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 | 一个正经爱情故事

图/韩一杰

一

我抓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送上了天空。

一分钟前，我正在向雅雅进行第五十一次告白，对面的少女那时blingbling发着光，我啪叽一声跪在地上，深情地望着她。

“雅雅，做我女朋友好吗？”

她无奈地看着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像揉那只我送给她的凸毛兔子。我有理由怀疑那只兔子是被她撸秃噜毛的，尽管雅雅一直不承认。

就像她一直不肯承认喜欢我。

“抱歉，我喜欢有能力、有内涵、有艺术细胞的男孩子。”

我烦恼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发现自己的双脚居然离开了地面。我看向雅雅，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尽管如此她依然非常漂亮，当然很快漂亮的雅雅在我眼里变成了一个黑乎乎的小点，因为我飞得太快了。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飞上了天空。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四周的一切景物在我眼中飞速变幻，从前觉得怎么看怎么喘不过气的高楼大厦，现在就像积木那样胡乱地排列在下面；宽敞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像排队搬家的小蚂蚁一样勤奋地来来回回。当然也有迷了路的，在整齐的队列里左冲右突。

我觉得我一脚就能碾死它们——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好像飞得有些太高了，很冷。而且氧气稀薄。

我一向是个非常抓得住重点的人。

不应该为了在雅雅面前显示好身材而穿那么少的，我苦恼地左右摇晃着自己的头发，以便控制飞行方向，想尽办法让自己下降，降到暖和一点的地方去。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样飞行的坏处了，手臂真的很累，而且不太容易刹车，幸亏我瘦，要是那些胖子，不是要被自己累死。不过胖子降落应该比较容易，我想，以及这里变得暖和了，下面的景物也很清晰，还有鸟。

小鸟没有手臂会累的烦恼，它们扑扇着翅膀，呱唧呱唧地冲向我，把我撞得到处晃。

“喂，要遵守交通规则啊！”我忿忿地喊，收获了一坨小麻雀扔过来的一坨鸟屎。

有人在我身后轻笑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见了另一个抓着自己头发在那里飞行的人。

二

简苇是一个对新人非常友好的人，她教我怎样正确地起飞和刹车、以及如何方便省力地变换飞行高度和方向。

“你的头发非常好，这样的长度很容易控制。我有个朋友，长发及腰，于是每次让自己飞起来的时候都要拗出一个非常奇葩的造型，连鸟见了都不想撞。”

我这才知道，在抓着头发飞起来界，被鸟撞是一种认可。小鸟们都很傲娇，对于不明飞行物，它们是不屑于去撞的。只有承认你是它们的同伴，它们才会呱唧呱唧扑到你身上，然后送你一坨鸟屎。

我何其荣幸。

我跟简苇一起飞了一阵，熟悉了路线，我悄悄问她：“像我们这样能抓着头发飞起来的人，多吗？”

“多，也不多。”简苇一手抓着头发，熟练地转弯，一手抽着烟，目光望向远方，十分有深意的模样，“我们都很脆弱，只要被伤了心，就不能再飞起来了。”

伤了心就不能飞是个什么鬼，我跟着摇摇晃晃地转了个弯，没理会后面那句话，急急忙忙地问：“那我可以带着我女朋友一起飞起来玩吗？”

简苇用看傻逼的目光看着我。

“当然不行，这是违反力学三大定律的。”

“力学？三大定律？哪三大？”

“人只有抓着自己的头发才可以飞；人只有抓着自己的头发才可以改变方向；人只有抓着自己的头发才可以降落。”

哦豁，看来我物理太差。上课睡觉，对不起老师。

我想起雅雅第五十一次拒绝我时对我说的话，她喜欢有能力、有内涵、有艺术细胞的男孩子，而我是个连单反相机的快门都按不动的人。

——那是之前，虽然我现在还是按不动快门，也不能带她飞起来，但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有能力、有内涵、有艺术细胞的人了。我可以抓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飞起来。

三

我觉得我跟雅雅已经交往了。自从那天，我在她面前让自己双脚离地开始。

以前我眼里的她是blingbling的；现在她眼里的我也是blingbling的。

我跟她讲我从简苇那听来的力学三大定律，她很遗憾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叹息，“居然还有这样的定律啊，厉害了，可惜我的头发太短，早知道就不剪了。”

我连忙告诉她短发也好看，非常好看，特别好看，她噗嗤一下笑起来，推出自行车，要去植博园摄影。

忘了说了，雅雅是个摄影师，而且是个脑洞很大的摄影师，她拍的照片构图总是特别大胆而美妙，就像她的人一样。毫无疑问，雅雅是天底下最棒的女孩子。

别说五十一次，就是表白一百零一次我也要跟她结婚。

雅雅坐在一棵树上，打算要拍日落。从那里看出去，相框里的景致异常神奇，两边树木的形状像双手一样，捧着晴天里微微变形的太阳，像个爱心。那是我发现的，我几乎把整个植博园飞了个遍，才找出几个取景点。

雅雅夸我，你真有艺术细胞。我嘿嘿嘿嘿笑。

但是今天天气不太好，整个植博园阴沉沉的。天上全都是大片大片的黑云，怎么看都是马上要下雨的样子，看不见太阳。

我本来想对雅雅说，要不我们改天再来，但她站在树梢上，微微撅着嘴，很不开心的样子——但是这样不开心的雅雅太可爱了，我马上就醉倒了。

于是我抓着自己的头发飞起来，往乌云里扑去，在里面像个滚筒洗衣机那样呼啦呼啦地转圈，试图把乌云搅散。

一边转圈一边控制平衡一边保持脑袋清醒很不容易，力学三大定律也派不上用场，我差点撞上一架飞机，里面的人惊恐地看着我。飞机上的乘务员拿出喇叭对我喊：“倒机请注意！倒机请注意！”

我这才发现这架飞机是倒着飞的，大概是目的地雾霾太大接到通知原路返回。

还好，他们没发现是我侵占了他们的航道，否则我肯定会接到抓着头发飞起来管理委员会的禁飞通知。简苇说，本来过去这个自说自话的管理委员会根本没人买账，但现在不一样，现在飞的人多了，是要好好管，不然地面上的人也要投诉。

我没能把乌云成功搅散，那是当然的，雨还是下了起来。

不过由于我的卖力，雅雅镜头里还是能隐约看得见一片落日了。

我湿淋淋地降落到她身边，她抿着嘴笑，夸我，你真有能力。我又嘿嘿嘿嘿笑。很好，我很快就会成为雅雅喜欢的那种人了。但是有点冷，啊，飞行真的很冷，乌云里面到处都是水，也很冷。

阿嚏。

四

简苇给我介绍了一些其他抓着头发飞起来的同伴，这些人飞起来的理由各种各样，但无一例外都是因为深爱着什么并充满希望。

比如说有一个叫做左颖的，她没有结婚也没有生育，但捡到了一个孩子。孩子在书本上看到说候鸟秋天往南飞春天再飞回来，很想看。但我们这儿是个尴尬的城市，不冷不热的，压根没有候鸟经过。

左颖为了让孩子相信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就飞起来，做候鸟引导员。每年秋天指导着别处的候鸟，让它们排着队从我们城市上空经过，转个弯再去过冬；每年春天又同样吹着哨子，让候鸟回来的时候再往我们上头飞一遍。

候鸟们不太喜欢左颖，毕竟跑来跑去很累的。只有本地的小麻雀特别爱往左颖身上撞，不停地送左颖鸟屎。因为麻雀是不到处过冬的，它们就爱看候鸟们被支使来支使去的模样。

又比如简苇自己，她正准备跟未婚妻结婚，但还没买房子。现如今房价太高了，在地面上完全没办法挣到那么多钱。简苇就飞起来当人工降雨员。

简而言之，就是天气预报哪里会下雨，但那天那里连云都没有的时候，简苇就要像牧羊女放牧她的羊群一样，带着积雨云和吹风机把它们不断不断地赶到那个地方去。有时候，如果那些云里的水不够，简苇还得加班洒水。

“你不知道，那天真是日了云了，我好不容易把一大堆积雨云给赶到植博园，不知道哪个蛇精病，居然偷偷把云都搅得乱七八糟，害得雨也小了，地面上的人就骂天气预报不准，天气预报中心投诉了我，我被扣了整整一天的工资！”

整整一天的工资，能在地面上买一平米呢。我没敢说话，感到很惭愧。

但雅雅那天很高兴，她拍出了她从未见过的日落，在雨里，那个太阳下挂着雨滴，像在流泪，真美。而她更美，她抱着我的脖子，笑起来简直能美瞎我的眼。

“你呢，你是为什么飞起来的。”简苇忽然问我。

我顿时涨红了脸，我完全没想过在天上找个工作，只想讨好我心爱的姑娘，这样是不对的……吧。“我女朋友说，她喜欢有能力、有内涵、有艺术细胞的男孩子。”

简苇听了这话，有些诧异地挑眉，“她都已经那么说了，那跟你”，你字上加了重音，“飞起来有关系？”

我点点头，“我能飞起来，就能帮她找漂亮的地方，给她讲力学三大定律，还能——咳咳，反正做各种事。总之，就变成了有能力、有内涵、有艺术细胞的人。”

大概是我的气质还不像有能力有内涵有艺术细胞的人，简苇微妙地打量了我两眼，沉默地拍拍我的肩膀，最后轻叹一声：“像我和我未婚妻这样，是很少很少的。”

当然她拍我是单手，不然就会掉下去。你看，我确实是一个很会抓重点的人。

五

雅雅越来越喜欢跟着我出去拍照片了，她不管想到什么样奇妙的点子，我都会帮她实现。

比如说那天她读诗，读到斜日寒林点暮鸦，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一幕非常美的场景。

寒林好找，斜日也好找，可暮鸦就非常不容易了，傍晚日落的时候正好有只乌鸦飞过太阳的中心——雅雅是这么构图的——那可不是容易实现的场景，其几率也就比中彩票高那么一点点。

于是我去找左颖，借了对方的哨子，反正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候鸟已经飞过一茬，再要飞也是明年春天的事情，左颖也就不怎么飞到天上来，整天陪着小孩子，笑得特别开心。

我一边吹哨子，一边往乌鸦群里提溜了一只看上去油光发亮的鸦王，训练它往落日和雅雅的镜头里飞。鸦王脾气挺大，不给吃鸡腿就不飞，给吃鸡腿就吃撑了飞不起来，于是我切一半，跑到落日对面去引。

雅雅说好准备，我就一吹哨子，对鸦王挥舞鸡腿。它啪叽一下冲过来，连我的手指头一起啄。

雅雅说，太快了，飞得不美。

我苦口婆心地劝鸦王，“你飞这么快干什么呢？又没人跟你抢。我肯定不跟你抢，跟你讲，我根本就不吃鸡腿。鸡腿很贵的，你瞧见不，你吃剩下的鸡骨头，我才啃。”

它“嘎嘎嘎”了三声，十分怜悯地看着我。

大概是它听懂了我说不跟它抢的话，这次飞得很慢很优美，雅雅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毕竟，我是一个很抓得住重点的人，如果我不跟鸦王说没人抢它鸡腿，它肯定又像炮弹一样冲起来。

那天雅雅特别欢喜，她跟我说，她的照片如今很多人喜欢，她就要开摄影展了。

我忽然想起我们都还很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就喜欢她，满心喜欢，我很努力地学习，对她说，总有一天，我给你买私人飞机，让你坐在上面，看着大地，想拍什么拍什么。

当时她只是笑，而我直到现在也买不起私人飞机。

当然，这没关系，毕竟现在，我抓住自己的头发就可以飞，比私人飞机更方便。

六

我把哨子还给左颖，又去向简苇道谢，感谢人家教给了我这么多飞行的姿势，还有力学三大定律，祝她和她未婚妻幸福。我跟她讲，我准备在摄影展上对雅雅进行第五十二次告白。

毕竟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有能力、有内涵、有艺术细胞的人了。

简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跟我说：“你知道吗，我说过那个长发及腰每次飞起来都要拗造型的朋友，如今已经不会飞了。”

“因为姿势太累了吗？”我哈哈哈哈地笑。

简苇摇摇头，又说：“她是伤了心。我劝你……算了，你的头发非常好，这样的长度很容易控制。”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被小麻雀撞了，简苇在我身后噗嗤笑出声来，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点点头，我会找出更多飞行的用处的，为了雅雅。

作为摄影展主人的雅雅格外漂亮，她的小礼服裙子像婚纱一样洁白无瑕，我捧着花，啪叽一声跪在她面前，进行我第五十二次告白，“雅雅，做我女朋友吧。我已经是一个有能力、有内涵、有艺术细胞的人了。”

雅雅深深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抱歉，素素，你怎么总是弄不对重点呢。重点是，我一直说我喜欢男孩子，而你是个女孩子呀。”

我真的觉得自己是个非常抓得住重点的人，原来不是的，我只是非常非常喜欢她。

心忽然很痛，我终于想起来简苇说过的那句话，于是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烦恼地去抓自己的头发，这一次，真的没能再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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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夜书

图片作者：韩一杰

图片来源：http://huaban.com/pins/4213318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