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那些鼓励的话|和100个人聊抑郁症
小卡
说
在过去的两年里,我和各种各样的人聊了“抑郁症”这个话题,这也成为了我的硕士毕业论文。我希望通过多种形式把这两年听到的看到的东西和大家分享,《和100个人聊抑郁症》主题专栏就是在这样想法下诞生的。在这个系列专栏里,我会试着尽量多的呈现别人的观点,从而给出一个多元化的声音。
本期的对话者是有着社工背景的心理咨询师。这个对话是在今年1月进行的。我们在一个微信群里相识,他参与了我的纪录片拍摄。以下是今天的正文。
祝赫(心理咨询师)
北京君心善行心理咨询服务中心创办人、理事长、督导。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自2008年起从事与心里相关的专业和公益事业。至今咨询个案3000余,讲座近1000场,服务群体超过5万人。擅长家庭关系咨询、情感关系咨询、青少年成长咨询等。
和100个人聊抑郁症
对话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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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症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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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我先问一些我对每个人都会问的问题吧,第一个就是,用您自己的话来描述一下抑郁症是什么。
祝:抑郁症和情绪有关。有一些外界因素导致情绪压抑在内心,让人无法释怀。在不断累积的过程中,越来越严重,以致于影响人的大脑工作,从而导致疾病。
Q
您刚刚说了“疾病”,那您觉得,抑郁症是病吗?
祝:抑郁症用术语表达是情感障碍,需要服药,它是介于病症和障碍之间的,我个人是这么看待的。
Q
那你觉得,它是吃药能好的病吗?
祝:不是。我接触了很多抑郁症的患者,从09年接残联的项目,其中就包括重度精神残疾。很多人吃了很多年的药,可能因为没有心理咨询,从开始少量药物到最后一天吃十几片药,都没有好。我觉得介入心理咨询或者社工帮扶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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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症与学生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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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之前接触的时候您提到过不少咨客都是学生,我想顺便多问一句,这些学生里有没有在学校因为自我暴露或被动的自我暴露而遭受不公待遇的?
祝:暂时看起来比较少。因为现在抑郁症这个事情,不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除非是出现自残自杀现象,抑郁症患者不能说是被大家排挤,但是会被大家害怕。不愿意接触的原因是怕你伤害到我,所以距离你越远越好,这不是歧视。但这个不太好解决。
Q
但是我却感觉经常遇到。比较多的情况是,一些同学一旦说到或者尝试了自杀,学校的辅导员啊、学工老师啊,就会介入,进行劝退、写保证书、找同学跟着这类的事情。这让我接触的那些抑郁症同学很痛苦。您有什么想法吗?
祝:首先学校,它是害怕发生问题、纠纷的。 再来,对于学生本人来说,可能他觉得死是解脱,但是对于他身边人来说,活着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可能会觉得,我死不死和学校有什么关系啊,但是从外人角度来看,他活着其实是一件好事。这是人性的一个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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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症与心理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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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有一些我接触到的抑郁症患者在做了咨询以后对咨询有所抵触,或者会遇到很糟糕的咨询师。
祝:是这样。有许多咨询师的技术和能力不足以提供为抑郁症、抑郁症服药期或者服药后的人群的服务。只能说,去寻找口碑好一些的、病友介绍的比较靠谱的咨询师。确实目前行业内水平是参差不齐的。
北京市安定医院
Q
我之前上海实习,了解到稍微有点名气的咨询师都要到800一个小时,对于一般工薪阶层人士来说,他们是否就没有办法选择心理咨询这种方式了?
祝:我会建议他们选择一些公益性质的机构。我面对的许多人群,都是经济能力不够的。比如有一些学生,他们不愿意告诉家人,我会提供一些非正式的咨询,例如聊天、陪伴(小卡注:学生群体可以考虑高校心理咨询中心,但需要留心咨询师的资质和中心的保密机制是否到位)。
Q
在所有非药物手段里面,心理咨询是最有效的吗?
祝:其实抑郁症是有自愈情况的,有一些人也自愈成功了。但这个一定是在非常积极向上的环境里,比如家庭关系支持,自己求生欲望等因素的影响下,自愈了。即便是自愈的患者,有一些我也会建议有咨询作为辅助。心理咨询不是万能药,但可以尽可能的指导患者去解决一些问题。现在精神卫生法不允许咨询师主动给患者进行咨询,我们这边也是这样,首先你一定要去医院看病,在你服药期的同时,你跟你主治医师说要去找咨询师,医生说可以,那咱们再咨询。也有不想去医院的,那我就会说我们只能聊一聊,不能做一个正式的咨询。
Q
心理咨询这种方式会更加侧重个体,关注自我,在这个之外,您会去做一些社会资源链接这种偏社工方面的事情吗?
祝:这是再往后的事情。因为有的人他现在的情况,给他资源他也不去。之前我们做了参与式培训的活动,把一些多年的拿了残疾证的抑郁症患者,通过社会化恢复的活动,来逐步恢复他的社会能力。这是一种链接资源。如果是对一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本身社会能力没有问题,这些人可能就不需要社工,或者说你很难让社工去找一些年轻人来参加这种活动。
Q
根据你的从业经验,一般来说,你觉得导致抑郁者的原因包括什么?
祝:家庭问题。早年家庭关系、父母关系问题,以及围绕这个产生的自信和安全感的问题。有的人他开始来的时候就说难受,但是不知道原因,但是随着咨询的深入,会发现很多事情都是有具体原因的。
Q
把这些原因呈现给来访者是一件好事儿吗?是否会让他们在自我分析里面感到困惑、痛苦乃至迷失?
祝:是好事儿。一方面有利于去直接面对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对情绪的一个宣泄。具体操作的时候是这样的:我给来访者做咨询时,会剖析到一些问题,通过咨询手段让他们再重新用成长后的眼光看待现在这个事情。不断通过这样的过程提高他的自信心,安全感。
Q
您本人关于抑郁症的知识体系是如何构成的?您了解到的抑郁症患者的知识渠道又是怎样的,会推荐一些渠道给他们吗?
祝:我的知识体系主要是心理学、精神卫生,这两块。包括一些社会学。来访者的话很多都是感到不舒服了就开始去网上搜,具体来说,他们会看微博、知乎这些网站。我不会去推荐书什么的,我会建议他们先去精神专科医院做检查,避免看到书籍内容以后有误导反而耽误自己。
Q
我感觉现在心理咨询外延已经很大了,而抑郁症又是一个不断被泛化的概念,它在过去是医学术语,但是现在很多已经作为人表达的文化俗语了。您感觉呢?
祝:很多人可能做个SDS(抑郁自测量表),你测出个中度、严重,但是问题是那个可能只是当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你不好了,那个不叫抑郁症。我遇到的很多这样的人,比如艺术圈,他们会觉得以抑郁症为荣,可能会有人觉得啊你得了抑郁症好棒啊。
Q
嗯,其实抑郁症作为文化概念的话会被赋予很多其他的含义,比如在艺术圈可能是身份象征,比如在其他情况下,比如想请假或者逃脱责任,他可能会用这个东西作为策略性表达。也有更多的是,当他说“我抑郁了”,“我抑郁症”,他只是想说“我需要关心”,也不一定说他要吃药。我感觉是,各个学科概念,和各个文化现象混杂在一起时,需要更多的人来表达一下,他们到底怎样认识抑郁症。
祝:嗯。还有就是,其实很多真的得了抑郁症的人他们不会出来。因为他们很痛苦。
Q
最后,你会有什么话想对社会大众,或者对那些抑郁症的人说的吗?
祝:(沉默) 其实我不想说一些鼓励的话,我觉得你说鼓励的话,真的得了的人会觉得没有什么用,你要是没说鼓励的话,那其他没得病的人会说你怎么都不鼓励一下。所以我想说真心治病,真心做咨询,能好起来才是这些人最大的追求。而不是说我要让你加把劲什么的,那种话让他们得病的人听到,也会笑我的。如果一定要说,就是这样了。
■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社工学生小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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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和祝sir聊天的过程中,他一直给我谨慎、忙碌的感觉。这也是我学社工的时候许多一线服务者给我的感觉。
我有想和他聊一聊过度医学化、心理咨询与现代化这些东西。但是聊下来我发现,他更多的心思都在直接服务上。在这样忙碌的间隙,似乎我想聊的那些东西有一点点不合时宜。
下一次和祝sir见面的时候,我会想回到社工学生(而不是社会学学生、人类学学生)的角色,与他探讨个案咨询时常见的问题处理和助人者的职业倦怠。
他不是一个自恋的咨询师。自恋的咨询师总会对自己过于有信心。能够认识到自己能力有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应该是助人者的专业素养。
需要说明的是,采访嘉宾们所说的并不就是真理,关于抑郁症这件事情,大家完全可以有不一样的想法。这也是我开辟专栏的初衷。
下一期的专栏,是一位双相情感障碍学生的内心独白。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