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蒂斯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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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艺术? 艺术并不是目的, 而是一种表达方式, 是一种结果。
至于我自己, 我只是要表现表象背后的东西。
——巴尔蒂斯
春夏交接之际，容易想起巴尔蒂斯，以及他笔下的人物与风景。
他笔下略带羞涩的人物，造型有些奇特，眼睛始终望向他处，似乎周遭的一切与她或者他无关；室内的场景永远是暧昧着的，泛着发黄的自然光，窗帘或一扇半扇打开着的窗，寓意着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他的成长异于其他学习艺术的人。父亲是艺术史学者，画家，母亲也是画家，诗人里尔克陪伴他成长，开启他的艺术愿景；家庭是当时巴黎有名的艺术沙龙，纳比派的博纳尔，维亚尔，早期野兽后期从良的德朗；学者、诗人如纪德等都是常客。不夸张地讲，他从小就生活在大师的氛围里，这样的氛围不知要强过学院教育多少倍。
他一生只画具象，从未改变过。
对于艺术，他亦有许多看法，其中字字珠玑，给后世人留下诸多启迪。
今天的文章节选自啸声先生于1995年发布在《世界美术》的《巴尔蒂斯论艺术》一文，因篇幅有限，只节选了一部分。有兴趣继续阅读的朋友，可在各大购书网站购买啸声先生编译的有关巴尔蒂斯的书。
而当你细细地读，你会听到来自大师内心的声音。
我有幸得巴尔蒂斯邀请, 三次到他瑞士罗镇的寓所做客。他的谈话是一份弥足珍贵的资料——所幸我又每次都做了认真的追记。此外,我还前后收到他的五封亲笔书信, 并得到他在若干赠书上的题辞, 这又丰富了这份资料。巴尔蒂斯同意我用中文向中国读者发表他的谈话及书信摘录。为方便读者起见, 我稍作分类, 并冠以《巴尔蒂斯论艺术》的总标题。
（以上蓝色字为啸声先生写在文章前的话，此文为啸声先生编译。下文中“我”为巴尔蒂斯本人，“你”为啸声先生，配图为目刻君最爱的巴尔蒂斯作品）
∧ 艺术家巴尔蒂斯
停留在事物的表面, 那就不是艺术
▲ 什么是艺术? 艺术并不是目的, 而是一种表达方式, 是一种结果。
▲ 物象的背后, 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一种眼睛所不能见到但可以用精神去感觉到的真实存在。中国古代大师之所以高明, 能够征服后人, 征服我们, 就在于他们捉住了这种东西, 并且完美地把它表现出来。如果仅仅停留在事物的表面, 那就不是艺术, 也就不需要什么艺术,照相就行了。
可是, 照相写实主义, 或者叫什么超级写实主义, 那是美国人的玩意儿。我看, 美国并没有多少艺术; 只有19 世纪几位早期美国画家还有点意思。
▲ 绘画是一种语言, 是其它语言所无法取代的。反之, 它也不能取代其它语言, 也就是说, 它是有局限的。有些事物不可能用绘画来表现, 而你非要把它们画成一幅画, 这不但是错误的, 而且是愚蠢的。
▲ 我的画, 是想要构成那些曾经存在而再没有人认得出的东西, 努力重新创造出它们。我努力追求的, 不是表现自我, 而是表现世界。“ 现代” 艺术家动辄讲什么自我表现, 我看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 至于我自己, 我只是要表现表象背后的东西。
我希望表现事物后面的东西, 也就是说, 表现我们这个世界上可见事物背后的东西, 它是真实存在的。范宽他们不就是这样吗? 他们并不是只画眼前看到的事物。那才是真正的艺术。
▲ 我的画符合我自己的内心视象, 我是在努力使我的画充分表达我的内心视象。
▲ 我的画, 没有什么这个“ 主义” , 那个“ 主义” 的, 活着, 怎么说呢? 总有所追求, 总得不断追求点什么, 探索点什么。我所要追求的, 是要表现那种虽然看不见、却又是确实存在的东西, 它是神秘的, 也是神圣的。
▲ 抽象是极有用的。而靠记忆作画, 就有助于对事物作抽象认识, 有助于深入本质, 中国古代画家不就是靠记忆来“ 默写” 的吗?
德拉克罗瓦在他的《日记》里也谈到了凭记忆作画的方法，见解是相同的。
▲抽象绘画, 有些是很好的。你的朋友塔皮埃斯的有些作品, 我很喜欢。当然, 他的画并不完全抽象。但是, 有些人的东西, 像你提到的那个美国人刘易斯之类的画, 我认为没有多大意思, 肤浅得很。
▲ 我的画都是有主题的, 这同现在的许多人不一样。所谓“ 现代” 艺术的许多观念和做法, 我都不同意。… … 我不喜欢赶时髦; 我走我自己的路。有不少时髦谈不上是艺术, 只不过是生意经罢了。美国人最喜欢搞那些名堂。有人称沃霍尔、克莱因这些人是真正的20 世纪大师, 我只是20 世纪的古典画家。他们都是“ 革命派” , 我当然就是“ 反动派” 了。
真正的画家埋头作画, 别无旁骛
▲ 看从前的画, 看马萨乔, 看范· 艾克, 看苏尔瓦兰… … 真叫人感到惭愧。后人总能从他们那里学到许多东西。可是, 从“ 现代艺术” 里学什么呢? 现代没有艺术了。
布兰卡奇祈祷室的壁画修复得很好, 颜色都出来了, 有些装饰也显出来了。马萨乔和马索利诺两人画风的差别也可以看得更明显了。从前, 马索利诺被埋没, 而现在可以看到: 他的颜色用得很好。
▲ 库尔贝非比寻常, 他有本事一下子就深入到物象的本质。他画的岩石和中国山水画里的山石一样。
库尔贝也同样是按照事物的本质来表现事物的— 我说的是他的风景作品。郭熙不是说“ 远望之以取其势, 近看之以取其质” 吗?
在库尔贝的画里, 我们所看到的, 是实在之物; 而我们从中所感觉到的, 却是别样东西,另有一番夭地。
▲ 你认为, 对中国人来说, 塞尚是“ 似曾相识” 而且不难理解? — 这很有意思。
塞尚解散形, 再重组合, 以求精神实质上的真实, 也就是表现事物的本质。… … 他的确在意识上同中国绘画很相近; 尤其是他的风景作品, 同中国的山水画有惊人的一致性… … 静物也是。
▲ 塞尚很敬佩普桑, 很敬佩德拉克罗瓦。但, 他自己则以另一种眼光看事物, 用另一种方式作画。后人, 我们这些人, 都从塞尚那里获益匪浅。不过, 立体派实际上同他并没有多大关系。立体主义完全是西方传统里的东西; 塞尚则在精神上接近东方, 接近中国——当然, 他毕竟也是出现在西方传统中, 不可能也不应该在形式上接近。
▲ 日本有一座博物馆, 收藏了几件塞尚的作品, 都是不错的。该馆的馆藏, 还有毕加索、布拉克以及其他立体派画家的画。可是, 别人的画, 包括毕加索在内, 在塞尚作品旁边, 都像是陪衬, 只显得塞尚的作品博大精深, 最有份量。其他人的画都轻飘飘了, 你说怪不怪。
▲ 塞尚说, 他喜欢雷诺阿的人物, 而不喜欢雷诺阿的风景。他认为雷诺阿的风景画得太松散, 像棉花一样。
▲ 毕加索有许多作品的确极好; 不过, 也有不少作品并不好。有一幅母子图, 是他的早期作品, 大概是“ 蓝色时期” 的, 依我看, 感情就矫揉造作得很。
▲ 布拉克才是位真正的画家, 一生埋头作画, 别无旁鹜。
▲ 人家都说“ 返老还童” 。我说我从来没有走出童年。
米罗就是这样的人。他为人纯真谦逊; 他的画也是如此。毕加索非常佩服, 有一次就对他说: “ 你这个岁数还能做到这样! ”
▲ 你要把莫兰迪介绍到中国去, 我完全赞成。这件工作极有意义。你是中国人, 对莫兰迪有这么大的兴趣, 对此我不觉得奇怪。
但是, 西方对他的认识还远远不足。许多人还是把眼睛盯住那些“ 时觉” 艺术家, 莫兰迪不“ 时髦” , 就受到冷落。我深信,再过数十年, 莫兰迪肯定会被公认为20 世纪有数的几位艺术大师之一。
我在意大利时, 没有机会认识莫兰迪: 他在1 9 6 4 年就去世了。实在遗憾! 直到他亡故后,罗马为他举办大型回顾展, 我这才被人请去主持开幕式。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但是听说他晚年的境遇不太好。世界总是不太公道; 许多艺术家生前都是很潦倒的。
▲ 我十分喜欢莫兰迪的水彩。… … 有些地方, 他可能是用棉花擦出来的, 肌理做得雅致极了。颜色总是那么高雅; 色调细腻之极, 微妙之极!他真正是了不起, 只画静物、风景, 就像许多中国大师。
▲ 莫兰迪无疑是最接近中国绘画的欧洲画家了。按照道济的说法, 莫兰迪也是“ 有笔有墨” 的。他把笔墨俭省到极点! 他的绘画别有境界, 在观念上同中国艺术一致。他不满足表现看到的世界, 而是“ 借题发挥” , 抒发自己的感情。
▲ 你说莫兰迪的瓶瓶罐罐和八大山人的花鸟山石是异曲同工。这是真的! 他们太接近了,确实进入了同一境界。这才是了示起的艺术! 可见, 艺术不论在西方还是在东方, 达到最高境界的时候, 是相通的。
▲ 说起抽象艺术, 我先给你讲一个关于蒙德里安的故事。大约在1 9 4 6 年, 或1 9 4 7 年, 有一天贾科梅蒂和我被蒙德里安请去吃晚饭。那天去他家的客人不少。我们都聚在窗前, 欣赏外面的景致: 外面的树木长得很葱笼, 在苍茫的蓦色中显得非常美。可是, 蒙德里安看见了, 就跑过来, 一下子拉上了窗帘, 一边极不高兴地连声说: 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你看, 他的世界就是方块格子。小学生不是也画方块格子吗?
▲ 莫罗曾对马蒂斯说: “ 你想要简化绘画吧。” 莫罗是对的: 马蒂斯确实简化得过火了。当然, 马蒂斯画了不少精彩作品。
▲ 你以后可不要称我是什么“ 大艺术家” 或“ 大师” 。我就是个画画的。关于这一点, 我可以说件事给你听。小时候, 有一天我跟着父亲到博纳尔家去做客, 吃晚饭。那天, 马蒂斯也在。我听见马蒂斯对博纳尔说: “ 当今之世, 最大的画家就是你和我了。” 我看到, 博纳尔听了之后脸色陡变,先是发白, 接着胀红, 又过片刻才沉着脸对马蒂斯喊道: “ 你以后可再也不要说这种蠢话了！”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 至今还是那么深刻。
▲ 埃利·福尔认为绘画不复存在。杜尚也意识到这点. 他后来就不再作画了。他这个人聪明绝顶, 有许多“ 发明” 。我不太喜欢杜尚的东西。不过, 我认为达达要比超现实主义好些。
杜尚的东西是一种讽刺, 是对过去的否定；可是, 别人又去肯定了他。
关于艺术家
巴尔蒂斯(Balthus，1908--2001)是20世纪卓越的具象绘画大师。他成名甚早，纽约现代美术馆早在1956年即举办他的个人展。1980年威尼斯双年展特辟专室展出他的绘画，1983年巴黎蓬皮杜中心举行"向巴尔蒂斯致敬"的盛大回顾展。而在2001年2月18日，巴尔蒂斯以92岁高龄在瑞士去世时，世界各大报都以"20世纪最后的巨匠"赞誉他的艺术成就。2001年9月至2002年1月，威尼斯格拉西宫举行最大规模的巴尔蒂斯回顾展，展出250幅作品，完全肯定了他在美术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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