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方舟》导演魏丹：电影从未消失，我是种子丨时代「纪录者」

这是鲜喵的第 2009 篇吐血原创

  喵族码字员：老九

当下什么能激发出您的创作欲望？稳定的收入。

一个月前，导演魏丹终于下定了决心。

在微博、豆瓣等社交媒体，他公开了纪录长片《方舟》的观看下载地址。

按理说，作品版权是独立导演的收入来源和底线。而且《方舟》曾入围有「纪录片届奥斯卡」之称的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Luminous单元」、全州国际电影节等重要影展，艺术价值得到过认可。

但疫情后，工作、事业双双受挫，实在找不到「出路」的魏丹，还是迈出了最后一步。

他在自述中说，公开链接有两点考虑：一是希望更多人能看到作品，让影像抵达现实；二是片尾有二维码，观众可以自愿打赏票钱。

文字看似苍白，但却蕴含着绝望、悲怆，却又不得不撕开生路的力量。

正如《方舟》一样。

《方舟》海报

这部魏丹从姥姥病危开始纪录，包含病人痛苦的处境、家庭内部的不安，以及疫情对世界影响的作品，为观众展示了生活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面。

所以烹小鲜（pengxx01）看片后，除了和魏丹讨论了作品本身，还涉及到独立纪录片导演的处境、纪录片和现实的关系等话题……

如果你喜欢《隐入尘烟》，那同样具有现实意义，而且片源已经公开的《方舟》，也请不要错过。

01

姥姥

2020年初，魏丹的姥姥张秀华，感染老年肺炎入院。

这次病倒前，老人已经因为脑出血卧病在床整整20年。长时间缺乏锻炼，身体的各项技能都退化严重。

魏丹预感姥姥可能挺不过去了，那段时间特别茫然无力。

当地的小医院也没什么办法，每天只能给老人输液消炎，还劝他们早点把人接回家：“随时都可能没了。”

《方舟》剧照

在医院的前两周，魏丹一直在照顾姥姥，研究治疗方案。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家人死亡前的状态，对象还是从小特别依赖，像半个母亲般的姥姥，所以痛苦和无助是天然的。

魏丹回忆：自己小时候想要一辆红色的小自行车，但当时家里比较贫困，妈妈没给买。可有一天，姥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二手的、很小的成人自行车。

年幼的他被惊喜的说不出话，每天在院子里骑到腿疼才算过瘾。

可记忆里从早忙到晚的姥姥，如今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生气。魏丹说：“打个不算恰当的比喻，老人像是受了一辈子苦「老马」。皮肤是松软的，说不了话，每天早上都特别难受，疼起来咬着牙关，发出低沉的哀鸣。”

守在床边的他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只能拉着姥姥的手，时不时叫她一声。“她虽说没什么表情，但会用尽自己的力气攥一下我的手，用力眨一下眼睛，或者微微点头。知道是我回来了。”

《方舟》剧照

就这么过去了两周，看着姥姥不可逆转的困境，以及外部世界突如其来的疫情，和病房里守在母亲身边的5位子女，魏丹一下被点醒了。

这么多年来，每次回家，他都会用手机拍一些家庭影像，发在群里，家人习惯了，还会感慨一句日子过得太快。

于是，魏丹决定把这件家庭里最重要的事儿纪录下来。

然而拍摄前几天，他更压抑了。除了通知医生换药和拍摄，因为摄影机的道德问题，他还要思考什么镜头可以拍？要在什么距离拍？

好在姥姥时好时坏的整个过程，被一点点纪录下来，成为《方舟》的主要内容。

魏丹印象最深的是当时只能用物理疗法处理肠道堵塞，如果哪天排泄物被冲出来一小部分，家人就特别开心，觉得又有希望了。但第二天就有可能又不好了，心率不稳，家人又陷入绝望……

周而复始，老人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所以家人最后决定赌一把，通过手术取出姥姥肠道里的结石。

《方舟》剧照

手术很成功，卡在老人肠道中的石头被取出。

虽然知道姥姥的身体可能会因此变好，但看着她手术后痛苦的表情和呻吟，魏丹陷入最纠结，最难过的时刻：

“眼泪控制不住，拍的手都在抖，又帮不上她，好几次放下手机不想拍了。但又知道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也知道在一场公共危机下，记录下这个小小的家庭是有价值的。”

咬牙坚持的魏丹，拍到了那块困扰老人和一个家庭的石头。在整部《方舟》中，那是唯一的彩色画面，它似乎象征着一切圆满解决的「梦」。

02

大舅

除了躺在床上的姥姥，魏丹还纪录了大舅等亲人的群像。

按理说，除非受过专业训练，否则普通人面对镜头，很容易产生不自然的反应，或者出现偏表演性的选择。

但一方面，舅舅姨姨们是看着魏丹长大的，关系很亲密，另一方面，他一直会做日常的纪录，亲人也容易理解，所以整个过程中，纪录都相对真实和自然。

尤其是纪录片的主要纪录对象：大舅，无论在哪种环境和困境下，都没有丝毫脱离现实的片段。“他在医院对我说，挺好的，你就记录下来，咱们十年以后再看，是一个宝贵的回忆。 ”

《方舟》剧照

除了相对自然，选择大舅还有一点原因，是他本身的故事性。

从小，魏丹和大舅的关系很好：“会带着我们疯玩，光脚爬上树制作秋千，在冰上拉我们跑，买各种好吃的给我们。”

可因为之前在社会上混，家人把他安排到陕西一个国企上班，后来也就在那边定居了，每年回来一次。

这次老人病倒，大舅每天帮她冲洗肠道，在网上查资料想办法。面对家人，他的态度也一直很积极：“躁郁症的哥哥来医院看姥姥，也是大舅和他聊一聊、安慰他。顺理成章的，大舅就成了故事里的主要人物。”

片中，有一段重要的章节，大舅展示出两种极端的情绪。

在决定手术后，因为亲人们理念不一，关于谁家拿钱产生了纷争，谁都不肯让步。大舅以为大家都不愿意出钱，不治老人了，罕见的在病房发泄了情绪。

但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加上自己实在是拿不出钱，最后的积蓄要给孩子上学。所以走出病房后，他在医院的长椅上放下自尊，给之前的兄弟们一个个打电话借钱，一边抽烟一边流眼泪。

魏丹回忆，当时拍这段时，他的心头也翻江倒海。

大舅找的朋友都有自己的难处，而且多年不联系，一开口就是借钱，本身就容易被反感，所以是一种多重绝望加在一起的沉默。

好在最后，大家并不是不愿意出钱，魏丹的二姨和二舅出了大头，完成了手术。之后老人又在医院待了二十多天，但意义不大，只好回家静养。

《方舟》剧照

4月，魏丹收到姥姥去世消息时，还在北京写剧本。

赶回家的路上，他听妹妹说家人吵起来了，经历着最无能为力的巨变，大家的情绪总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争吵后，大家都先休息了，因为第二天一早，大家还要把老人送走，

魏丹和大舅留到了最后，看着大舅一边流泪，一边亲吻老人的额头。同样陷入极度悲伤的魏丹被深深地打动，拿出手机拍下了这段画面。

黑白的画面，也在此烙下句点。

03

种子

片子做完后，魏丹在朋友的建议下，把作品送到了各个影展，2020年底到2021年期间，《方舟》先后入选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idfa）「Luminous」单元；慕尼黑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全州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影展，成绩远超他的预期。

入围海报

可因为疫情，魏丹不仅没能到线下参加影展，工作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

他在自述中坦言：“电影工作开始停摆，我的生活也陷入困境。我深知独立电影因种种原因在中国本土的长期尴尬处境，但我会用一句英国谚语自我安慰：‘握紧你自己的枪。’

不过随着年龄和阅历的渐长，如今我渐渐感觉比拍电影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去爱身边每一个具体的人，用实际行动去爱、兑现承诺。我不会神化电影本身，只把它视为一份平常且热爱的工作。”

思想的转变，加上工作和生活看不到希望，今年8月，魏丹决定逼自己一把，主动走出去。于是，就有了公布片源的决定。

作品如愿抵达观众后，虽然没能给他带来太多实际收益，但还是获得了较积极的反馈，这些都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

可谈到未来，魏丹还是有些迷茫，他从大学以来就喜欢和坚持的严肃创作，在当下很难找到投资。彻底转型，放弃梦想，又不能立刻下定决心。

所以聊到最后，在理想和现实间，魏丹展示出矛盾，却又极其创作者属性的一面。

烹小鲜：目前什么能激发出您的创作欲望？

魏丹：稳定的收入。

烹小鲜：如果这是一封写给观众和市场的信，您最希望说什么？

魏丹：电影从未消失，有人想埋了我（们），却不知道我是种子。

注：全文图源网络

- END -

往期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