学院派关于绘画精致的润色抛光的金科玉律,留下大片大片未雕琢的石头在作品中。用绘画和雕塑讲述创造亚当夏娃故事的作品数不胜数,而“上帝之手”中,人的形象从粗糙的石头中浮现出来,其想象力让人叹为观止。



上帝之手


在这个园子里,一花一世界,可以看到罗丹一生的作品和他的心路历程,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法国人,对轰鸣而来的机器时代的回应。


大英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给自己的使命是"为人类保留记忆"。对中国的介绍第一句话: The Chinese have created the single most extensive and enduring civilization in the world. Their language, spoken and written in the same form over nearly 4000 years, binds their vast country together and links the present with past, expressing an unified culture unmatched elsewhere. "中国人创造了世界上最博大和悠久的文明,他们的口头和书面语言在四千多年的历史中保持了一致的形式,维系了这个巨大国家的统一,连接著她的现在和过去,表达一个其他地方不可比拟的同一文化。"


同样讲述人类的故事,博物馆和看书不一样,你能看见、闻到、甚至触摸到过往的时代,人们用过的东西,喝酒的杯子,吃饭的盘子,用的家具,画的画,崇拜的偶像。。。以及他们随着时间的变迁。我们从小背李白的诗长大,看到他写的字时,是不一样的冲击力。


中国展室开始于商周时代的铜壶,铜鼎,铜杯, 战国的编钟。流线很简洁,色调也平和,气度雍容...... 主人的胸襟和品味耀然而出。那一刻似乎看到一群高贵从容强悍优雅的人,跨越三四千年的回眸,竟无言感动。那时候,大半个世界还是蛮荒的。


初唐时菩萨是个反复出现的主题,在石雕,木雕,玉雕上,还有一面画着佛像的大墙也搬进了大英博物馆。从同一个大厅印度神像比较,佛像从印度进入中国后,少了愁煞和严厉,多了笑容宽厚。可能那时中国人比较快乐,气质也映在了佛像仪容上。唐朝时我们的瓷器已经很精致,在欧洲还只是少数宫廷的奢侈品。同一个时间,罗马帝国撤离英伦三岛,盎格鲁和萨克森人跨过海峡从丹麦和德国迁徙到这个新土地上;那时候中国诗歌已经呤唱了千年,从"关关鸠鸠,在河之洲"唱到"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第一部稚嫩的英语文学BEOWUF才呱呱坠地,民间开始流传亚瑟王的传说。


大英博物馆介绍唐宋文化的时候,说儒家文化的最高境界是培养"MAN OF CULTURE",可翻成"有修养的人"。这样的人,其实在任何文化中,都如一件稀有艺术品,或是黑夜中一盏灯,传递一丝温暖、希望、香火。


大英博物馆太大了,我住在英国的时候去过无数次,其它的展室,只能看热闹了。


卢浮宫


等我和父母家人从卢浮宫转完回到大厅,看到展厅边一株树,一个圆型的木台子围着,一抬腿一屁股就坐到台子上去。两脚顿时如释重负,周围好几个游客都坐在各式各样的地方伸着舌头喘气。要问这卢浮宫的感受,就一个“累”字。


十年前来卢浮宫很匆忙,站在入口处看这玻璃金字塔就很纳闷。贝聿铭在华人世界的名气很大,但看着这玻璃和钢架子却实在突兀,大伙吵吵闹闹是否有点小题大作。这些年又接触了一些贝聿铭的作品,看到他的采访,开始逐渐明白争议的所在。对贝聿铭来说,建筑不仅仅是线条和结构,也是光线和色彩,尤其是室内的光线和感受。


再次站在卢浮宫的前面,看到的不再是古老的石头宫殿前面的现代玻璃金字塔。这个密特朗力排众议钦点的作品,或许是反映了从路易十四到拿破仑的法国国王心态。他要在巴黎通过对卢浮宫的改造,留下“密特朗治下”的“不朽”见证,要把荣耀的过去骄傲地联结到现代和未来。一个深谙法国文化的俄罗斯朋友偶然的谈话让我豁然开朗。可是一些刻薄的巴黎人并不领情,说这个玻璃玩艺儿,是巴黎脸上划出的一个伤疤。


在雕塑馆停留的时间比较长。主要是陪同父母,这大概是他们相对可以共鸣的作品。母亲看着米洛的维纳斯的作品,说得很朴实,这个女人确实很好看,健壮。看着身边全是大理石雕的人体,父母开始欣赏欧洲人关于人体的美感,也能反观到中国人对展示身体的耻辱感。“米洛的维纳斯”对西方艺术的影响大约可以和秦始皇的“书同文、车同轨”相比。此后的二千多年中,西方绘画雕塑中的标准美人身上,都能看到她挥之不去的身影;成千上万青春期悸动的西方青年梦中,还能找到她若隐若现的风姿。


看到米开朗其洛的“奴隶”,我对他有相当的同情,只有感受到枷锁的时候,才能理解自由是什么。我有些疑问,这十六世纪的意大利奴隶,怎生长得这么健美?米氏的“浪漫化”结果?


恐怕没有任何一幅画比达芬奇的《蒙纳丽莎》更有名了,这是达芬奇送给法国国王佛朗索瓦一世的一幅画。三个世纪以来,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幅画,无数迷团围绕这幅画而生。我觉得还算好看,但理解不了全世界的疯狂。丹布朗最新的畅销书说达芬奇化画的是自己,有神秘的反对教廷的象征符号。此书如此流行,弄得梵谛冈宣布要全面正式回复丹布朗的责难。


卢浮宫的收藏巨大浩瀚,是法国的骄傲,也是法国人“法国中心”的世界观隐隐约约的展示。它明显是以拉丁艺术为主,或许潜意识中,法国人心中的艺术中心只是法国、意大利和西班牙。快走出卢浮宫时我去寻找中国艺术在这里的影子,只在西南角落一个和其他展厅隔离的地方发现一个“亚非拉艺术”展室,转了两圈没有看到中国和东亚的东西。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的展品大约能看得出两者的区别。法国人在东亚的殖民历史不短所获也不菲,不至于没有找到值得放在卢浮宫中的东方艺术。我边走边和父母聊天,一个卢浮宫的解说者从旁边经过对我做鬼脸,用中文说:“听不懂,听不懂”,乐得我们捧腹,他的中文和前台摆放的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印刷的卢浮宫中文介绍是我看到中国对卢浮宫的最大影响了。


史密森学会


华盛顿特区中心最优雅的地方在国会山庄到林肯纪念堂、白宫到潮汐湖之间的那片绿色大草坪周围,北边是宪法大道,南边是独立大道。道路外是联邦政府部门,内侧是一排别致的博物馆围着大草坪。这些博物馆同属一个叫史密森学会的机构,因一个英国人一八二九年前后是一笔五十万美元巨款捐赠而命名。


史密森学会就其影响力和地位而言,可称为美国的国家博物馆。詹姆士·史密森并非历史名人,只是个私生子,自己曾经写过这么一句话:在我父亲这边,我算诺桑贝兰(的贵族),在我母亲这边,我本是王室的血缘。但这些却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把这笔巨款捐赠给美国,或许是对歧视他的祖国的埋怨,或许是对一个新生国家的期望,要知道那时候人们还没有忘记美国和英国刚结束不久的战争。这笔捐款在美国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总统安德鲁·杰克逊要求国会通过法律授权他可以接受捐款用来给美国公众做好事,而参议员约翰·卡拉汗则认为受此礼物有损美国尊严。波澜平静之后,史密森学会成立了。


我不仅喜欢这里的优雅,更喜欢这里免费的服务。天底下不要门票的一流博物馆好象不多,对于当年在美国过穷日子的中国穷孩子们,这是什么样的诱惑力啊。史密森学会下辖博物馆很多:美国历史博物馆,自然历史博物馆,国家美术馆,雕塑博物馆,美国航天博物馆,工业艺术博物馆,浮雷儿博物馆等等。美国建立的时间比较短,看待自己的历史也有不一样的眼光。我们要是在圆明园的地上踩到一块石头,大概会一脚踢到草丛里,到处都是。而美国人要在威廉斯堡的街边绊到一块瓷片,则会赶紧擦干净研究半天送到博物馆装在玻璃盒子里打上灯光好好陈列起来,美国历史博物馆里到处都有人在景仰赞叹油瓶子醋罐子,嘴里念叨着,这可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啊!来自旧大陆的人看到美国人民的憨实可爱,免不了或有些洋洋自得的满足,外国人能在美国人面前有的优越感好象也不太多了,这算一条吧。


史密森博物馆没有欧洲博物馆的金壁辉或悠久历史,并不意味着他没有灿烂的文化。自然历史博物馆,航天博物馆可算天下无双。从探月到追踪火星,美国人把人类的想象力牵引到了迄今为止最远的地方。曾经和一个博士在这里陪同一位大领导参观讲解,领导是理工科背景显然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一路兴致勃勃,在大厅里看美国登月用的火箭突然问:这个火箭有多重?我楞在那里抬头看见博士乐呵呵地把脑袋凑过来,只好请教博士:领导问这火箭有多重?博士乐呵呵的嘴僵在空中,无法躲开领导期望的眼神,终于慢吞吞嘟囔了一声:“应该很重”,领导说一声“哦”就不再追问了。我至今仍对博士佩服得五体投地,水平就是高。航天博物馆里的IMAX宽屏电影有宇宙、飞行、还有珠穆琅玛峰,让人心驰神往。


即使是国立美术馆,也常有让人留恋的地方。曾有一年,这里和阿姆斯特丹的一个博物馆交换巡回展览梵高的作品。难得在美国看到人山人海的情景,我一大早就去排队,记得好象有点下雪,长长的队伍排出了博物馆的大门,还饶了一圈。梵高数百件画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尤其是他自杀前几天的最后一副“麦田里的乌鸦”难以忘记,人死前看到的世界竟如此色彩艳丽,那金灿灿的黄色渗得让人刻骨铭心。梵高眼中的世界那么阴郁,他的苦闷大约如同那些在他画中频繁出现的乌鸦,总是黑压压一片在天边飞来飞去。


另一次难以忘怀的参观是四川的“三星堆”文物来华盛顿在国立美术馆的展览。这些文物来自我的故乡,小时家就离这个地方不到一个小时。三星堆的雕塑看着是很神秘很奇怪的一群人,那么大的眼睛,那么大的鼻子,那么长的面具!还有那些杯,那些鼎,那些小饰物,都和殷商时代的中国人不一样。他们从哪里来的,后来又到哪里去了?这些人不会是蜀人的祖先吧?没有人知道确切的答案,让我对人的根在哪里倒产生了疑惑。后来到三星堆博物馆,发现那是中国少有可以称为世界一流的博物馆。


好长一段时间在华盛顿和人聊天,介绍自己的时候总要说我来自四川,在中国的西南,有天下最麻辣饭菜,说了半天很多人还是不明白四川在哪里。这个展览之后,我在华盛顿介绍自己就变得简单多了:我来自三星堆。然后就看见对方一脸的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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