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懂“我是谁”的那个人死了 | BetterRead
作者：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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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move: 继续前行，即使目标不明。其实，Oliver Sacks这本自传出版的时候，坊间已知他是癌症晚期时日无多。起这个书名，也许是想和自己的命运幽一默吧？
Oliver Sacks是谁？不成功的神经科学家，成功的神经科医生，极为成功的神经科学通俗作家，有并不传奇但充满吊诡的人生经历，以及大师级的笔墨。
去世之前，Sacks是纽约大学医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的神经科教授，《纽约客》专栏作家，文集十余本，包括《The Man Who Mistook His Wife for a Hat》，改编电影三部。生前获得诸多荣誉，包括美国艺术与科学院的院士，以及以他命名的小行星84928号。
比“Oliver Sacks是谁？”更经常更根本的问题是：我是谁？在我看来，理解并且书写这个问题，没有人比Sacks走得更近，更深，也因此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科普作家之一，被纽约客称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医学界的桂冠诗人”，当之无愧。之所以是医学界，因为神经科大夫Dr. Sacks，就是那个荣获奥斯卡几项金奖的电影Awakenings中的主角，Dr. Sayer的原型。
而“我是谁”从来就是哲学界既不容分说、也不屑与外人分享的终极问题。他们也认为，就像所有其他的哲学难题一样，这是个普适的问题：如同数理逻辑的那些公理一样，一旦解决，之后搭建的葵花宝典对谁都适用。
但Sacks告诉我们，事实恰恰相反。想要了解“我”，请先了解、理解“非我”。这里提的“非我”，不是哲学上同名的那个艰涩的概念，而是那些受损的“我”，那些Sacks天天诊断亲自守护的病人。
这样的损伤千奇百怪。比如面盲（知道是张脸但不知道是谁），比如白日幻觉（开着车突然路分四方、自己也一分为四分头并进），比如幻肢（假如受伤之前正好有个痒处那将成为无法消解的千年之痒），比如更为人熟知的自闭（但有可能有视觉或者数学上的天赋），比如感官错配（或被称为通感，可以尝到文字或看到音符的色彩，比如纳博科夫和李斯特），比如被自己锁起来的“睡人”（但不少会被音乐唤醒）……
这些各种各样的精神疾病案例，首先收到了他的《那个以为妻子是帽子的人》之中，然后一发不可收，在精神科医生生涯之外，展开了一个辉煌的写作生涯。在Sacks这些书以前，无论是谈虎色变，还是当做八卦佐料，一个“正常”的视角总是：那些是“他们”，不是我们，他们是另类——不麻烦的话养着，麻烦的话关起来。但是，大脑那么复杂，所谓“正常”的大脑只有统计上的意义。所有的大脑，换言之所有的我们，也都有各种各样程度不一的偏差和损伤。在Sacks这些书以后， “他们”只不过是被局部放大了的“我们”，而“我们”都是藏在暗处的“他们”。书写“他们”，也就是书写“我们”。
面向大众讲述病人的故事，在几十年前是个危险的选择。为此，Sacks没少受同行的白眼和挤兑。直到今天，我纽约大学的同事还转述过某些专业人士的不屑。但实际情况是，这个桥梁的搭建极其重要。在类脑研究的步伐一日紧过一日的今天，理解人脑更为迫切。
即使这是个轻易的选择，也不是人人都能胜任，需要专业的知识（Sacks出身于一个医学世家），需要对病情的洞察力和对病人的同情心，更需要讲段子的能力。Sacks从小痴迷于文学，和不少诗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比如大诗人奥登）。On the move的很多段落，尤其是前半段，相当有小说感。
即便能做选择也足以胜任，命运的大轮赌分分秒足以剥夺这种权利。假如Sacks是个合格的研究者而不是被“请出”实验室，那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大量病人；假如他不是个及时悬崖勒马的资深瘾君子，那么多一点就挂了，少一点又不能贴身理解在毒魔把玩之下的人脑；假如他没有一个深患精神错乱的小弟，不得不在同情和逃避中摆来摆去；假如他没有同性恋带来的困扰和纠结，假如他不是个双面人，是个白天穿着白大褂、深夜却在城市中单飞的摩托骑士……
而假如没有Sacks，将不再有那么好听的故事——不是“他们”的故事，是我们的。
Oliver Sacks，生于1933/7/9 ，逝于 2015/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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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Move
by Oliver Sac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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