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大到联合国:一位中国律师的国际法求索之路 | 青年国际法学人
在我看来,北大的独到之处在于它并不限制每个人的发展模式和方向,给予个人充分的发展自由空间,也能让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很多人都是以恣意盎然的风格潇洒地过完四年的岁月。虽然北大人也常被人诟病不够脚踏实地,但是能够在人格心智形成的关键时期获得相对宽松的环境和多样的视角,确实是做学生的幸运。《燕园情》中提到的“眼底未名水,胸中黄河月”的家国天下的抱负也让身在园中的人很容易被浸染。
细究起来,自己一些基本的质疑精神和对公法的浓厚兴趣的确是在法学院的课程中培养起来的。德国背景的宪法学者讲告诉我们为什么宪政的根本是把权力放在笼中;行政法的最后一课是关于北京“信访村”的纪录片放映,西方法律思想史的老师对你是想做一只开心的猪还是一个悲伤的苏格拉底的问题一直问个不休。这些点滴知识的汲取和思维的训练已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成为我对世界认知的一部分,猪与苏格拉底这样的终极命题也会时不时回闪在脑海。至于我和国际法的结缘,和自己本身对国际关系的兴趣,模拟联合国社团活动和参与Jessup比赛是分不开的。
我和纽约大学的缘分实难用一言两语来简单概括。在接受纽约大学的录取之前,我其实已经打算加入另一个美国法学院的法律硕士项目,正在做最后决定的时候,我恰好收到了纽约大学国际法研究所的宣传材料。这些材料详细列举了不到一年的项目中提供的十余项和国际法亲密接触的机会,也让我深刻意识到纽约大学在国际公法的教学研究和实践上的巨大优势。最终在一年的学习之后,我如愿加入了宣传材料中重点推介的联合国国际法委员会的夏季实习项目。然而,凡事并非都是顺风顺水的。纽约大学课程开始后我体会到了自己国际法知识贮备的差距,甚至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产生了怀疑。前两个月的时候两次崩溃大哭,一次是在一个社团组织的餐会上和同学聊天发现自己对讨论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完全理解错了,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由衷地鄙视,还有一次是第一次去见职业发展辅导老师,和她聊天诉说理想的时候发现理想那么空,空到不知道在哪里,自以为宝贝的精神支撑居然模糊到完全看不清楚。但是一段适应期之后,我习惯了学业强度尤其是阅读量的要求,渐渐开始体会到了大量获取知识的乐趣,有了余力还可以做助研助教,去NGO兼个职,尽最大的可能把纽约大学的科研优势和实践项目利用好。
其实学习法律最终进入国际组织,尤其是中国人,难度还是非常大的。第一是学术水平和语言,这两个都是硬条件。专长方面过关了,接下来可能还需要一些精神上的动力,可能是兴趣,可能是信念。就自己而言,我很小就喜欢国际关系和历史。高中时,我参加了一个交流项目,在美国生活一年,期间对多元文化的交流与共融有了基本的感性认识。在北大,学习本专业之余,我选择读了国际关系的双学位,同时参加了模拟联合国社团的很多的会议和Jessup的比赛。人的想法也从以前造很空泛的理想主义念头过渡到考虑国际法与国际关系的现实问题。但是有一些想法是始终未变的,我认为国家之间、族群之间关系不是零合的,合理的机构建制和运作是维持和平与发展的有效手段,而且这个机制可以持续地完善和进步。这样的想法也让我对国际组织的作用和意义一直有着积极的态度,自己的理想也变得更为清晰可行,很希望抓住所有机会多尝试,有一种多做一点就多赚到一些的质朴想法。在纽约大学的时候,我同时在康复国际(一个残疾人权利NGO)兼职实习,后来申请到了纽约大学的暑期fellowship,在日内瓦的联合国国际法委员会实习。之后,作助研时的教授推荐我去联合国法律事务厅编纂司实习,最终转正留下来工作一年,最后到联合国国际法院工作近四年。
联合国国际法委员会
这是根据联大早期决议的国际法专门机构,由34名代表世界各个法系的专家组成,每年夏天在日内瓦湖畔的万国宫举行为期10周的会议,讨论重要的国际法议题。现在被视为圣经般的条约法公约和海洋法公约等重要多边条约,最初都是在国际法委员会讨论起草的。在这里的实习期间,我作为葡萄牙籍委员的助理,帮助她做案例研究和会议讨论整理的工作的同时得到了观察国际法编纂第一线讨论的机会,也看到这些鼎鼎有名的学者和外交家们为条款字里行间的微妙措辞讨论到面红耳赤。最初只是觉得新鲜,细想却越来越体会到字斟句酌是多么的必要。从这里走出来,由于了解了文件和条款起草过程中涉及的大量原始材料讨论和索引,国际法委员会网站中的研究材料整理常常成为日后我工作中对经典国际法议题研究的第一站(http://legal.un.org/ilc/research.shtml)。
Peacockin Palais des Nations
Flags in front of the Geneva Headquarters
Inside of the ILC meeting room
联合国秘书处法律事务厅
根据联大决议,法律事务厅编纂司的任务是负责为联大第六委员会(法律委员会)和国际法委员会提供法律服务,以及实施一系列促进国际法传播和发展的项目。秘书处法律事务厅六个分支的具体工作内容可以查询http://legal.un.org/ola/。在编纂司,我具体的工作除了一些研究项目,也参与了协助安排录制讲座和翻译材料等任务。客观的说,联合国试听图书馆不论从国际法议题的覆盖广度和深度来说,都是国际法学人不可忽视的重要资料库。(http://www.un.org/law/avl/)后来因为有同事调职,职位出现临时空缺,我就被从实习生收编转正。还记得当时推荐我去实习的老师还特意用大写强调了这份工作是 “UNpaid job”,我因为过于兴奋,读成了UN-paid job。所以也是直到7个月之后,才真正领到UN的薪水。
纽约秘书处的很多部门都是服务联合国家庭机构的。我在总部工作的时候,最重要的秘书长办公室在最高层,下面就是政治部,也是和安理会接触最密切的部门,再下面就是法律事务厅。在这里工作,可以切实感受到一个庞大机构中每个人各司其职让整个机器得以运转的模式。这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很难想像哪个机构会比秘书处几千职员所代表的背景与文化更宽广。同时,这里既有一切官僚机构共有的特色和改革难题,也有着数不清充满理想的人用自己的才华和执着推进着人类更大的事业。
联合国国际法院
从2010年开始,国际法院为15名法官每人招收一名法律业务的助手。这个职位设定最多4年时间,法院不断需要新鲜血液,因此这是年轻学人很好的机会,当然竞争也是十分激烈。英语要求自不必说,法院对法语也有相应要求,所以对此有志向的人要早早进行语言上的准备。除了正式职位,国际法院和世界上的一些知名法学院之间有着长期的合作关系,为它们的毕业生提供为期九个月的实习机会,由学校提供财政支持。这个项目竞争十分激烈,因为每年全世界只有8个名额。2013和2014年间,两名中国法律院校培养的优秀学生参与了这样的实习项目。
Six Associate Legal Officers who joined in2010- picture taken at the entrance of the Peace Palace
Associate Legal Officers and university trainees - picture taken at the entrance of the Peace Palace
作为中国籍法官薛捍勤女士的法律助理,我在法院近四年的工作中获得了很多。如果说前两个地方是观察国际法起草和编纂的最前沿,法院就是国际法适用的地方。递交法院的案件没有简单的案件,也没有不涉及政治的案件。不难想象,由十五到十七个法官对千里之外发生的领土争议、条约解释、人权问题、环境保护等事项作出判断,每个人肩上有多重的职责。就连我们这样的助理都常常感叹,判决中地图上一个微小刻度的变化,可能关系到万里之外海洋中的大片水域归属,数以万计渔民的生计,多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在法院工作,日常议题就是如何在复杂的背景中梳理事实,运用法律,考虑多种因素,作出经得起时间推敲和引述的判决。
Gardenof the Peace Palace - taken from the office
对于年轻毕业生来说,进入联合国工作的难度还是比较大的,YPP(Young Professional Program)是秘书处初始官员都需要通过的考试。当然,有多年工作经验的人则可以直接申请比较高的位置,不用从最基础级别开始,也就可以规避这个专门给入门级别的年轻人准备的考试。实际上,因为部门性质很不一样,联合国每个部门的工作状态和强度同样很不相同。工作内容上,其实很多部门并非承担政策制定的工作,更多时候,为联合国工作体现在做自己分内的小事情,体现在为更大、更深远的目标服务所获得的心理满足。其他一些组织(比如国际法院,世贸组织等)有自己的招聘政策。然而不管哪个国际组织,因为僧多粥少的关系,竞争总是很激烈的。国际组织确实是一个门槛比较高的地方。是中国大陆国际组织分支较少,总部几乎是没有的,因而中文优势不太容易发挥出来。
对于一些对工作内容没有特别限制的人来说,我建议可以先去http://unjobs.org/这个网站查找都有哪些领域可能需要律师,然后看你兴趣在哪里,将两者结合在一起。其实有些职位不一定是专门针对国际公法学生的,比如国际劳工组织、国际知识产权组织,世贸等组织,联合国法律事务厅部分机构,以及国际刑事法院法庭对劳工法、知识产权法、合同法、国际贸易法、刑法刑诉等专业的毕业生可能都有需求。政府间国际组织之外,也可以尝试一些NGO的工作。当然,和一切求职一样,申请的前提是清楚自己优势会在哪里。一些人权机构也许比较需要具有中文能力的人,当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选择这条路会有很多其他的艰难之处。
无法回避的是,加入国际组织可能有时候需要一些运气,并不像进律所或考公务员,有一条明确的路在那里。对于对国际法职业有兴趣的人来说,需要了解法律行业各种方向的就业市场,自己的兴趣方向,还有能发挥优势的领域,综合这些考虑来确定自己的职业发展计划,包括是不是以国际组织作为目标,是不是可以接受常年在外生活。国际组织这条道路不容易,强大的内心和家人的支持一样重要。我不仅有很多的运气,更是有支持我追逐梦想,把我的梦想当作他们的骄傲的家人,和鼓舞我不断努力的薛法官这样的良师以及在纽约海牙结识的一路同行的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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