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躁郁症的卢凯彤,她说,“我和世界和好了”
(编者按)
曾经和我一同租房的一位室友,长年饱受抑郁症困扰。前段时间抑郁发作,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续一周都不出门,甚至发出“不想活下去”一类的留言。他的一个朋友千方百计找到我,希望我能作为室友给他一些帮助。后来几经波折,不过万幸最后平安无事。
作为一个生性乐观的人,从前我始终无法体会一个被抑郁吞没的人的样子,但在那之后,我想我稍稍窥见了“深渊”,我不会再责怪他们不努力,也不会对他们说“加油好吗?”。
如果你身边也有这样一位朋友,或你自己此时此刻正饱受困扰,衷心祝愿,你能和卢凯彤一样,和自己和好。
小刀
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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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卢凯彤,没了往昔的痕迹。摄:林振东
四年可以改变什么?一个婴儿由混沌长成古灵精怪,一个国家在战乱后重建复生,31岁的卢凯彤用四年时间,和内心的自己打了一场狠仗。
访问在独立厂牌人山人海的studio进行。爬上陡峭的中环山路,登上狭小的电梯厢,开门的正是卢凯彤。“你好,我姓陈。”记者介绍说,卢凯彤马上调皮地接话:“你好,我姓卢。”助手和摄影师都笑了。
眼前的她没了往昔的痕迹。入行15年,那个长发及肩,眼神和笑容都略带甜美的女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留着一层薄薄短发的假小子,眉型锋利,眼神亦然,像是一个刚出道的新人。她的音乐风格也不一样了,以前清新柔和些,现在黑色、摇滚、犀利,说爱情和人性,也谈核电、种族歧视和青少年自杀,成为港台两地独立音乐界一道独特的风景。
今年5月16日,卢凯彤第二次入围台湾第28届金曲奖“最佳国语女歌手”以及“最佳编曲人”,并最终夺下“最佳编曲人”奖。香港乐坛当下低迷不景气,独立音乐更是百般困难,提名后,有香港媒体把她与一同入围的方大同、草蜢、鸡蛋蒸肉饼称为“香港之光”。
▲ 卢凯彤。摄:林振东
眼前的她,并不完全醉心于光芒,反而更愿意揭开那些光芒照不到的黑洞。与情绪病缠斗多年,卢凯彤至今仍在服用治疗药物。“脚颤,手颤,有时候人会思考得慢一些,突然想说什么又忘记了那个词,有时候又感觉整个人restless(不安)。”她窝在沙发里,讲起吃药后的副作用,眼神毫无遮掩,坦诚相对。
她说家族里有情绪病史,17岁那年,就经历过轻度的抑郁症,到了2013年年底,黑暗情绪来了一次彻底的大爆发。那会儿一场大型音乐会刚刚落幕,她感受不到一丁点满足感,情绪低落,持续失眠,不想吃饭,不想接朋友的电话。
亦师亦友的黄耀明提议她去看精神科医生,她照做了,服用了一些抗抑郁药物,不料引发了另一种症状:极度亢奋,浑身是火,她愤怒地在家里用双手不停打墙,凌晨三四点坐立不安,一个人跑下楼,随便跳上一辆巴士,直到最后迷了路,凭着手机里的google map才回到家。
那是最痛苦不堪的日子,她和相处多年的伴侣分开了,也不敢将身体状况告诉家人。吃饭,父母发现她手抖得厉害,她只敢回答“没事,没事”。
医生最终确诊,卢凯彤患上躁郁症。“精神病吞噬我,让我觉得,我的存在很无谓。”两年多以后,2015年,情绪稍微稳定时,她接受传媒访问坦承一切,这样描述当时的黑洞。
▲ 卢凯彤。摄:林振东
nothing to lose,什么都不害怕
出生于加拿大,年幼时随父母回流香港,从小学了一手好吉他。15岁时,她跟着19岁的好友林二汶去见黄耀明,得到赏识,很快组成乐队At17,签约独立厂牌人山人海。17,正是她们的“年龄中位数”。
卢凯彤形容自己最初的音乐之路就像“一片青草原”。青春无敌,没有禁忌,她与林二汶一瘦一胖,没有精致脸蛋,没有大公司包装,但一个爱弹一个爱唱,“nothing to lose(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什么都不害怕”。她们的第一张唱片 Meow Meow Meow 就大受欢迎,抓住了香港乐坛火红的尾巴。
▲ 卢凯彤说,刚出道的自己nothing to lose,什么都不害怕。摄:林振东
与她们在同一时期登场的,还有twins、谢霆锋、容祖儿等。“出了第一张碟,就发觉我们和twins很不一样,我们就是要做出不同的东西,不要成为主流,我们就是要做香港的B餐。”卢凯彤说,就像在茶餐厅里点餐,人人都习惯了主流的A餐,会抱怨但也一直接受,她和林二汶却想寻找另一种音乐套餐:独立、率真、源自内心的创作。
B餐仿佛缓解了人们对A餐的厌倦,光是唱片Meow Meow Meow就大卖三万张,香港独立乐队的形象在年轻人中流传起来。
出道八年之后,2010年,她和林二汶决定暂时分开发展。“我们一个喜欢冻饮,一个喜欢热饮,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个喜欢Jazz,一个喜欢Rock。”卢凯彤说,合作多年以后,她们急切想要绽放自己,不想再作任何妥协。单飞之后,她签约过东亚唱片和寰亚唱片两家公司,后来又自己成立公司 Rockmui Ltd 独立发展。
▲ 卢凯彤。摄:林振东
我觉得世界欠了我
事业的路越走越宽,心里的路却越走越窄。唱片公司对自己不够好,自己做得不够好,好像怎么做都不能让别人满意…… 外界看来一切发展顺畅,但在卢凯彤心底,这些问题始终缠绕着她,越来越紧,越来越喘不了气。
“以前我对世界有很多不满、疑惑,觉得世界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纷争、哀伤,觉得世界对我不好,小时候家里环境不好,父母关系也不好,以致我的成长有心理上、精神上的缺陷,我的缺陷都是父母造成的。我觉得世界欠了我,(一切都是)世界和社会造成的。”几乎没有停顿,卢凯彤一口气说出以前脑子里的想法。
情绪病大爆发时,她彻底“收埋自己”,一度想过结束幕前生涯。一次复诊时,医生问她:“你这样打墙,手就快打伤了,你真的甘心以后只是唱歌,不再弹吉他?”她静下来自问:“不弹吉他真的可以吗?”心中强烈的声音:“不可以。”
她开始直面自己的困境,配合医生乖乖吃药。要找到适合自己剂量的药物不容易,她反覆尝试9个月后,才找到最适合的。那是一段漫长的独处时光。没有伴侣,朋友也不能总是陪伴,她养了四只猫,开始做一些和音乐无关的事,例如画画。
▲ 卢凯彤。摄:林振东
“那时候原本喜欢的事情,例如吉他、作曲都成为压力来源。”卢凯彤回忆说,但全新的画画却让她非常放松,她任由一切情绪泼洒在纸上,黑暗的、痛苦的、自虐的与美好的交叉重叠,化成无数抽象的线条。
和自己狠狠地打了两年多的仗,卢凯彤才慢慢从黑洞走出来。现在药还要继续吃,但她接受这没什么大不了:“和糖尿病、心脏病一样,它可能是天生的,也可能和后天有关,但我现在看得很开,有病就去看医生。”
不用给人炫耀, 44 30216 44 13551 0 0 2837 0 0:00:10 0:00:04 0:00:06 2837是我想追求的
“我觉得我和世界和好了,这两年我原谅了世界。我想通了,一切源自爱,”她还是窝在沙发里,语速变得很慢,摸索着最合适的词汇:“爱包含了痛苦在其中,爱是何其伟大,让它不仅有拥抱和光明,也有痛苦和受难,但我们不能够只看黑暗和谎言,然后骂世界没有爱。我现在尽量拥抱所有东西。”
和世界和好,也是和自己和好。
她尝试了许多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在两条手臂上,大片地绣上纹身,图案就是她的抽象画作——从前她总担心在外露的皮肤上纹身,会引来不好的联想。
她写出了更尖锐的歌,抛弃了清新的吉他风,而是轰隆隆的电子乐,歌词全是她四年来的挣扎与磨练。在主打歌《你的完美有点难懂不代表世界不能包容》中,她抱着吉他在台上放声唱出:“他们的标准说你不及格,我想说,标准由我们来定可以么?形而上,我跟你,都一样,我肮脏,你也不漂亮。”
与这首主打歌同名的专辑,是她自掏腰包,花了七位数的钱在自己的公司制作的,录成以后,再自己负责发行、销售、以及其他一切活动。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At17时代没有资源,随心而为的状态。
“十几岁的时候,前路是一片青草原,没有任何限制,没有人告诉你阶梯在哪里,任你搭建,你喜欢阶梯搭在哪儿都行,但慢慢慢慢,你才会看到这儿有一个阶梯是通往唱片公司的,那儿有一个阶梯是通往自资出唱片,那儿还有一个阶梯是通往台湾的。”卢凯彤说,沿着阶梯爬了多年,才发现自己想念的,还是那一片一无所有的青草原。
▲ 卢凯彤说,走过躁郁症后,她现在作词、画画,都不是为了给谁看。摄:林振东
“我不要求好红,不要求去红馆,不要求赚很多钱,最希望的可能是写出反映自己内心的歌词,或者划一幅令我心碎的画作,但不一定给人看,你明白吧?”她停了一下说:“不用给人炫耀,这是我想追求的。”
她似乎真的回到了自己的青草原。今年6月份,她将开始在香港和台湾开展 “Clean Tone Live” 的巡演,又回到一人一吉他,干净纯粹的风格。今年年底,她和林二汶会复合,和以前的伴侣也重新在一起,甚至相处比以前更好了。
2015年11月的一场音乐会上,在三千名观众面前,她跪在一面大镜子前,亲手用剪发机为自己剃了一个光头,寓意抛弃烦恼丝,迎来新生。
那一头刺猬一样的短发是从没有过的新鲜感受,她说,正代表着此刻心情:“不再遮遮掩掩,不害怕别人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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