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最强监狱自救指南
X博士:今天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我们的新作者反之同学。反之同学在德国留过学、做过律师、现在又自己创业做霸道总裁、业余时间还是个诗人。因为怀有共同的志趣,所以来到我们这里。
反之同学逻辑严谨,有一丝恶趣味和小坏,还有一丝浪漫。相信大家从这篇文章能够感觉得出来。
文:反之
鉴于最近工作室的Marc沉迷于反战类角色扮演独立游戏《我的战争》,博士建议我以冷战时期东德斯塔西监狱为背景开发一个类似的游戏脚本,以下为1.0版本供大家内测。
游戏背景介绍
冷战时期的东西两德犹如当今的南北朝鲜,处于各自阵营谍战交锋最前线,以充当党国剑与盾为使命的东德情报机构”斯塔西“就孕育于此时代背景。
斯塔西是东德国家安全部的简称,来源于德语“国家安全”(Staatssicherheit)。在冷战期间,斯塔西被认作是当时世界上最有效率的情报和秘密警察机构之一,在其存在期间,约有60万人曾为其服务,其中包含东德境内约9万名正式员工及17万多名线人,几乎占到了东德总人口的2.5%。斯塔西的标语是“我们无处不在”(WIR SIND ÜBERALL)。
1950年至1989年间,斯塔西管辖的十七个监狱主要负责关押“敌对阶级”并对其进行身心摧残。
第一关
你扮演的角色是在西德生活的法学家华特博士。1952年夏天,你身处柏林,正与朋友如火如荼地筹备定于7月底召开的国际法学家大会。
1952年7月8号凌晨,你在离家不远的乡间小道漫步,琢磨着会议的细节安排,并没有注意一辆黑色轿车正在悄悄向你靠近。
车在你的身边停了下来,开门的是一个西装革履脚着皮鞋发着头油的中年男人,有礼貌地对你说:“先生,可以借个火吗?”
当你不假思索地将手伸向上衣口袋摸索打火机时,中年男人飞快地用一只手锁住你的喉咙,一只手揽住你的后腰,将你往轿车里拖,轿车里中年男人的同伙也冲了出来,抱起了你的双脚,失去发声能力的你拼命抵抗着,嘴里发出火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
中年男子朝你脸上重重来了一拳,抓住你失去意识的几秒钟将你扔进轿车后座。
上班经过此处的路人看到这一幕,纷纷驻足,好奇地打听出了什么事。一位胆大的妇女甚至上前掰开了车门,指着车厢说:“你们放开他,有事等警察来再说!”
你奋力地用脚抵住车门,不让车门合上。眼看周围的路人越围越多,人群中有人在高喊:“快叫警察!”。中间男人额头沁出了汗珠,他恶狠狠地在你耳边说:“配合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这时屏幕浮现出选项:
“是否坚持抵抗?”
你选择了“是”。
只见中年男子掏出一把手枪,朝你膝盖的关节开了两枪,剧烈的疼痛逼迫你将身子缩成一团,昏死过去。中年男子顺势将门关上。黑色轿车飞速驶离西德控制的西柏林,驶入东德控制的东柏林。①
第二关
你被运送到一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建筑——柏林斯塔西监狱。
不知过了多久,你终于恢复了意识。你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空旷的,打着高亮白炽灯的房间,腿上中弹的地方绑着纱布,依然往外渗着血。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官见你醒来,朝你吐了口口水,骂道:“畜生、毒瘤。”你一边高声呼喊“help!”,一遍爬向房间大门。两名警官将你拖了回来,一通乱揍,你再次失去意识。
当你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三平方米的牢房。没有窗,只有散发着恶臭的便桶、发霉的墙壁、朽坏的木榻。你将耳朵贴近墙面,可以听到水滴与地面的摩擦声、皮靴与地面的摩擦声、铁门开合时与地面的摩擦声,空气冷得刺骨,声响听着生疼。
夜里,你被剥夺了睡眠,房间里的高亮顶灯每隔5分钟打亮一次,这时房间铁门的圆孔里就会探出一双眼睛,记录你的一举一动。白天,你将接受长时间的审讯,你一有困意,强光就会照向你的眼睛。审讯的主题只有一个:“你的联系人是谁?”虽然你也不知道你的联系人是谁。
有几次,你想起了你法学博士的身份,试图调动起专业知识质疑审讯的合法性。你没有想到的是,所有斯塔西警员在接受培训后都被授予法学学位,并且斯塔西还拥有自己的法律解释部,可以根据需要随意扩大法律授予的权限。这一切都符合东德法律规定。
每次审讯完,你就用指甲在墙壁上划下一道竖杠,以标记过去了多少日子。这样的循环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一个月后,审讯并没有取得突破。斯塔西狱警注意到,你在牢房里整天蜷缩在床上,浑身的肌肉都在萎缩,于是批准你每天在露天鸽子笼里活动半小时,鸽子笼彼此孤立,由瞭望塔里的持枪狱警统一监视,若发现不轨行为,第一枪朝天鸣枪警示,第二枪便是直接射杀。
一天,你一瘸一拐地在鸽子笼里走着,手指忽然在上衣口袋里摸到小半片干面包,心中一阵狂喜,迎着阳光仔细一看,你又心灰意冷地发现面包干上长起了绿毛。你想起来这是一个星期前,你将配给的面包偷偷撕下一块藏在上衣口袋,以备不时之需。在食物供给本来不足的监狱,你为自己浪费的这半片面包愤恨不已,随手将半片面包干用力扔向高墙之外。”啪“地一声枪响,你被震爬在地上。
你又被押送到了审讯室,戴着酒红色边框眼镜穿着绿格子衬衫的女书记员在打字机上记下了你与警官的对话。
“你用什么把面包干扔出去的?”
“用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好玩。”
“面包干是扔给谁的?”
“给狗的。”③
警官对你的回答严重不满,命令手下将你禁闭于小黑屋,直到交代问题。
小黑屋的墙面包着黑色的橡胶皮,为了防止囚犯撞墙自杀,也为了营造彻底的黑暗。一枚昏黄的灯泡,只有在送饭来时才会闪动一下,除此之外你完全与世隔绝,完全陷入无边的黑色,甚至看不见自己的影子。
一连好几天,你的嘴唇只在蠕动,却讲不出一句话。害怕失去语言能力的你开始兀自背诵起儿时学过的歌谣:“九月的一天,沉浸于蓝色月光……”。你的眼前浮现出儿时的玩伴,以及拎着水果篮招呼你回家的母亲。
15天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准备好交代问题了吗?”此时胡子拉碴的你对审讯既恐惧又充满期待,期待的是,你又能和活生生的人对话了。你的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你依稀记着国际法学家大会的与会者名单。
这时屏幕浮现出选项:
“是否将与会者名单当作联系人名单向斯塔西招供?”
你选择了“是”。
鉴于你的配合,你被转移到了可以透过亚光玻璃砖块依稀看到阳光的地上牢房,等待审判。在被关押15个月后,你被东德以间谍罪判处14年,移交Bautzen II监狱执行。
第三关
在Bautzen II监狱中,每位犯人都被要求强制参加劳动改造,劳动的内容包括组装家具配件,电气设备配件等,涉及的品牌包括IKEA(宜家家居)、Pentacon相机,劳动的微薄所得往往被狱管扣留。当时西德的贸易公司直接与东德的外贸部签订委托加工订单,双方对剥削囚犯劳动力的事实心照不宣。
劳顿了一周的你终于在周日得以喘息。你可以在监狱的图书室里,翻翻斯塔西部长梅尔克的传记。你了解到梅尔克成长于充斥着偷盗抢掠罪行的问题街区,从来没有受到过良好教育。幸运的是,他14岁时便投身于共产主义运动,并在24岁参加柏林街头示威游行时,持枪手刃两名警察。梅尔克随即遭受通缉,逃亡苏联避难。此后梅尔克作为国际纵队的一员参与西班牙内战,又在二战结束后回到东德,加入斯塔西,一路平步青云至部长职位。你开始由衷地佩服这位年轻有为的共产主义战士。
你对梅尔克传记的热爱引起了斯塔西的注意。一日你被带到一个小房间,眼前是一位慈眉善目的斯塔西警官。他用慈父一般的口吻说:“你的母亲病重了,你想不想早点出去看望她?”
这时屏幕浮现出选项:
“是否愿意成为斯塔西线人?”
你选择了“是”。
你接受的第一项任务是学习摩尔斯代码,并在夜深人静时按照特定指令敲击房间两侧的墙壁,试探是否会有囚犯上钩向你传递信息。
你接受的第二项任务是搬去与一位有自杀倾向的囚犯同住。出乎你意料的是,你的室友是位中国人,名叫Xing-Hu Kuo。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留着那个年代中国人流行的三七分头。与印象中保守沉默的中国人不同,Kuo看到了你脸上主动露出了笑意,几句家常之后,神秘的从枕头底下拿出几张碎纸,问你要不要玩牌。
打牌打得高兴,Kuo告诉你,他原先是中国驻东德大使馆的翻译兼驻外记者,他之所以被关押在这里,是因为利用外交通道帮助几个朋友穿越查理检查站逃至西德。你悄悄的将Kuo的言行举止记录在一张小纸条上,塞进刮胡刀的手柄,放在洗漱间的窗台。
一年后,你获得了斯塔西的信任,将你作价赎金10万马克移交给西德政府,同时要求你继续作为线人为斯塔西提供情报。至此,你成功逃脱斯塔西监狱,恢复自由。
游戏通关,东德少先队员向你敬礼!
本游戏所有情节及图片均取材于真实史料,主要来源于斯塔西监狱博物馆档案、亲历者口述及本人对柏林斯塔西监狱的实地探访。
在两德统一后,原斯塔西成员被视作带有政治污点被排除在体制之外,他们有的发挥余热当起保安,有的在柏林开纪念品商店解决生计。斯塔西头子梅尔克逃脱了因斯塔西而起的所有指控,却于1993年因其在1931年柏林游行中杀害两名警察被判刑6年。 有趣的是,他因为当年参加这场反对纳粹活动,每月有权领取1000马克养老金,直至2000年病逝。
你在监狱里遭遇的Xing-Hu Kuo也是确有其人。1965年被捕后,他被斯塔西切断与中国大使馆的所有联系。Kuo于1970年在狱中自杀未遂,于1972年被西德花赎金赎回。此后Kuo长期从事北朝鲜体制研究,直至2016年7月18日在柏林病逝。Kuo生前出版有德文传记《在Bautzen II监狱的中国人——被斯塔西囚禁的2675个夜晚》,在该书出版后,其次子离奇身亡,Kuo坚信其子死于政治暗杀,至死未能释怀。⑤
但是,真实的华特博士,Dr. Walter Linse,显然没有像你那样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在玩第二关时就玩脱了,并于1953年12月15日被执行枪决。
近年来德国涌现出一系列以东德斯塔西为题材的文艺作品,其中佳作当属《窃听风暴》。《窃听风暴》中斯塔西特工魏斯曼的扮演者Ulrich Mühe在现实生活中也曾遭受其妻子秘密监视,并因此与妻子对簿公堂。实际上,至1989年止东德约有600万人(超过东德总人口的1/3)被斯塔西建立过秘密档案。当年为了销毁这些材料,斯塔西烧坏不少碎纸机。尽管如此,人民群众抢救出的档案仍然存量惊人,书写材料长达112公里,转作胶片的材料有47公里,图片和幻灯片多达140万张,影像资料16.9万份,碎片材料1.55万袋。可以想见当年斯塔西的秘密档案产量不亚于香飘飘奶茶。
当这些档案公之于众时,人们惊异地发现,自己最亲密的家人朋友爱人,当年竟然默默地监视着自己,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案汇报给斯塔西。这在德国引发了空前的信任危机。
其实,面对斯塔西这样强大的国家机器时,每个人都卑微脆弱如沙尘,只能跟着发动机叶片的节奏打转,或被吸纳其中,或被打得粉碎。
最后附上一首开启《窃听风暴》中斯塔西特工魏斯曼人性之光的诗。
An jenem Tag im blauen Mond September
九月的一天,沉浸于蓝色月光
Still unter einem jungen Pflaumenbaum
在李树新枝的投影下,静静地
Da hielt ich sie, die stille bleiche Liebe
我怀抱着安静又苍白的爱人
In meinem Arm wie einen holden Traum.
像怀抱着美好的梦境
-Bertolt Brecht - Erinnerung an die Marie A.
布莱希特-忆玛丽
(作者译)
① "Menschenraub durch die Stasi-Von West nach Ost verschleppt"(《斯塔西绑架行动-从西绑向东》), Katja Iken
② "Tätigkeitsbericht von Gedenkstätte Berlin-Hohenschönhausen"(《柏林斯塔西监狱纪念馆年鉴》)
③ "Die Zeit in der Zelle"(《狱中岁月》), Barbara Bollwahn
④ "Zwangsarbeit in der DDR-Dann habe ich heimlich losgeheult" (《东德的强制劳改 - 那时我暗自落泪》), Christoph Gunkel
⑤ "Xing-Hu Kuo tot: Ein Chinese, der ein Kapitel deutscher Geschichte schrieb" (《Xing-Hu Kuo去世:记录一段德国历史的中国人》), Redaktion Hoheneck
本文谨献给冷战时期斯塔西统治下失去爱情、友情、亲情以及生命中最美好时光的无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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