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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麦自古以来就是东北的文化传统

2017-11-07 糖总008 X博士


前天中午一起啃大棒骨的时候,我和小陈吃得满嘴流油。

小陈是从东北小城走出来的北漂,我们又吃着东北大棒骨,话题很容易就聊到了东北的另一个特产——喊麦,我对小陈说起心底的疑惑:

你说咱们这些人看不上天佑,是不是因为老了,接受不了新事物啊?想当年,咱们父母不也欣赏不了周杰伦、F4吗?

小陈听到这话,瞬间激动起来:

喊麦是新事物?别扯了,十几年前我还上初中呢,就听过喊麦了。而且那会的喊麦,比现在这些直男癌喷女人、小逼崽儿白呼咋混社会的带劲多了!我看不惯现在这些玩意,不是因为它们新,是它们没劲。

我很吃惊:初中就听过喊麦,怎么可能?不过我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个帖子,说东北喊麦起源于乞丐要饭时说的快板,就问小陈:你那会听的是不是数来宝啊?

小陈把嘴上的油擦了个干净,说:喊麦是东北俗文化,谈它的起源,得从二人转这个东北文化基因说起。抛开二人转,却从北方哪儿都有的数来宝谈喊麦起源,这不科学。 

看到小陈这么爱聊喊麦,我马上又叫了两瓶燕京,想把他的喊麦故事全都掏出来。

小陈喝痛快了,打开了话匣子,不过说的东西很杂,有的听上去跟喊麦没啥关系,可是要把它们拎出去讲吧,又觉得还是全都放上更浑然一体,有血有肉。

所以我没对小陈的喊麦回忆动手动脚。

小陈说,喊麦的诞生,需要春的到来。在把一切非红色歌曲视作“牛鬼蛇神”的冰封年代,喊麦不可能出现。

在小陈的记忆里,他在1992年感受到了强烈的春意。

回想起1992,很多人会觉得那年最帅的男人是小平同志。他在南海边挥一挥手,春潮在全国荡漾。

1992年,那是一个春天

小陈眼里,1992年最帅的男人是他老舅。老舅那一年十六岁,上高三。小陈六岁,幼儿园学前班。

每个礼拜天,老舅都会带着小陈去柴油机厂。老舅在厂子里的篮球场打球,小陈在厂子里小树林小花园里研究小蚂蚁,抓蜻蜓。

不抓蜻蜓的时候,小陈就跑到篮球场看老舅打球。留着“郭富城头”的老舅一身腱子肉,运球十分娴熟,经常能够在两三人的包夹里把球准确地扔进篮筐。

那一年,城里留郭富城头的男青年很多,但小陈觉得老舅是唯一不山炮的。许多年以后小陈看到了《Don't Break My Heart》的MV,小陈觉得里面的男主角很像他老舅。

老舅的一个同学经常拿着一台三洋牌双卡收录机去打球。打完篮球后,大家伙围着收录机,吹着晚风,看着夕阳,听着歌。

三洋牌双卡收录机

那些歌里,小陈记得有《美酒加咖啡》还有《潇洒走一回》。从这俩歌里,小陈知道了什么是咖啡,学会了一个词叫潇洒。

老舅说,他的老师上课时批评过这些歌,说这些都是黄色歌曲,是靡靡之音。与黄色歌曲对应的是红色歌曲,小陈在幼儿园学的《我爱北京天安门》就是标准的红色歌曲,六岁的小陈不仅会唱,还会跳,跳的时候想象自己在天安门前接受领袖的检阅。

小陈说他当年跳《我爱北京天安门》的舞姿相当风骚

有一天,大家伙在听黄色歌曲时,老舅的那位同学说,别听这些港台的了,今天我给你们来点不一样的,只有咱们东北才能整出来的歌。

老舅的同学把磁带放进收录机,磁带转动,蹦跶出旋律带着浓浓的二人转味,歌词写得那叫一个绽放:

大姑娘美那个大姑娘浪,

大姑娘走进青纱帐,

这边的苞米它已结穗儿,

微风轻吹起热浪,

我东瞅瞅西望望,

咋就不见情哥我的郎,

郎呀郎你在哪个疙瘩藏,

找得我是好心忙

厂子里那些大姐姐路过篮球场,听见这歌声,扭头看他们,然后捂着嘴笑着,远去。

小陈看着那些大姐姐,偷偷地问老舅:这歌算黄色歌曲吗?

老舅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在小陈心里,“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就是东北人自己的“美酒加咖啡”

直到现在,小陈再听这首歌时,依然觉得春风扑面。仿佛有了这首歌,曾被冻得结结实实的东北黑土地,就正式宣告彻底解冻了,冻土之下的春芽在春风的撩拨下撒欢地生长,很多未知在等着它们钻出地面。

不过在那一年,老舅看自己的未来是已知的。那时,中央一天天晚上都在播《外来妹》,小陈凑热闹跟家里的大人们一起看,然后在电视剧里知道了深圳。小城里有一些人也去了深圳,据说有的发了财。

电视剧《外来妹》

老舅没想过去那么远的地方,他想的是去大城市当兵,然后回来进柴油机厂上班。厂里的工人们拿着小城里最高的工资,住着单独供暖的家属楼,厂子有幼儿园、小学和初中让他们的下一代就读,厂区里除了篮球场,还有电影院、舞厅、澡堂。在小城人们的眼里,厂里八百多名工人是最美的人、最浪的人。

于是在1992年的夏天,高中毕业的老舅穿着迷彩服,胸前戴着大红花,坐着大客车当兵去了。老舅上车之前,小陈哭得稀里哗啦。老舅说,哭啥,三年后我带你继续浪。

谁都想不到,三年后,厂子再也美不下去了,工人们也再也浪不起来了。 

厂子八百多名职工,有半数以上停薪留职,没停薪的,也有很多被内退了。去厂里上班是不可能了,老舅选择去深圳,给先富起来的老乡打工。

 一些被内退和被停薪的工人不愿意干等,开起了早餐铺、烧烤店。还有一些从此天天和白酒为伴,一天能喝好几斤。有工人喝得太多,大冬天晚上躺在马路上睡着了,直接被冻死。

又过了三年,厂子彻底黄了。那年的五一劳动节,一位工程师把自己吊死在厂区里的大树下,上吊原因据说是得了抑郁症。他在厂子工作了二十多年,七十年代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厂里上班。

还有一些下岗的工人,不想像这位工程师一样干死自己,而是拿起刨锛报复社会、干死别人。刨锛的传言,弄得小城人心惶惶。晚上放学后,小陈和小学同学结伴而行,走到小胡同时,他们会合唱《团结就是力量》驱逐恐惧——这个时候,还是曾经的红色歌曲管用。

这一年,小陈看完《灌篮高手》,买了个胶皮篮球和小学同学一起开练。但厂里的篮球场已经没人去了,长满了荒草。

灌篮高手

不过,尽管曾经轰鸣作响的机器陷入死寂并开始生锈,但覆盖在黑土地上的冰层依然在持续融化。夜总会、KTV、迪厅的霓虹灯还有二人转剧场的广告牌,在小城之后的日子里越来越多。

迪厅里的DJ,还有二人转的演员,虽然看上去属于两个世界,一洋一土,但在黑土地互相融会,诞生了相同的表演——即兴改编一些经典歌曲、古诗或者编一些押韵顺口溜,带动气氛、取悦观众,拥有高人气的改编段子还会被录制成磁带,在东北大地广为流传。

两名二人转艺术家的喊麦录像

迪厅舞池喊麦现场,Hin有气势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s03314l29hr&width=500&height=375&auto=0这些改编段子现在还能够找到

小陈没去过迪厅,也没去过二人转剧场,但就是因为这些磁带,在初中时他见识到了这些DJ、二人转演员们的表演。相比当年的《大姑娘美大姑娘浪》,这些改编一个比一个大胆——

“学习雷峰好榜样,

雷锋吃了伟哥,

他也和你一样!

学习雷峰好榜样,

雷锋吃了摇头丸,

他也和我一样!

哎呀哎呀

哎呀我靠!49 31222 49 15289 0 0 3140 0 0:00:09 0:00:04 0:00:05 3140ong>

哎呀哎呀

哎呀我要!”


“原始社会好,

原始社会好,

原始社会人们光着屁股跑,

女的跑,男的追,

抓住一个按在地上搞一搞~”

许多许多年以后,小陈因为一篇刷屏热文知道了“喊麦”,然后听到了《一人我饮酒醉》。只听个开头,听到那一顿一顿的节奏,小陈就笑了——虽然喊麦是个新词儿,但他在十几年前就听过这玩意了。

小陈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十几年前自己会听到如此大胆的“喊麦”。在信仰崩塌时,黑土地上的人们对曾经相信的一切开始反攻倒算。曾经的学习榜样,曾经想要用一辈子去实现的目标,都成了靶子,在一顿一顿的节奏里,被DJ和二人转演员们吼得稀碎。

今年春节回家时,三年没回家的小陈才知道原来的柴油机厂的厂房连一块砖头、一个烟筒都没留下。厂房旧址建起高级住宅,小区门口盖起一座凯旋门,一比一比例的。厂子的辉煌与颓败,都被凯旋门镇了下去,荡然无存。

这大概是柴油机厂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小城里烧烤店很多,生意最红火的一家,是当年的下岗工人开的。小陈去的时候,店里人很多,喧哗、热闹,唠啥的都有,但小陈没有听到聊柴油机厂的。

老舅当年在深圳没赚到钱,回到小城跑运输,十几年来攒了些钱,觉得日子挺好,不爱跟小陈聊过去的事。

在老家呆了两三天,没事做的小陈陆续听了很多首喊麦。小陈发现,二人转基因依然在驱动着黑土地上的娱乐生产。在这个碎片时代,曾经在迪厅DJ与二人转舞台上风靡的念段子表演形式,被单独拎出来,催生出一个庞大的娱乐帝国。

只是年轻的MC们,对父辈们相信过什么,又嘲笑过什么,统统不感兴趣。他们不讲过去的事,驱逐负面情绪时,不可能再高唱《团结就是力量》了,而是说要靠兄弟、靠自己努力。他们反击这个社会时,不会再把雷锋当靶子了,而是要喷有钱人和女人。

小陈曾经见过的信仰与反信仰,都消散了。黑土地是彻底解冻了,但小陈没看到任何春芽冒出地面、开花结果,放眼望去,一片泥泞。

说完这些,小陈问我:所以我觉得当年的喊麦更带劲,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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