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雙懷、梁克敏、田乙《〈帝範〉〈臣軌〉校釋》出版(附:王雙懷/前言)
王雙懷、梁克敏、田乙/編撰
出版社:陝西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7
定價:40.00
裝幀:精裝
ISBN:978-7-224-11884-1
目 錄
【上篇帝範】
序 3
卷一
君體第一 16
建親第二 23
求賢第三 37
卷二
審官第四 48
納諫第五 59
去讒第六 70
卷三
誡盈第七 80
崇儉第八 86
賞罰第九 93
卷四
務農第十 99
閱武第十一108
崇文第十二114
跋 122
【下篇臣軌】
序 135
卷上
同體章第一 146
至忠章第二 158
守道章第三 172
公正章第四 184
匡諫章第五 198
卷下
誠信章第六 214
慎密章第七 226
廉潔章第八 238
良將章第九 248
利人章第十 263
跋 277
主要參考文獻 285
前 言
在唐代,曾出現過一部《帝範》,還出現過一部《臣軌》。《帝範》是講述為君之道的,《臣軌》則是講述為臣之道的。這兩部著作在歷史時上都曾產生過一定的影響,至今仍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理論意義,值得我們認真學習和研究。
一
在中國古代帝王中,唐太宗既是一位成功的實踐家,也是一位成功的理論家,因而被稱為一代明君。他在當皇帝期間,對“君道”進行了系統探索,用人納諫,勵精圖治,促成了著名的“貞觀之治”。不僅如此,他在聽政之餘,還經常與大臣探討治國之道,發表了許多精闢的見解,並寫出了專論為君之道的《帝範》。這部著作“從歷史與現實結合,理論與實踐結合,對君主現象作綜合的分析,提出了在那個時代具有普遍意義的認識,成為中國古代歷史理論和政治思想上的一篇宏文。”(瞿林東《一代明君的君主論——唐太宗和帝範》,《陝西師範大學學報》2005年第6期)。
《帝範》是唐太宗的大手筆。關於唐太宗撰寫《帝範》的情況,文獻中有明確的記載。《冊府元龜》卷四十云:貞觀“二十二年正月,帝撰《帝範》十二篇賜皇太子。”《唐會要》、《資治通鑒》等書所載略同。唐太宗在《帝範》序對太子李治具體講述了他撰寫《帝範》的原因。他說:“汝以幼年,偏鍾慈愛,義方多闕,庭訓有乖。擢自維城之居,屬以少年之位,未辨君臣之禮節,不知稼穡之艱難。余每思此為憂,未嘗不廢寢忘食。今自軒昊以降,迄于周隋,經天緯地之君,纂業承基之主,興亡治亂,其道煥然。所以披鏡前蹤,博采史籍,聚其要言,以為近誡云爾”。(《文苑英華》卷七百三十五)。顯然,《帝範》是唐太宗在貞觀二十二年(648)為太子李治撰寫的。唐太宗在經歷了廢易太子事件之後,十分重視對太子的教育。除了選擇有名望的學者當老師之外,還注意隨時隨地啟發太子的思想認識。據說他同太子一起吃飯時,就問:“你知道飯的來歷嗎?”太子說:“不知道。”唐太宗就說:“這是農民辛勤勞動種值出來的,只有不誤農時,讓老百姓高高興興種好地,你們才會永遠有飯吃。”看見太子練騎馬,就問:“對馬瞭解嗎?”太子們說:“不瞭解”。唐太宗就說:“馬是代人出力的牲口,不要讓馬太累,這樣才可以永遠有馬騎。”看見太子划船,就問:“瞭解船嗎?”太子說:“不瞭解”。唐太宗就說:“船啊,好比國君,水啊,好比百姓。水能載船,也能覆船。你將來當國君,要牢記這個道理呀!”看見太子在一棵大樹下乘涼,就問:“瞭解樹嗎?”太子說:“不瞭解。”唐太宗就說:“這棵樹雖然彎曲,如果認真矯正它,就能長直了。做國君的,雖然會犯錯誤,只要虛心接受意見,就會心明眼亮起來。你都要牢記在心啊!”他覺得這樣做還不夠,於是親自撰寫了《帝範》賜給太子。同時對太子講:“修身治國,備在其中。一旦不諱,更無所言矣”。又說:“汝當更求古之哲王以為師,如吾,不足法也。夫取法於上,僅得其中;取法於中,不免為下。吾居位已來,不善多矣:錦繡珠玉不絕於前,宮室臺榭屢有興作;犬馬鷹隼無遠不致,行游四方,供頓煩勞,此皆吾之深過,勿以為是而法之。顧我弘濟蒼生,其益多;肇造區夏,其功大。益多損少,故人不怨;功大過微,故業不墮。然比之盡美盡善,固多愧矣。汝無我之功勤而承我之富貴,竭力為善,則國家僅安,驕惰奢縱,則一身不保。且成遲敗速者,國也;失易得難者,位也。可不惜哉!可不慎哉!”。(《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八)由此可見,《帝範》實際上是唐太宗晚年為太子李治撰寫的帝王教科書。
《帝範》的內容相當豐富,包括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誡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等十二篇,涉及帝王治國從政的若干重要問題。“君體”講帝王應具有的品質及治理天下時應遵循的基本原則。指出帝王代表天來統治人民,應當胸懷大志,平正其心,威德致遠,寬厚懷民,仁待九族,禮接大臣,奉行德義,勵精圖治。“建親”講分封親族對鞏固帝位的重要意義。他認為不搞分封,會使帝王孤立;侯王權力過大,又會反叛中央。因此要防止這兩種傾向,合理分權,相互制衡,明察秋毫,撫之以德。“求賢”講求賢任賢對治國平天下的重要性。賢德之才,是事業成功的保證。帝王治國,需要賢才輔佐。求才要不論出身,納才應鍥而不捨。這樣才能得到人才。“審官”論選官用人與治國安邦的關係。小才不可以大用,大才也不宜小用。只有做到量才而用,各取其長,才能使人盡其才。“納諫”講聽取意見的重要性。國君能否聽取不同意見,是國家盛衰的關鍵問題之一。帝王應廣開言路,虛心聽取不同意見,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去讒”論佞臣的危害。親小人,遠賢臣,會導致事業失敗。帝王應遠離佞臣,杜絕讒言。“誡盈”論奢侈的危害。前代帝王,多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玩物喪志,驕奢擾民,會導致傾危之患。故統治者必須誡盈。“崇儉”講節儉對治國安邦的重要性。聲色犬馬是自我墮落的開端。帝王應約束自己,反對浪費,提倡節儉,做崇儉的典範。“賞罰”論賞罰的基本法則。賞罰是帝王手中的“二柄”。帝王應當運用此二柄來治理國家,但賞善罰惡,必須公正,必須得當。“務農”論重農的必要性。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故農業是國家的根本,應當重農而抑末。“閱武”論軍備的重要性。武備是和平的基石,只有居安思危,加強武備,才能確保國家安全。“崇文”講文治的重要性。文化是社會發展的階梯。帝王以和平時期應通過教育提升民智,促進社會的和諧與發展。顯然,這些問題都是治國平天下時會遇到的重要問題。雖然所論不長,但多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反映了唐太宗的政治謀略和遠見卓識。正因為如此,《帝範》問世以後,曾受到一些學者的高度評價。宋人周必大認為《帝範》是“政治之大端,安危之明戒”((宋)周必大《文忠集》卷一百五十七,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作者說認為:“御制之書,惟唐之《帝範》敷陳得失為最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九十四)。日本學者市川匡也認為:“《帝範》十二條,規模宏遠,嘉言孔彰。自典謨而降,有裨益於袞職者,亦唯斯編之為優。”(市川鶴鳴:《帝範國字解》,早稻田大學出版部,昭和二年(1926)五月出版,第1頁。)
唐太宗去世後,其子高宗繼承了他的事業,並很好地貫徹了《帝範》的精神。史載:“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貞觀之遺風。”高宗死後,經過武則天的統治,到唐玄宗時期最終出現了“開元盛世”。盛唐以後,《帝範》仍在社會上流行。《舊唐書》卷十七載,寶曆二年(826),秘書省著作郎韋公肅注太宗所撰《帝範》十二篇以進,特賜錦彩百匹。《冊府元龜》卷六〇一載:“韋公肅為秘書著作郎,注太宗《帝範》一十二篇上獻。徳宗有詔付集賢,仍令別寫一本進內,賜公肅錦彩一百疋”。《新唐書》卷五十九載:“太宗序志一卷,又帝範四卷,賈行注。”據此,則賈行亦曾為《帝範》作注。唐憲宗“毎覽前代興亡得失之事,皆三復其言。又讀貞觀、開元實錄,見太宗撰《金鏡書》及《帝範》,玄宗撰《開元訓誡》,帝遂采《尚書》、《春秋後傳》、《史記》、《漢書》、《三國志》、《晉書》、《晏子春秋》、《新序》、《說苑》等書君臣行事可為龜鏡者,集成十四篇:一曰君臣道合,二曰辨邪正,三曰戒權幸,四曰戒微行,五曰任賢臣,六曰納忠諫,七曰慎征伐,八曰慎刑法,九曰去奢泰,十曰崇節儉,十一曰獎忠直,十二曰修徳政,十三曰諫畋獵,十四曰錄勳賢,分為上下卷目,曰《前代君臣事蹟》。”(《帝學》卷二)。唐代以後,宋元明清的統治者對《帝範》也相當重視。如北宋仁宗嘉佑五年(1060),詔輔臣於崇政殿西廡觀侍讀學士宋綬等讀《唐書》。“綬兼勾當三班院,因請解所兼,專事勸講。皇太后命擇前代文字可資孝養、補政治者以備帝覽,遂錄進唐謝偃《惟皇誡徳賦》,又錄《孝經》、《論語》要言及唐太宗所撰《帝範》二巻、明皇朝臣僚所獻《聖典》三卷、《君臣政理論》三卷上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四)。元泰定帝泰定元年(1324)春正月,江浙行省左丞趙簡請開經筵及擇師傅,令太子及諸王大臣子孫受學。“遂命平章政事張珪、翰林學士承旨和塔拉都哩黙色、學士吳澄、集賢直學士鄧文原以《帝範》、《資治通鑒》、《大學衍義》、《貞觀政要》等書進講。”(《欽定續通志》卷六十六)此外,元代還曾將《帝範》等書譯成蒙古文字。史載,“察罕嘗譯《貞觀政要》以獻,帝大悅,詔繕寫啟遍賜左右,且詔譯《帝範》,又命譯《脫卜赤延》,名曰《聖武開天紀》及《紀年纂要》、《太宗平金始末》等書,俱付史館”(《元史》卷一百三十七)。明太祖朱元璋曾以《帝範》賜皇太子學習(《滎陽外史集》卷六十)。明成祖朱棣也曾讀過《帝範》,認為此書“要皆切實著明,可以為治。”(《欽定天祿琳琅書目》卷九)。這說明,《帝範》在宋元明清時期確實曾經產生過一定的影響。
由於歷代統治者對《帝範》比較重視,因而此書經宋元以至明清,被傳承下來。但在傳承的過程中,形成了幾種不同的版本。據《舊唐書·經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此書本系四卷。北宋時,有所亡佚。《崇文總目》載“《帝範》一卷”,南宋的《中興館閣書目》載“《帝範》二卷”。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九稱“《帝範》一卷”。晁公武《郡齋讀書志》載“《帝範》一卷”。馬端臨在《文獻通考》中引用了晁公武的說法。而鄭樵在《通志》中則說“《帝範》四卷”。元人吳萊說:“五代喪亂,書有錄而遂闕,暨今上征雲南,僰夷始出以獻,而舊十有二篇復完。”(《淵穎集》卷十)。而元人脫脫在《宋史·藝文志》則又說“《帝範》二卷”。明初編纂《永樂大典》,錄入《帝範》四卷。清代編纂《四庫全書》時從《永樂大典》中輯出《帝範》四卷,並以“武英殿聚珍版”刊行。此外,明清之際的《世善堂書目》、《也是堂書目》及《讀書敏求記》中還著錄有一卷本《帝範》。由此可知,唐代以後,《帝範》在我國即有三種版本,即一卷本、二卷本及四卷本。乾隆四十八年(1783),四庫館臣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說:“謹按《帝範》十二篇,唐太宗貞觀二十二年撰以賜太子。新舊《唐書》皆雲四卷。晁公武《讀書志》僅載六篇。陳振孫《書錄解題》亦題曰一卷。元吳萊謂征雲南僰夷時,始得完書。考其事在泰定二年,蓋此書宋佚其半,元乃復完也。《唐書》藝文志載有賈行注,而《舊唐書·敬宗本紀》稱寶曆二年秘書省著作郎韋公肅注是書以進。是唐時已有二注,今本注無姓名,觀其體裁似唐人注經之式,而其中時稱楊萬里、呂祖謙之言,疑元人因舊注而補之。其援引頗詳洽而詞不免於煩贅等。謹為參考其誤附列注文之下,仍依舊史厘為四卷,以復其舊云。”顯然,所論是比較符合歷史實際的。
值得注意的是,《帝範》在唐代以後,也曾傳到國外,並受到鄰國的關注。其中日本人對此書表現出極大的熱情。早在平安時代,日本遣唐使來華時,就將《帝範》帶回日本,藤原佐世在《日本國見在書目錄》中對《帝範》二卷即有著錄。從日本現存古代《帝範》抄本來看,此書在日本君主時代發揮過一定的作用。據寬文八年(1668)年刊本所載,江戶時代,儒臣曾於長寬二年(1164)、承安元年(1171)、建久三年(1192)、元仁元年(1224)先後在京都為二條、高倉、後鳥羽諸天皇講解此書。經過鐮倉室町時代,到德川將軍執政的江戶時代,對中國的儒家思想更為重視,常為將軍或地方的藩主講解《帝範》及《貞觀政要》等。由此可見,《帝範》對鄰國也產生過一定的影響。在日本,《帝範》也有多種版本。寬文八年(1668)年,京都書肆白林泉以當時的舊抄本為底本,印行此書。天明八年(1787),市川鶴鳴又撰寫了《帝範國字解》。所謂“國字解”就是用日文對漢籍進行解釋說明。至文政十三年(1830),又將清朝的武英殿聚珍版《帝範》作為幕府的官版進行了覆刻。大正四年(1914),寬文版《帝範》經細川潤次郎博士校訂,由宮內省翻刻出版。而市川鶴鳴的《帝範國字解》亦於昭和二年(1927)由早稻田大學活字印刷出版。該書作為《漢籍國字解全書》之一部,受到歡迎。二十世紀以來,日本學者比較重視對《帝範》的研究。昭和十四年(1939),大塚伴鹿發表的《關於帝範的傳本及其注者》一文,曾引起學者的關注。昭和四十四年(1969)阿部隆一又發表了《帝範臣軌源流考附校勘記》,利用日本及臺灣地區所藏古籍對該書進行了精心研究。此外,小林芳規在《平安鐮倉時代漢籍訓讀的國語學歷史研究》一文中,對《帝範》亦有所涉及。這說明,日本學者確實對《帝範》是比較重視的。
二
武則天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也是一位帶有傳奇色彩的歷史人物。她從唐太宗的才人,成為唐高宗的皇后,又從唐高宗的皇后,成為“大周”王朝的皇帝,在唐代的歷史舞臺上活躍了45年。作為一位元政治家,她充分認識到人才的重要性,不僅採取多種措施選拔人才,而且非常重視對官員的管理。為此,她專門撰寫了一部講述為臣之道的著作,那就是《臣軌》。
據《舊唐書•經籍志》記載,《臣軌》是武則天撰寫的。但《新唐書•藝文志》卻說《臣軌》的作者是元萬頃、范履冰、苗神客、周思茂、胡楚賓、衛業等。《資治通鑒》卷二〇二說:“天后多引文學之士著作郎元萬頃、左史劉禕之等,使之撰《列女傳》、《臣軌》”。《舊唐書》卷六《則天皇後本紀》亦云:“太后嘗召文學之士周思茂、范履冰、衛敬業、令撰《玄覽》及《古今內範》各百卷,《臣軌》兩卷”。從這些記載來看,《臣軌》的作者似乎是劉禕之、周思茂、范履冰等人。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在署名為武氏撰的二十多部書籍中,確有“北門學士”的手筆。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些書都是他們撰寫的。史載,武則天聰明智慧,兼通文史。早在當皇后之前,就曾著《內訓》一篇。當上皇后不久,還曾“制《外戚誡》獻諸朝”(《舊唐書》卷四《高宗本紀》)。此時元萬頃等人還沒見過武則天,更談不上代筆了。武則天既然能寫出《內訓》和《外戚誡》,當然不是不會寫書的人。《臣軌》是作為“臣下之繩准”而撰寫的(《全唐文》卷九七《臣軌序》),必然要完全體現“君上”武則天的旨意。這樣的書,也許只有涉文史,且有幾十年統治經驗的武則天才能寫出來。《通鑒》載:《臣軌》,太后(則天)所造(《資治通鑒》卷二〇五長壽二年一月)。《唐會要》云:“則天自製《臣範》二卷。”(《唐會要》卷七五《貢舉上•明經》)《通典》云:“太后自製《臣軌》兩篇。”(《通典》卷一五《選取舉三》)《臣軌序》也說:“朕以庸昧,忝位坤元近以暇辰,游心文府,聊因煒管,用寫虛襟。故綴敘所聞,以為《臣軌》一部。”看來,還是《舊唐書•經籍志》說得對,《臣軌》是武則天的作品。
關於《臣軌》的成書年代,學術界也存在著很大的分歧。兩《唐書•劉禕之傳》概言上元中(674—675)。《資治通鑒》系之於上元二年。《唐會要》載在長壽二年(693)。日本寬文八年柳谷山人校刊本有“垂拱二年撰”字樣。佚存叢書本則題“垂拱元年撰”五字(《佚存叢書》第一佚)。按紀傳之體,重事件而輕年月,往往使人不知詳序;編年體以日月見稱,然亦有概述之弊。兩《唐書•劉禕之傳》及《通鑒》言則天著述,即屬此類,故尚須具體分析。《臣軌序》言:“比者太子及王,已撰修身之訓;群公列辟,未敷忠告之規”。武后所撰書中有關太子及王者,有《少陽正範》、《維城典訓》等等。《少陽正範》最初是賜給太子李賢的。《唐會要》卷四《儲君•章懷太子賢》載:“上元二年六月三日冊為皇太子。令監國,處分明審,為時所稱。儀鳳中,手敕褒美。時正議大夫(明)崇儼,以符劾之術為則天任使,密稱英王狀類太宗。又宮人潛議云,賢是後姊韓國夫人所生。賢亦自疑懼。則天又常(嘗)撰《少陽政範》及《孝子傳》以賜之,仍數作書以責讓。及崇儼為盜所殺,則天疑賢所為,又使人發其陰事,乃廢為庶人。”《通鑒》等所載略同。從行文來看,《少陽正範》當作於儀鳳末(678或679)。《維城典訓》理宜後之。如此,則《臣軌》之作不會早于永隆元年(680)。又,《序》言:“朕以愚昧,忝位坤元。”則《臣軌》之作,必在弘道元年(683)十二月則天臨朝之後。《唐會要》卷三六《修撰》載:“垂拱二年四月七日,太后撰《百僚新誡》及《兆人本業記》。頒朝集使。”所謂“新誡”者,必是相對“舊誡”而言。“舊誡”為何?查武氏所撰,除《臣軌》處,無有關於百僚者。據此,則《臣軌》之作,又當在垂拱二年(686)之前。弘道元年之後,垂拱二年之前,中間只有兩年,即光宅元年(684),垂拱元年(685)。光宅元年,屬高宗宴駕不久,則天臨朝之初,千頭萬緒,日理萬機,恐無“暇辰”著書。清末民初歷史地理學家楊守敬在《日本訪書志》中寫道:“余案日本楓山官藏本及向山黃村所藏天正年間(1573—1591)鈔本。皆有垂拱元年撰五字,筆跡亦相同,絕非此邦人(日本人)所臆增。”觀此言,益信《臣軌》必成于垂拱元年。
《臣軌》有什麼價值?學術界迄今尚無定論。我個人認為,《臣軌》雖非鴻篇巨制,但史學價值很高。首先,它是關於武則天思想狀況尤其是用人思想的第一手資料。武則天的思想屬於“法家”?“儒家”?還是“雜家?武則天的用人是惟賢?惟親?還是典型的實用主義?武則天的思想與唐太宗究竟有多大差距?是對唐太宗思想的背叛?還是發展?這些都是史學界長期以來爭論不休的問題。這些問題之所以至今仍然沒有得出令人滿意的答案,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人們忽視了像《臣軌》這樣直接反映武則天思想的著作。《臣軌》引書多達數十種。其中有《詩經》、《論語》,也有《老子》、《文子》、《孫子兵法》等等。如果我們把這些材料和武氏發揮的情況加以研究,就不難看出武則天的思想是哪一家。《臣軌》從十個方面提出了臣下的準則:(一)同體。同心同德,做君主的手足耳目;愛國恤人,盡職盡責。(二)至忠。以慈惠為本,多其功而不言;推善於君,引過在己。(三)守道。以“道”清心正身,佐時匡主;名不動心,利不動志。(四)公正,理官事則不營私家,當公法則不阿親黨,舉賢才則不避仇讎;處“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術。(五)匡諫。除君之過,矯君之失;以諫為忠;不避斧鉞。(六)誠信。以信忠君,以信懷下;上下通誠,信而不疑。(七)慎密。保守朝廷機密,不漏禁中之語;非所言勿言,非所為勿為。(八)廉潔。奉法以利人,不枉法以侵人;以廉平為德,不求非其所有。(九)良將。有五材四藝,懂攻守之法,有先見之明。(十)利人。禁末作,興農功,省徭輕賦,不奪農時,務使家給人足。其中心思想,是要求每個臣僚都成為德才兼備、忠君愛民的人物,從而建立強有力的統治秩序。假若我們把這些準則認真考察一下,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看出武則天用人的主導思想。此外,如果我們把《臣軌》一書所反映的武則天的思想與《帝範》所反映的唐太宗的思想加以比較,也會發現其中的異同。武氏撰述散失殆盡,《臣軌》顯得尤為珍貴。
其次,它是瞭解武周吏治和社會風貌的一個門戶。垂拱元年《臣軌》成書之後,武則天把它作為臣下的“繩准”“普錫具僚”(《臣軌序》)。長壽二年,又把它作為教科書(可能一度改名《臣範》下發給貢舉人(《唐會要》卷七五)。於是乎朝野官吏、白衣仕子幾乎人手一冊。江都人孫祥嘗記《臣軌》後云:“《臣軌》既是御撰,妙極!稽古垂範,作鏡百僚,既為臣之令模,乃事君之要道。宜誦登於口,誠藏於心。束髮盍簪,庶多宏益。”(《日本訪書志》)。由此可見,當時人對它是何等的重視。這樣,它必然會作用于武周吏治,乃至武周社會。
再者,它在武周以後仍起過一定作用。神龍元年(705)中宗復位,下令“貢舉人停習《臣軌》,依舊習《老子》”(《舊唐書》卷七《中宗本紀》),因此《臣軌》的影響受到限制,但它還散佈於社會。中宗一度行“武后之政”。可以想見,《臣軌》的地位有所恢復。安史之亂,使唐代典籍遭受了一場浩劫。唐末戰亂,為禍更慘,“百王之書,蕩然散失”((宋)王應麟《玉海·宮室》)。然而《臣軌》並沒有在兵燹中“斷種”。《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王堯臣《崇文總目》、鄭樵《通志•藝文略》、尤袤《遂初堂書目》都曾著錄,說明它在南宋初期仍在社會上流傳。不過,到了南宋末期,傳本已不多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不載。趙希弁《昭德先生郡齋讀後志》云:“本十篇,今闕其下五篇”。其後《宋史•藝文志》不載。全祖望云,《永樂大典》所引書,皆出文淵閣儲藏本(《鮚亭集外編》卷一七)。而正統六年(1441)楊士奇編的《文淵閣書目》中沒有此書。故《永樂大典》似乎未曾涉及。葉盛《菉竹堂書目》、晁墂《晁氏寶文堂書目》、徐(火勃)《徐氏紅雨樓書目》、高儒《百川書志》、毛扆《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焦閎《國史經籍志》亦不著錄。看樣子從元代就失傳了。但明末音韻學家陳第在他的《世善堂藏書目錄》中寫道:“《臣軌》二卷”。可見,直到明朝末期,《臣軌》還有足本流傳。不過,清初錢謙益《絳雲樓書目》、錢曾《述古堂書目》、季振宜《季淪葦藏書目》中沒有它。乾隆初的《各省呈進書目》中沒有它。《四庫全書》中也沒有它。大概是明清之際,它最終匿跡了。清朝中葉以後,一些學者致力於佚書的搜集工作。阮元(1764—1849)始得日本活字本《臣軌》,光緒六年(1880)楊守敬作為駐日公使何如璋的隨員赴日,得《臣軌》寬文八年(1668)刊本。其後羅振玉又在日本得弘安十一年古寫卷子本。《臣軌》的冷落、失傳與戰亂、天災有關,恐怕與宋明理學也不無關係。無論如何,它曾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流傳在社會上,對歷代政治思想或多或少發生過作用;而它的遭遇,同樣有助於我們對武周以後歷代政治思想的研究。
第四,它對日本封建社會的歷史有一定影響。日本人服部宇之吉在《佚存書目》中、池田四郎在《諸子要目》中均載有《臣軌》,說明《臣軌》飄洋過海,傳到了日本。《臣軌》何時傳入日本?史書上沒有明確記載。埜子苞父云:“鐮倉將軍家皆讀之。”(《粵雅堂叢書》第二十六集所載柳穀散人埜子苞父《〈帝範〉〈臣軌〉二書跋》)此所謂鐮倉者,系指日本早期幕府。其統治時間是公元1192年至1334年。羅振玉在日本嘗得弘安十一年古寫卷子本(《松翁近稿•〈臣軌〉跋》)。弘安是日本後宇多天皇年號。十一年,適我國至元二十五年,即公元1288年。如此,則《臣軌》之東傳,當在元朝以前。查《日本國見在書目》,其中有《臣軌》二卷。《見在書目》是藤原佐世奉宇多天皇之命于寬平年間(889-897)寫成的(《日本現在書目證注稿•解題》)。看來,《臣軌》在唐末已傳到了日本。此外,傳本中往往雜有武則天所制文字,則其東傳當在武周時期。武周時期日本使者曾經來華。《舊唐書》卷一九九《日本傳》載:“長安三年(703),其大臣朝臣真人來貢方物。真人好讀經史,解屬文,容止溫雅。則天宴之於麟德殿,授司膳卿,放還本國。”《續日本紀》卷三《天之真宗豐祖父天皇》載:慶[景]雲元年(704),“秋七月,甲申朔,正四位下粟田朝臣真人自唐國至。初至唐時,有人來問曰:‘何處使人?’答曰:‘日本國使。’我使反問曰:‘此是何州界?’答曰:‘是大周楚州鹽城縣界也。’更問‘先是大唐,今稱大周,國號緣何改稱?’答曰:‘永淳二年,天皇太帝崩,皇太后登位,稱號聖神皇帝,國號大周。’”由此來看,長安三年以前,日本人對高宗去世,則天臨朝,乃至改朝換代還不知道,自然沒有見到《臣軌》。粟田真人此次來華,名為朝貢,實則求書(《宋史》卷四九一《日本傳》)。當時正是《臣軌》流行的時候,肯定為日本人所得。開元初,日本使者復入唐朝,“所得錫賚,盡市文籍”(《舊唐書》卷一九九《日本傳》),說不定其中還有《臣軌》。《臣軌》傳入日本後,人們輾轉抄錄,頗為重視。上自幕府將軍,朝廷博士,下至官吏、學者,皆有研讀者(《佚存叢書》第一帙《題〈臣軌〉後》、《粵雅堂叢書》第二十六集《〈帝範〉〈臣軌〉二書跋》)。後來,有人把它付梓刊印,流傳得更廣泛了。市川鶴鳴(1740—1795)還著有《〈臣軌〉國字解》一卷。細川潤次郎(1844—1923)著有《〈臣軌〉校》四卷(參小川貫道《漢學者傳記及其著述集覽》)。麓保孝亦曾對《臣軌》進行過校注和翻譯(麓保孝《帝範·臣軌》,明德出版社,昭和五十九年版)。可見,《臣軌》在日本也發揮過一定作用。
因此,無論是研究中日文化交流史,還是研究中國封建社會政治史,都應當看一看《臣軌》。至於研究武周吏治,不讀《臣軌》是不行的。研究武則天的用人思想,《臣軌》應當是必讀的書籍。
三
唐太宗和武則天都是在中國歷史上具有重大影響的帝王,《帝範》、《臣軌》則是研究其統治思想的重要依據。二十世紀以來,海內外學者曾對唐太宗和武則天進行過深入的研究。在這個過程中,對唐太宗的《帝範》和武則天的《臣軌》也有所涉及。但遺憾的是,相關論文太少,僅十數篇而已,且多淺嘗輒止,未能很好地發掘這兩部著作的價值。究其原因,主要是近百年來學術界對《帝範》和《臣軌》缺乏應有的認識。目前國內已有多家出版社出版過《帝範》、《臣軌》,但很少對此二書進行認真地校刊和整理。因此,我們在系統整理《帝範》、《臣軌》的基礎上,編寫了這本《帝範臣軌校釋》,希望對廣大讀者學習研究《帝範》和《臣軌》有所裨益。
整理《帝範》、《臣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做好此項工作不僅要對唐太宗和武則天有所研究,對中國古代的政治制度有所瞭解,還要弄清《帝範》、《臣軌》的傳播情況及版本源流。《帝範》、《臣軌》在唐宋時期流傳較廣,但唐宋時期的版本已蕩然無存。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大都是明代以後的版本。《帝範》在國內主要有四庫全書本、武英殿聚珍本、粵雅堂叢書本、東方學會叢書本、四庫全書薈要本等。在日本,則主要有寬文八年(1668)年與《臣軌》合刻本,天明九年(1789)帝範國字解本,弘化三年(1846)小野保證抄本、1915年宮內省印本,及1916年和譯纂注本等。《臣軌》在我國見於佚存叢書(影印日本本、光緒八年重刊本)第一帙、宛委別藏、粵雅堂叢書三編、叢書集成初編、東方學會叢書初集、傳望樓金帚編、續修四庫全書等。在日本,則主要有弘安十一年鈔本、寬文八年柳谷山人校刊本(與《帝範》合刊)、佚存叢書本、成簣堂叢書本、細川潤次郎校大正四年十一月宮內省刊本等。這些版本,實際分屬於兩個系列:一是中國本土傳承系列,一是日本傳承系列。《帝範》國內諸本均出自《永樂大典》,系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出者。日本諸本則多出自寬文八年刻本。相比之下,四庫本較為精良,故本書以四庫全書本作為底本。《臣軌》在國內久已失傳,諸本均源自日本。日本諸本多以弘安十一年抄本為宗,以寬文八年刻本為主,而以《佚存叢書》為良。故本書《臣軌》以《佚存叢書》為底本。在整理的過程中,參閱了目前所能看到的全部版本,包括日譯本所附原文。我們所做的工作,除對《帝範》、《臣軌》的正文進行校注之外,還對各篇進行了翻譯和解讀。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深化對《帝範》和《臣軌》的理解。
需要說明的是,本書是集體勞動的成果。我的研究生許美惠、夏冰冰、王昊斐、焦旭愛、申麗平、和田英、李玉婷、馬春雨、王柳寧和包明豔也參加了本書的部分工作。正是由於他們的參與,本書才得以在較短的時間內完成。本書的出版得到陝西省出版基金的資助。陝西人民出版社編審梁彩虹女士也為本書的出版付出了大量心血。在此,一併表示感謝!由於時間倉促,加之我們水準有限,書中肯定還有不少錯誤和缺點,歡迎廣大讀者批評指正。
王雙懷
2015.9.28
(感謝克敏兄提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