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合格

疼痛，巨大的疼痛，排山倒海般的疼痛，温吞吞腐蚀着我。

在房屋租赁备案的界面浪费了很久时间，永远都是“加载中”，不知道何时能够领到租房补贴。短信收到一条公积金的消息，这几个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倒不像我在交公积金，而像是公积金绑着我。我们这种流动人口，最喜欢的当然也是流动资金。

现在不能算流动人口了，因为户口又迁回了南京，总算去港台可以方便一点。阴差阳错的，电脑上面的桌面被伙伴换成了我的户口准许迁入证明。看到的人开玩笑说这是什么艺术表达吗，是在激励自己吗。激励自己什么呢？脱非入欧吗？

反对户口制度，反对婚姻制度。

反对家庭，反对私有制。

反对是弱者的武器。毕竟除了反对我们什么都没有。

今天下午给一些青少年做团体活动，扯嗓子喊了一会之后，虚汗把衣服浸湿了好几遭。我知道青春期这个东西大抵还是成立的，那到底有没有童年这种东西呢？羡慕每次参加团体活动的学生，在他们的早年时光里， 就已经有社工、社区这种存在了，至少日后想起来“社会支持”这个事情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反复发烧。先是在岘港，然后是在乌鲁木齐，然后是在南京。带病工作一点都不值得骄傲，劳苦大众都是这样过一辈子的，什么时候能不带病工作了，就说明生存空间拓宽了。认识一个年轻学生，常批评别人出身，大抵意思还是说出身决定了视野如何如何，想了想，那我出身也不好，不知道我当下的处境算不算符合我的阶级身份啊？

出身，《大江大河》前面几集一直捣鼓宋运辉他们家出身不好这个事情。过去说是黑五类小孩被人嫌，不让上大学，现在轻松了，直接一类，穷。不是说你考不上，而是说考上了，也是来了一个不该来的竞技场。看过电影《大开眼戒》吗，就是那个意思。你说多奇怪吧，我们以为一个东西被打破了，结果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高墙再起。

大学后认识的人，百分之七十是所谓精英吧，简单来说就是都比我的爸爸好。这两年好一点了，通讯录上三教九流的老铁把精英们稀释了不少。老铁干活做事都是为了生活，精英是为了在别处生活。有好有坏吗？谈不上。

老动批判的心思也很落入窠臼啊。一个是批判者变成气势汹汹压迫者的不幸宿命，一个是批判规模化生产的趋势。可是说到底还是环境不利于人生活，挤压到变形，能不凶吗。可是老怪环境，就变成了“不是我的错，都是社会的错”。有一天抽身而出的时候，都忘记了和平的模样。

有个道理我们需要让年轻的学生们知道，那就是，尽量在最最开始就能接受世界的混乱本质。只是这样说了，日后自己岂不是也不是连个战友都没有。如果有的选，谁想把生活过成打仗啊。

真的没得选吗？

前两年有个少年，叫李文星，被传销搞到自杀。那个事情非常地触动我，当时我说他是被“没得选的错觉”欺骗，我们可以说他缺少一种对未来无限可能的想象力。但是等到我遇到了我的那份泥泞之后，又能想象多少未来呢？又敢想象多少未来呢？想象力里面是有自信的，也是有乐观的，还需要有丰富的信息支撑判断。留得青山在啦，办法总比问题多啦，这些话真真不是没道理，奈何关山难越。那些话都是胜利者的寄语，而非同行者的血泪。

自己活一遍就知道活着这个事情本身有多难了。

活到一定时候也就知道先前的那些人为何会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了。

去看古诗词，一大波的郁郁不得志啊，一大波的气节啦傲骨啦。那还能怎么说。至少一半都是没的说了，嘴硬罢了。

有人嘴硬，有人认命。

得不到认同的东西，没有交换价值的东西，才会需要“坚持”；

改变不了的东西，有害无利的东西，我们喜欢说“接纳”。

社会生活越来越合格了，能够接受事实的凌迟了，有时候还以此为乐了。

有读博士的人啊跟我说，呀你都混社会的了云云，我那充其量叫“凑合”。其实我在社会上混得比你博士生还书生气，所谓的“混”也不过是围城外浪漫化的想象。

首先，不被人欺负。

然后，不欺负人。

前半生做到第一点就不错了。

合格的奥秘都在增广贤文里面写着了，我想在这个土壤里面找活路还得继承那些旧道理。

人间里亮的那些东西，是乐土烟火，也是地狱淬火。

如果还不想那么早失格，大概只能选择合格。

合格不是最低的准入，而是唯一的准入。

活够，够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