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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来香港玩粤剧,这个美国小伙学了一口台山话

2017-09-13 陈倩儿 别处World


“我原本也想,一个外国人要学戏曲,一定很难,但在John身上,我发现一点不难,因为你不知道他点解(为什么)会这么沉迷,这么钟意,知道的东西比我们还多。”

一个一句中文都不会的美国小伙,只因一次偶然的机会接触到粤剧便让他沉迷其中,从随着一群连英文都不会说的叔父们学习粤剧再到漂洋过海来香港玩粤剧,这种传统戏剧在他身上又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呢?



小刀

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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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拥挤的港铁里,John Clifford看上去和其他外国小伙子一样:白皮肤棕头发,T恤牛仔裤,此刻正塞着耳机,在嘈杂车厢里独自享受音乐。但如果偷来他的手机看看,保证吓一跳:手机音乐库里,全是经典粤剧片段。


“这都是好旧的,封晒尘(封尘已久)的粤剧,这首是《雪中燕》,五六十年代的录音,但(唱法)是模仿更早期的。”他腼腆地展示他的音乐宝库,说着一口纯正广东话。


John今年26岁,土生土长美国人,家乡在波士顿,却是地地道道粤剧迷,爱听、爱唱,但最爱弹:精通扬琴、二胡,也会玩更偏门的乐器,如椰胡、二弦琴、竹提琴。


五年前他只身飘洋过海来香港,纯粹为了粤剧。他在香港演艺学院一口气读了三个课程:粤剧文凭、粤剧高等文凭,现正修读戏曲艺术学士学位,主修扬琴。2018年即将毕业,现在他已经决心留在香港,做一名粤剧配乐师。


一个美国小伙子要闯进传统粤剧行当,岂不困难重重?John对此没有复杂答案,只是不停重复两个词:“钟意(喜欢)”、“好玩”。


他的同学好友,主修花旦的谢晓瑜就这样说:“我原本也想,一个外国人要学戏曲,一定很难,但在John身上,我发现一点不难,因为你不知道他点解(为什么)会这么沉迷,这么钟意,知道的东西比我们还多。”


白人小孩撞上华侨叔父


「他们在美国几十年,但大部分一句英文都不识,不要说粤剧了,我们就连平时沟通都好困难。」 

John Clifford

沉迷早在波士顿就发生了。那年John只有11岁,恰逢中秋节,同班的华裔小朋友领他去唐人街玩。街头,一个粤剧班子搭了露天戏台,吱吱呀呀的乐声和着说唱,John立刻被吸引了。他生于音乐世家,自小学习钢琴、小提琴,但从没接触中国乐器。


回家后上网搜索,他才知道那吱吱呀呀的乐器叫二胡。当年圣诞节,他就让母亲送自己一把二胡,然后一个人坐地铁,到唐人街找到粤剧班子,一心想着跟师学艺。


▲  波士顿一位老乐师送了一把竹提琴给钟情粤剧的John Clifford。摄:吴炜豪


那是一个由老华侨组成的音乐社,用John的话说,“一群老叔父”,大多是广东台山、香港、澳门的移民,人人都是粤剧迷,每周有三天固定聚在一起玩粤剧,看见来一个拿着二胡的白人小伙子,众人莫名其妙。


“他们在美国几十年,但大部分一句英文都不识,不要说粤剧了,我们就连平时沟通都好困难。”John回忆说。但反正老叔父不赶他走,他就经常去,坐一旁,仔细观察:“他们也不会教我,我就模仿他们按弦的手势,学到似为止。”


慢慢,老叔父发觉这小孩是动真格的,开始赐他两句,最经常说的是”higher”、“lower”、 “listen”(高点、低点、聆听):“因为西方乐器和粤剧的音准是不一样的,他们经常纠正我,还有,后来我才发觉,listen真的很重要,用心听演员怎么唱,才知道怎么配乐。”


John当时完全不识中文。起初在音乐社,他只识旋律,乐谱上写了什么,演员唱的什么意思,他统统不懂。后来升上中学,选修外语,同学纷纷选择法文、西班牙文、德文,他就选了中文。课堂教的是国语,他一边学繁体字,一边在音乐社跟老叔父学粤语,还学了一口台山话。


在这个音乐社约莫待了五年,终于小有成绩:基本掌握了二胡、扬琴,还看懂了天书一般的粤剧工尺谱。有唱戏的花旦干脆认了这个小老外作干儿子,带他四处演出。在音乐社,他也开始跟老叔父一同演奏。一次,他又如常到音乐社玩,一个老叔父突然跟他说:“今天头架没来,John,你先坐着吧!”


所谓“头架”,就是粤剧乐队中的领导者,那一刻,John又惊又喜:“好紧张!你很容易拖人落水(拖人下水),因为其他所有人都是跟头架来行的,整班人一齐行,你带得不好,就撞车了。”


最后当然没撞车,而John的粤剧之路,也随之越走越远。


▲  John Clifford正为演艺学院的公开粤剧表演彩排。摄:吴炜豪


美国小伙子寻找粤剧根源


当John决定来香港进修粤剧的那一刻,他仍是美国圣约翰大学的二年级生,正修读亚洲研究。一天,他在网络搜索发现,香港演艺学院设有专业粤剧课程,没有多想,他就飞来香港面试,数周之后,被正式录取,他立刻向美国大学申请停学,彻底开始香港求学之路。


“其实读书可以后补,但演奏一定要趁后生,打下基础先!”他家人也很开心,儿子找到自己如此喜欢的事情,一群老叔父更是备感自豪。


那为什么独独选择香港?John说,他研究发现,比起中国内地,香港更好地保存许多粤剧传统。


「内地许多粤剧已经好modern,追求大规模,乐团好似交响乐,但没有了很多传统的东西。」 

John Clifford

早在波士顿时,John已对粤剧寻根问底。音乐社常常演出《帝女花》、《花田错会》等曲目,唱辞是白话,但他上youtube搜索,发现不少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粤剧片段,唱辞是有别于白话的“官话”,味道更浓,演奏上流行即兴,非常有趣。再者就是“追腔”,也是传统粤剧的一大特色,意指唱者先唱,头架紧随,其他乐师再慢慢加入,是自由的一唱一和。


“内地许多粤剧已经好modern(現代),追求大规模,乐团好似交响乐,但没有了很多传统的东西,例如官话、即兴等。”John说,追求大规模必然要求整齐划一,但在他看来,粤剧配乐的精髓是唱者和乐团的灵活配合:“乐谱不是写死的,要观察演员声音,唱到这里他突然生气了,声音高了,音乐也会即兴跟上,如果演员唱错了,我们还可以帮手掩饰,让观众没那么容易察觉。”


来香港这几年,他抓紧一切机会学习最传统的粤剧。上课之余,经常去新光戏院、八和会馆看戏,“隔一个星期看一两次”,盖鸣晖、阮兆辉等老前辈的剧目都是他的最爱。久而久之,和戏班混熟了,他直接走进舞台后侧,可以同时观察乐池、演员和观众,得益更甚。


不过他也慢慢发现,即便在香港,粤剧传统也没有想像中保存得好:除了老前辈外,许多年轻演员和学生,其实一句官话粤剧也不懂唱了。为了更好学习最古老的粤剧,他到处搜罗黑胶唱片,兜兜转转又发现,许多二三十年代的粤剧录音,都被当年的移民带往美国了。


“很多美国朋友帮我找,估计是『John钟意的东西』,就将黑胶录成MP3,然后发给我。”John笑着说,他的音乐宝库就是这样慢慢积累而来。


▲  演艺学院排练室中的粤剧乐谱。摄:吴炜豪


要传承,也要有quality地传承


在好友谢晓瑜眼中,即使是在戏曲学院众多粤剧迷中,John也是最沉迷的顶级发烧友。


“他经常走进课室,第一句就是『我发现哪段粤曲原来是这样唱,或者这样弹』,急着同我们分享。”谢晓瑜说,John收藏的粤曲片段众多,同学们想知道哪一段粤剧的锣鼓怎么配,唱腔有哪个版本,大家都习惯去问John。


如此钟情粤剧,John说,或许是因为自己天生喜欢古老的东西。他不仅搜寻旧录音,还收藏各类古乐器。最珍惜的一个乐器,是波士顿一位老乐师送给他的竹提琴,1957出产于广州某乐器厂,音色古朴诙谐,最适合配丑角出场。


而近来的新欢,则是一个特制的椰胡。他在泰国古玩市场买了一个老椰壳,再专门前往广州,找一个乐器师傅打造了一个雕花椰胡,音色低沉浑厚,充满立体感。


「希望传承粤剧,但要be careful of quality(小心质量),不然很危险的。」 

John Clifford

不过,古老的东西毕竟还是越来越少了。据他了解,在家乡波士顿,目前最年轻的粤剧乐师已经51岁,大多数“七老八十”,单单是去年,就有三位老乐师离世了。在当地的华人圈子,学粤剧的年轻人现在凤毛麟角。


而在香港,John留意到学粤剧的小孩子反倒越来越多了,不过坊间师资参差。身边不少老师和朋友都建议John去教书育人,但这个美国小伙子希望先出道,做一名合格的配乐师,未来再考虑教书。


“我自己想先学好一点才去想教书,毕竟你东西要通,才能教人,否则教人是很危险的。”John说,喜欢就没有做不到,而且还要做得最专业:“希望传承粤剧,但要be careful of quality(小心质量),不然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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