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差 | 四季图
图/沙月
“你的妹妹江灵翠，之所以能够进入到画中，是因为她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心，价值连城。而你们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所以没有办法进入到这画中，自然也就得不到金山银山。”
一
冬月初九，时大雪，桥边越来越冷。我裹着棉被坐在火炉边，等待着今日上桥的人。
来人是个女子，年满三十，生得端庄秀丽。借了灵力瞧了她的人生，她的身世家底十分干净，没有犯过什么大罪大恶。上桥的时候也十分干脆。
可是偏偏，在我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那座桥裂开了，女人掉进了黑河之中。
片刻后，初七官将她的尸体从河里打捞上来，我只觉不可思议。
“她为什么会掉入河中？”
黑大人琥珀色的狗眼微微一眯，语气沉重：“她杀人了。”
言毕，黑大人从女子的右手的衣袖里衔出一个竹筒，约莫四寸长，我从它嘴中接过，打开竹筒一看，里面竟然藏了一幅画。
画上所画景色乃一处雪山风景，雪山脚下似乎有一处小木屋，木屋上被人用画笔添了两道封印。
“四季图分为春夏秋冬，这个女人手上的是冬季图。”
“那个被她杀了的人，就藏在这画中。”
二
四季图，顾名思义便是一年四季的风景图，由画师封裕所画，价值连城，然而比这画更为值钱的是这画中藏有一个惊天秘密——长生不老。
据说这四幅画里，只有一副才具有这个神奇的能力。只要打开了这道门，进入这幅画中就可以长生不老。
百年来，有无数人死于画中，只因他们都没有找对正确的门，妄作了画中孤魂。
见我正在沉思，黑大人语出惊人：“这幅画是我给她的。”
“她叫江灵翡，是召云国丞相江之安的掌上明珠。”
一听见召云国，我忽然就想起了方让卿，她也是召云国的人！难不成当年去祸害萧劼亡国的人，并非只有二花，还有黑大人？
黑大人似看穿了我的想法，冷漠地扫了我一眼：“你可知江之安为何富可敌国？”
我心下一怔：“难道他发现了四季图的秘密？”
“四季图不仅仅可以长生不老，它最大的秘密这幅图中有金山银山。”
我惊讶地看着那图上的雪山，明明白皑，耀眼夺目。
“如果说这座雪山，就是人们口中所言的银山吗？那金山又是什么……”
“人命。”
话音一落，我的手中多了一支笔，黑大人对我说道：“你用这支笔，修改画上的小木屋，去掉木屋门上的封印，她就可以出来了。”
我依言照做，将冬季图平放于桌案上，用笔修改木屋门，神笔所到之处，果然按照我心中所想画出一道开着木门。
片刻后，万千雪花自画里飘出，风雪拂面，我耐不住这寒冷打了一个冷颤。
雪花散去后，那刚刚死去的江灵翡，竟然又出现在我眼前！
“她不是江灵翡。”
黑大人一句话惊醒了我。我仔细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容貌虽与江灵翡九分相似，可是那双眼睛和周身气质完全不像江灵翡。然而，他们最大的区别则是，江灵翡已老，这个女子却青春仍在。
“她叫江灵翠，与江灵翡乃双生子。”
三
“你之前说过，江灵翡之所以会掉入河中，乃是因为她曾经作恶杀人，她把杀的人藏进了这幅画里。”
我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江灵翠，从她的言行举止上看得出来，此人是个傻子。
“这江灵翡连自己的妹妹也杀？杀也就罢了，这还杀个傻子……”
一声叹息，引得痴傻的江灵翠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突然亮起，她抓住我的手，眼眶微红地看着我：“大哥哥，我姐姐我姐姐呢？”
那双手冰得我头皮发麻，想甩开，却又怕她哭。只好反手拉住她的手，劝慰道:“小姑娘，你听哥一句劝，忘了你那狠心的姐姐。走上这桥，不要回头。”
江灵翠不依不饶，哭道：“骗人，骗人……姐姐说，她不会抛弃小翠的，你是骗子。”
闻言，我只觉好笑。这世人怎就如此可恶，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将自己最亲的人藏于画中。骗得这小傻子，这么多年，都住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江灵翠，你难道忘了吗？是谁把你封印在这里面，又是谁在你的心口上插了一刀？”
她抬起头懵懵懂懂地看着我，我的伸手，轻轻一点她额间。
那些前尘往事，皆被我从她脑海里抽出。
四
江之安升为召云国丞相那一年，可谓双喜临门，他的夫人燕娘为他生了一对双胞胎。
奈何江之安看见这一对双生姐妹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只因他十九岁那年，他的好友方宿明曾为他卜过一卦，若是他在二十七岁那年得了一女儿，此生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江之安知道方家乃卜命世家，好友方宿明的话自然是真的。便与方宿明笑说：“那我若是得两个女儿，岂不妙哉？”
闻言，方宿明脸色变了。片刻之后，严肃地对江之安说：“一女足矣，二女，要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方宿明没敢再继续。江之安听后颇有不悦，可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好笑道：“好好好，那江某人这一生就得一女，足矣。”
人生有一个成语叫：一语成谶。
江之安这句笑话，在他二十七岁那年变成了真的。
他一下朝就返回家中，看见燕娘床榻旁放着的摇篮，他凑过去一看，吓得面色发白，当即跪在了地上。
“之安，之安，你怎么了？”半卧在床的燕娘，立刻下床走向他。
只见江之安跪在摇篮旁，放声大笑：“天要亡我！”
燕娘十分不解，为何江之安看见自己得了双女，为何会如此悲痛。
“燕娘，方宿明曾对我说过，我若在二十七岁，得一女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若得二女，必死无疑。”
闻言，燕娘面色煞白，难怪之前她想要孩子的时候，江之安都推说不要。说这些事情，都得放在二十七岁那年。
事到如今才明白是这么个理儿。
若是普通的算命师傅告诉他们这事儿，他们肯定不信。可是方宿明说的就不一样，他可是预测过皇命的人，是天生的卜命师。
一想到这里，夫妻二人抱头痛哭相拥而泣。
一番哭泣后，燕娘安慰道：“之安，即便此生没有荣华富贵，我们亦是你的亲人，不会抛弃你。”
二十七岁的江之安听了这番安慰大笑，是啊，他用了七年的时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仅仅只是因为多出来了一个女儿，他就得放弃所有……
值得吗？
他的眼睛看向摇篮中熟睡的小孩，这两个小孩，只能留一个。
“燕娘，我们不如把其中一个送给下人养吧？这样，我们不仅可以随时看见她，也可以照顾她。名义上的别人的孩子，实际上还是我们的，没准这样可以骗过老天的眼睛呢？”
这个念头从他心中谋生时，江之安就已经放弃了他的亲情。
又过了些许时日，江之安再遇方宿明。
方宿明便向他道喜：“江丞相喜得千金，方某特地选了好礼祝贺。”
他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两个漂亮的银镯。
江之安一看，面色大变：“方命师为何要买一对，我家只得一个千金。”
方宿明愣神，遂笑：“失误失误，原来我的卦，也有算错的时候呀。”
江之安接过银镯，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哈哈，没准方命师是那日酒喝多了，算错了。不碍事，我替小女谢谢方命师的好礼。”
言毕，两人背对而驰，方宿明的妹妹方宿微从暗中走出，看着江之安的远去的背影说道：“他撒谎了。”
方宿明看着手中的银镯，这是被江之安抛弃的一只。
“在亲情与荣华富贵之中，他选择了后者。”
方宿微压低声音问道：“你会杀了他吗？一个人连亲情都可以抛弃，若是他参与夺权，恐怕更为阴狠。”
方宿明将银镯递给方宿微：“以后你去他府上时，找个办法，将这只镯子送给那个小姑娘。”
“人来于世，无人记住，该有多悲哀。”
话音落，方宿明的眼神忽然变了，他的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
“没有人可以骗过上天的眼睛，有我在，谁也夺不走萧家的王座。”
看着这场回忆，我只觉心中有些哽咽。方宿明说没有人可以骗过上天的眼睛，可他又能卜测到，很多年以后，他的女儿方让卿所作出的那些逆天之举？
他们都信天命，可又都在为天命所争斗。
五
一如方宿明所言，江之安的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不成功的。
他们妄图和江灵翠摆脱关系，将她拱手送人，让仆人将她养大。可是，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哪容得了你摆脱？
江家姐妹七岁那年，江之安一落千丈。像是受了什么诅咒一般，事事不顺，他所办的每一件事都不入圣心，惹得文武百官全都写奏折弹劾他。
这一日下了早朝回来，灰头土脸的江之安被一个小娃娃给撞了。
乳娘一见这场景，立马追过去拉住江灵翠。
“小翠，回来，给老爷说对不起。”
江灵翠却将脏兮兮的小手，伸向了江之安干净的朝服，拍手道：“嘻嘻嘻，好看，好看。”
从前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江之安都会因为愧疚感，将她抱起来逗乐一会儿。
可是现在，江之安伸手将她推开，小孩子一摔便摔在了地上。当即便哇哇大哭起来，仆人忙抱着她哄起来。
江之安本就心烦，听了这哭声更是心烦。
“你个扫把星！你就是派来祸害我江家的，四岁那年害死你亲娘，如今还要来害死我吗？”江之安越说越怒，将她从乳娘怀里扯了出来，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怒骂：“我当初就不该听你娘的话，让你活下来。”
周围的仆人见了，立马把大门关上。他们都知道，江之安讨厌这个痴傻的小女儿，也都知道这个傻子是江家的丑闻。
“老爷，小姐她是无辜的，是我看管不利让她冲撞了您。你放过她吧，要打就打我吧……”乳娘跪在地上，看着江灵翠的小脸便得通红，“老爷，夫人在世时曾要我好好照顾小姐，您不能这样做啊……”
燕娘的死，是江之安的心头痛。一听见这话，他就将江灵翠放在了地上。
“小兔崽子！我要把你关起来，省得你再祸害人。”
七岁的江灵翠不懂，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被关进柴房的那一天夜里，江之安来看她。
那个时候江之安喝得酩酊大醉，酒气熏天。江灵翠往角落里缩，她看着江之安端着的那碗药。
“灵翠，你乖。爹喂你喝甜汤，你以前不是最爱喝这种甜汤吗？”
人对于危险的事物，哪怕是傻子，也知道不可靠近。
江灵翠被他抓住的时候，死死地闭紧嘴巴。
她那双干净的大眼睛里满是绝望。
江之安见了大怒，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没用的东西！你连死都不会吗？”
那一巴掌将她打得哇哇大哭，那一碗有毒的甜汤，就这样喂给了江灵翠。
“住手！”
门应声而开，江之安转过头一看，竟然是江灵翡。
她跑过去将那碗药打落在地，抱着江灵翠，安慰道：“小翠乖，不要怕，姐姐在。”
江灵翠在江灵翡的怀里瑟瑟发抖。
江灵翡鼓足勇气对江之安说：“爹，她也是您的女儿，您为何就如此狠心？”
江之安大笑：“正因为她是我女儿，所以我必须杀了她！她如果不死，我们都得死。这个家，迟早会因她而亡。”
“呜呜呜，我不要死，不要死……”江灵翠害怕地躲进江灵翡的怀里，“爹，可怕，真可怕……”
“别哭了！你个兔崽子，除了哭还会什么？”江之安听得心烦意乱，伸手一抓江灵翠。
谁知，江灵翡冷言道：“爹没有能耐保护这个家，却将这些罪过赖在妹妹身上。这一点都不像个正人君子所为！爹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吗？”
江之安大怒：“江灵翡，你别以为你比旁人早慧，就有资格来教训我。”
江灵翡直言：“你没有能耐保护这个家，那就让我来。”
“倘若日后，江家真的因妹妹而亡，那就让我亲手杀了她！”
一语出，惊得我浑身冷汗。
传闻之中，江灵翡确实聪明无双，今日一见果真不同！
一个七岁的孩子，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六
世上都知道，召云国江丞相对爱女江灵翡，极端宠溺。
殊不知这一切原由，竟然是江家上下所有事情都需经过她之手。她替江之安想办法渡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替被贬的江之安返回高位。
江之安终于确信，这个女儿是上天赐给他的宝物。当年方宿明为他算的命，当真准！若是得了这一个女儿，依靠她的聪明才智，兴许夺了这天下都有可能。偏偏，他家里有一个扫把星。
这个扫把星躲在江灵翡身后，让他无法动她。
江家姐妹十四岁那年，江之安开始派人寻找画卷，因为他听见有人说四季图里藏有金山银山。那时候的江之安已富可敌国，寻找画卷的消息一经传出，方宿明就已经注意到了，此人非除不可。
正在这时，有一只黑狗出现在了江家后门。它的嘴里咬着一幅画卷，江灵翠觉得好奇，便走过去摸摸黑狗，黑狗则对她摇了摇尾巴，将咬着的画卷放在了地上。
江灵翠走过去打开一看，满目欣喜：“哇，好漂亮哦，是狗狗你送给我的吗？”
大黑狗点了点头，转身跑出了江家。
正在这时，我看见方宿明从暗处走出。
他穿着一身雪白道袍，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大黑狗：“东西都送到了吗？”
大黑狗点头：“汪汪。”
“嗯，假的四季图送给他了，接下来我们可以看好戏了。”
正在这时，大黑狗身上冒出黑烟，浓浓的黑烟散去之后。显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
少年的声音极其清脆：“我可没说，我送给她的是假的。”
回忆到了此处，戛然而止。
我看了一眼茶水铺里的黑大人，它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我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地问：“是你把图送给了江灵翠？”
“是我。”
我问：“为什么啊？”
黑大人解释道：“因为，在那个时候召云国还不能亡。”
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努力地理清头绪，问：“你的意思是，如果那个时候江之安拿到的是假四季图，召云国的历史将会被他改写？他将成功夺位，成为新的王？”
我又问：“你给他真四季图的原因，是因为你知道，这幅画最终会成为他的失败原因。”
黑大人点头。
那一日，江灵翠拿着四季图把玩了许久。直到她不小心割破了手指，血融进了画卷里。
那幅画有了变化，那座雪山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她吸进画中。
穿着一身夏季衣裙的她，在寒冷的冬季图里被冻得奄奄一息。正在这时，她看见了一座茅草屋，江灵翠慢慢地爬向茅草屋，当她正要爬到门口时，晕倒了。
再睁开眼时，她的面前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你醒了？”女子问，“你是如何进入这画中的？”
江灵翠本就痴傻，经过这一吓，就更傻了。饶是面前这个女子长得像是仙女，她也吓得哇哇大哭。
“你别哭好吗？我不大会哄人。”女子有些着急，思索再三，她伸出手，五指松开，一只漂亮的蝴蝶从她掌心飞出。
江灵翠第一次看见这种奇异场景，止住哭声，拍手叫好：“神仙，神仙哥哥。”
我大惊，明明这个人是女子，江灵翠居然叫她神仙哥哥？
谁知，那女子抓紧江灵翠的肩膀，逼问道：“你能看出我的真身？”
这一问，我彻底傻了。
这四季图里居住的人，居然真的是男人？
江灵翠抓住他的手，叫道：“神仙哥哥，小翠还想看，还想看蝴蝶。”
“呃……原来你是个傻子。”他扶额叹息，“原以为来的人可以救我，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
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对江灵翠笑道：“罢了，也算多件好事吧。你还想看什么，我都可以变给你看。”
江灵翠说：“我……我想看我娘亲。”
他有些为难地说：“你娘亲？我没有见过，没法变……”
“蝴蝶，要很多很多蝴蝶。”
言毕，他伸手捂住江灵翠的眼睛，语气柔柔地在耳边说：“一会儿，睁开眼。”
手从她眼前移开时，江灵翠看见了许多漂亮的蝴蝶在她眼前飞舞。
当她伸手去抓那些蝴蝶时，姐姐江灵翡的声音传进耳中。
“小翠，你在哪里？”
画卷外的江灵翡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看见妹妹江灵翠，直到她看见了桌子上摆放四季图。
江灵翠的声音从画卷里传了出来，“姐姐，姐姐我在这里啊。”
江灵翡大惊：“你在画里？”
画中的江灵翠立刻跑出木屋，江灵翡这才看见那皑皑雪山半山腰有一座茅草屋，她的妹妹江灵翠正在茅草屋前对她招手。
七
江灵翠从画里出来了，她对江灵翡说：“姐姐，我我看见神仙了，神仙会变好多好多漂亮的蝴蝶给我看。”
那天，江灵翠将自己在画中的所见所闻，通通讲述给姐姐听。
江灵翡听完，深觉这幅画就是传说中的四季图！
传闻中，四季图分为春夏秋冬，在这四幅画里，只有一幅是真的。倘若人进入画中，便可长生不老拥有金山银山。
江灵翡知道，江之安正在拼尽全力寻找这幅画。倘若现在她把这幅画交给江之安，江之安肯定会夸她，说不定妹妹就不用每天挨他骂了。
入夜，她将妹妹哄睡着。悄悄地取走了四季图，正在她想要走出房间时，这幅画开口说话了。
“江灵翡，我看见你心底的愿望了。”
江灵翡大惊，愣在当场。
那幅画凌空飞起，“你想把画交给江之安。”
“没有用的。”
江灵翡问：“为什么？”
“你的妹妹江灵翠，之所以能够进入到画中，是因为她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心，价值连城。而你们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所以没有办法进入到这画中，自然也就得不到金山银山。”
赤子之心？
是啊，她的妹妹，世上最好的妹妹。就连家中的仆人都十分喜欢，干净的眼睛，空灵的嗓音，时常挂着笑容的脸。每逢人疲惫时，她总是能讨人欢喜，好似她的世界里干净无暇，犹如白雪。
这样的孩子，如何不喜？如何不价值连城？
她拼了命去守护的，不正是因为江灵翠有一颗这样的心吗？
江灵翡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将画卷放回了江灵翠的枕边。
“神仙，若你有灵，劳烦你多陪陪我的妹妹。”
“她很好的……”
江灵翡没有将四季图交给父亲，而是将此事隐瞒下来。
可是秘密一旦生成，就意味着有一天它将会暴露。
江灵翠三番几次地在江家失踪，又安然无恙地出现，每逢出现时，她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哪怕是在三伏天气，她也穿着棉袄，这引起了江之安的怀疑。
直到那天夜里，他在江灵翠的房间外等到了深夜。才发现，这个丫头居然滴血入画！
第二天一早，江之安又去了江灵翠的房间外，看见江灵翡居然在画边等候。
片刻后，风雪拂面，江灵翠从画中出现。
姐妹相拥。
江灵翠笑眯眯地说：“姐姐，神仙哥哥说上次你送给他的点心，他很喜欢，这才托我给你带了东西呢。”
“是什么呀？”江灵翡问。
江灵翠伸出手，学着神仙的模样，吹了一口气。
一只翠色蝴蝶自她手掌中蹁跹飞起。
二人正欣喜叫好。
江之安破门而入，一手抓住那只翠色蝴蝶，摔在地上，踩死。
“你们姐妹倒是好手段，居然将四季图私吞了！”
八
江之安把两姐妹关了起来，自己一人坐在房中，用刀割手，画卷吸了血之后没有半点反应。
正在他要用火烧画时，画中神仙开口了：“江之安，你的心不干净。”
“你即便是放完了所有血，你也不可能进入这画中。”神仙沉声道，“除非——”
江之安如同看见了救命的稻草，抓住画卷边角，急切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将你的女儿杀了，把她的心给我。”
这阴冷的一句话，让身处三伏天的江之安打了一个寒颤。
“没……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江之安说，“燕娘去世时，曾要我好好照顾她俩。”
“呵，这么多年了，你觉得到底是谁在照顾谁？”神仙冷笑道，“若不是你聪明的大女儿，恐怕你们江府早就亡了。”
“我……”江之安权衡再三，拿起桌案上的刀，“我这就去杀了江灵翡。”
“我要的不是她的心脏，而是江灵翠。”
一语毕，江之安似松了口气。江灵翡对他有很大的用处，可是江灵翠不同，她只是个累赘，是死是活，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好，我马上就去。”
言毕，我闭上眼睛。真是难为江灵翠了，她将这段残忍的往事记得如此清楚。
忽然，我又似想起了什么。看向趴在茶水铺桌子上的江灵翠，又看向黑大人。
“你说过，江灵翡之所以从桥上掉下去，是因为她杀了人。可是，这记忆里，分明是江之安杀了自己的女儿啊。”
黑大人给了我一记白眼。
正在这时，趴在桌上的江灵翠突然坐直身子，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幽怨。
“是她杀了我，江灵翠杀了我。”
我大惊，手中瓜子掉了一地，“你到底是谁？江家姐妹，究竟谁死谁亡了？”
她看着我，指着自己的心脏说：“我的妹妹江灵翠，杀了我。”
原来，在那一场我没有看完的记忆，竟然是这样的。
“那天，她从画卷里走出来，为我变出一只蝴蝶。父亲将蝴蝶踩死后，我和她就被关进了柴房里。”江灵翡回忆道。
“在柴房里，她给我了一小瓶酒。”
“她说这是神仙送给她的神仙酒，希望我也可以喝一点。我听后自然欣喜，与她喝下那杯酒，再醒来时……”
“我已经不是我了。”
那杯酒，交换了江家姐妹的身体！姐姐变成了妹妹，妹妹变成了姐姐。
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我的妹妹竟然向画里的神仙许愿了。
她拿着刀，慢慢地走向我，对我说：“姐姐，你当了十四年的聪明人，现在能不能换我当一次？”
我十分惶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那个人，明明是她，却又不是她。
“你现在不想死，对吗？可是我也不想。”她靠近我说，“一会儿父亲就会拿刀来杀你了，因为你现在不再是聪明的江灵翡，而是白痴江灵翠。你对父亲毫无价值，她会杀了你，用你的心脏和神仙做交易。”
“可是姐姐，与其被讨厌的父亲杀死，不如被亲爱的妹妹杀死。”
九
那天，江之安拿着刀打开紧闭的大门时。
只看见，江灵翡已经杀死了自己的妹妹，她的手里正捧着一颗心脏，余温尚在。
她的脸上沾满了妹妹的血，对着父亲笑道：“父亲，我曾说过，倘若日后，江家真的因妹妹而亡，那就让我亲手杀了她。”
江之安见了大笑道：“好啊，我的好女儿，你可真是父亲的宝贝啊。”
他们二人，将心脏给了画中神仙，做了交易。
回忆至此，江灵翡怨恨越发强烈，“我这辈子用真心待她，以为她赤子之心从不曾变，没想到她竟然为了变成我，做了如此狠毒的事情！”
“她甚至将我的回忆取走，把我封印在这雪山木屋！”
事已至此，我忍不住开口劝慰。
“灵翡，她从未害过你。”我将我在画卷之中看见的江灵翠事情，全部说给她听。
十四岁生日那年，神仙曾经问过她有什么愿望。她说，她希望姐姐可以长生不老。
神仙问她，“你知道什么叫长生不老吗？”
江灵翠回答：“知道呀，就像是神仙哥哥一样，永远年轻漂亮。神仙哥哥没有见过我姐姐吧？我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我希望姐姐可以每天都很开心很开心。”
神仙沉默了，过了半响才说：“灵翠，我看过你姐姐的一生，十七岁嫁人，十九岁生子，二十岁孩子早夭，丈夫不疼婆婆责骂……她这一生都过得很凄惨。”
江灵翠急了，“不行，不行，我姐姐很好，不可以过得很差。”
神仙说：“你既许愿，那我便告诉你一个方法。”
“什么办法啊？”江灵翠睁大眼睛问。
“你变成她，她变成你。此后，她的苦难皆由你一人承担，你可愿意？”
“我愿意啊！”江灵翠抓住神仙的手，答应道：“神仙哥哥真好，和我姐姐一样，是个好人。”
于是，那日江灵翠将那杯酒给了江灵翡。
一杯酒入肚，姐妹互换，此后一人永居四季图，另一人则倍受苦难。
而江之安，非但没有得到金山银山，反而命丧黄泉。
江家垮了，江灵翠嫁人之后，日子便越发难过。
临死之时，她嘴中念叨着的，仍旧是那句话。
“姐姐，我世上最好的姐姐，愿你长生不老，永生快乐。”
故事讲完，江灵翡泪流满面，她的妹妹竟然用这种方式为她换来了长生不老！
难怪，那年她进入画中时，那个漂亮的神仙对她说。
“江灵翠，她是个好孩子。”
一语毕，神仙从木屋消失。
从那以后，她一个人住在这木屋里数十载。
直到今日，才被我用笔放出。
十
江灵翡与我道别，她说：“乔公子，这世上一个人空得长生不老，实乃人间不幸。你不如取走我的命，让我过河吧。”
我点点头：“如你所愿。”
江灵翡上桥的那一刻，对我笑了，那一刻我觉得她，既是姐姐也是妹妹。因为这个笑容，干净无瑕。
我转身，看着脚边的黑大人，弯腰狠狠地掐住了它的脖子。
“你别以为我没有看出来，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诓骗江家姐妹入局，不是为了保护召云国的江山不灭。而是为了你们一己之私！”
“那个所谓的画中神仙，不过是这间无名茶水铺的老板——二花！”
黑大人冷冷地看着我：“乔渡，你还知道些什么呢？”
“我还知道，那道封印其实一开始是给二花准备的，是江灵翠的血，释放了他。为了达到你们的目的，你们不惜用人心脏，破解符咒。”
“这就是你一开始，就要送江家姐妹真正四季图的原因。因为，只有赤子之心，才可以释放他从画中出来。”
任凭我怎么怒吼，黑大人始终是那副模样，稳如泰山。
他懒懒地开口：“乔渡，你这是在怨恨我们？”
我厉声道：“我这是在替江家姐妹不值！”
“那你可曾想过，若是二花被人封印在画里，没有人解救他出来。他便不会去亡召云国，召云国不会灭亡，这历史便是另一番天地。那我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闻言，我松开了双手。
是啊，黑大人说得没有错。
这些故事早就已经发生了，他们所做的不过是顺应历史，维护秩序而已。
而我，不过是这三千世界，万千故事里的一介看客。
我没了力气，念叨着最初的那句话，慢慢走向茶水铺，等待着下一个过桥人。
“桥轻孽重，如何渡河。卸往事，莫回首，方可渡也。”
文章作者：贺兰邪
图片作者：沙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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