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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云刘强东都错 | BetterRead

2017-06-18 王烁 BetterRead

文 | 王烁

 

我在耶鲁上全球政治课,教授卡利瓦斯(Kalyvas)课堂上发问:大数据、人工智能可不可以解决计划经济的问题?

 

巧合。英雄所问略同。远隔重洋,万里之外,中国的两位企业家做出了回答。

 

“过去的一百多年来一直觉得市场经济非常之好,我个人看法未来三十年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计划经济将会越来越大。为什么?因为数据的获取,我们对一个国家市场这只无形的手有可能被我们发现……相信数据时代我们对国家和世界的经济、数据明确的掌握,就像世界经济我们将会有一个X光机和CT机,所以30年以后将会有新的理论出来。”

 

这段话出自马云,阿里巴巴创始人。

 

“因为机器人把你所有的工作做了,已经创造了巨大的财富,人类可以享受,或者可以做点艺术性的、哲学上的东西。国家可以将财富分配给所有人,没有穷人和富人之分。”

 

这段话出自刘强东,京东创始人。

 

马云和刘强东是过去十年间中国乃至全世界最成功的商人,人中豪雄。崛起之快之猛,无论谁都得刮目相看。问题来了,他们说的上面这两段话,对在哪里?错在哪里?

 

马云对在知道大数据使获得信息变得极为方便而获得成本急剧下降,他错在忘记了影响人们行为的最重要因素是激励。

 

大数据解决不了激励的问题,因为人的偏好至少有两层,一层是说出来的,一层是做出来的(revealedpreference)。说出来的偏好,是给你听的,通过其行为揭示出来的才是更真实的偏好。

 

举个例子,冷战期间美苏最高领导人之间建立了热线联系,以防止误判引发核大战。更好更有效的沟通降低了战争风险吗?不见得。设想里根拿起电话,传来安德罗波夫急切的声音,一枚携带核弹头的洲际导弹从苏联的导弹基地升空,这是意外,不是攻击,重复一遍,不是攻击。里根信好还是不信好呢?

 

更多的信息、更直接的沟通,解决不了问题,只是换了解法。

 

类似马云的乐观情绪在几十年前计算机出现时曾经来过一次。吴敬琏先生在接受财新采访时介绍了1960年代在东欧流行一时的计算社会经济论。这种理论认为,计划经济的缺陷是计算“合理”价格的算力不够,有了计算机则迎刃而解。苏联后来的确建立了一个全国计算机网络系统,采集信息,汇总到国家计委。结果呢?没用。

 

计划经济的核心是上面计划下面执行,今天的大数据增加了信息获取和处理能力,但正如当年的计算社会经济理论只看到了算力一样,它没有看到影响人们行为的是激励。激励自哪里来呢?命令体制压抑人们的真正偏好,只有让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让人们在自发的交易中,用价格才能展示出真正偏好,否则不过是在马背上划道道冒充斑马。

 

刘强东对在人工智能会创造更多财富,错在忘了这里的关键因素是分配。

 

无人怀疑人工智能会提升效率,创造更多财富。如果有什么分歧的话,只在于有些人看得比另一些人更加乐观。这不奇怪,哪怕是专家,作预测通常也只是两种简单方法,一种是既有趋势的线性外推;一种是假设现状会永远持续。面对人工智能近年迅猛兴起,将其发展势头线性外推到将来,是现在预测的主流。有人因此过于乐观,因为看到极大提升空间;有人因此过于悲观,因为机器什么都会干那还要人干什么。乐观与悲观,都是基于这个线性外推逻辑。

 

真正的人工智能专家反而会谨慎一些,如财新近期采访的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教授李飞飞。技术突破不是线性的,大体上是随机的。她提醒,商业和资本最好回归理性,做好预期管理。如果不保持冷静,一旦泡沫过大而破裂,资本失望撤出,会带来巨大的产业萎缩。真正研究AI技术及应用的公司及从业者,都会成为受害者。

 

此前,同样的事情在人工智能史上发生过至少两次。历史上的人工智能是周期性行业:突破带来极大期待,然后卡在某个地方止步不前,然后冷却多年。这次也许有些不同,因为人类行为的数据化力度前所未见,即使算法上的进一步突破需要很长时间,也足以支撑人工智能技术商用化保持长久动力。但相同之处也很明显,技术突破是不可预测的。下一次何时发生,没人知道。

 

刘强东是乐观一点,本身还谈不上对错,他错在忽略了这里的关键是分配。

 

从分配的角度看,历史上技术进步的影响是这样的:初期加剧分配差距,因为那些掌握和运用新技术及相应组织方式的企业家们会获得极大财富,而新技术会消灭许多老工作,两头拉开。但是故事没有结束,随着新技术渗透到整个社会,新工作会大批到来,更广泛的人群受益,最终减弱分配差距。

 

然而,财富绝对数量与分配方式之间没有简单对应关系。并不存在社会财富极多就会均贫富这件事。北欧诸国富足稳定,人人羡慕,以至于在福山近年大作《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中,如何到达丹麦被当成个终极问题提了出来。即便如此,北欧国家的财富分配仍然服从幂律分配,也就是说,跟所有其他国家一样,财富在人群中的分布也是呈金字塔形状。区别之处是两点,一是金字塔的陡峭程度,二是底层的绝对生活水平高低。

 

不光财富,所有在人群之中所作的分配,不管是啥,最终都表现为金字塔结构。人类文明的进步,不在于消灭这个结构,捣毁金字塔你只会得到剩下来的这个底部;进步在于抬高底部,缓冲差距,并增加自下而上的流动性。能做得到这些的,就已经是和谐社会。

 

耶鲁课堂上,卡利瓦斯自答,大数据、人工智能不能解决计划经济问题:“因为人们会与系统博弈(game the system)。”

 

卡利瓦斯又问,假设所有的工作机器全做了,而所有人类高居顶端,享有相同的自由、富足和平等,是不是问题就都解决了?

 

“如果所有人都在同一层面,那它既是顶端,也是底部。人与人如果没有差别,做人还有啥意思?”稀缺是相对的,所以永恒。

 

马云和刘强东答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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