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的大学教授连文章也不会写了?
昨晚的文章《中国人的语言低能:在传统文化和意识形态的捆绑下》被投诉、删除了,只好大修、重写。纯粹讲道理,与政治没什么关系的文章,不发出来与大家分享,觉得很难受。 |
我们文化的最坚实基础,即主体性和意识,事实上取决于最不稳固和脆弱的语言行为。
——阿甘本《幼年与历史:经验的毁灭》
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系主任朱刚,其文白夹杂的悼文,引起网络普遍唏嘘。其实,这是一个值得深刻反思的现象:现代中国人还要不要文言文?
我认为,整体上是不需要的。因为文言文的语境,即其对应的社会历史条件,早就消失了。当然,任何人都有权利继续玩文言文。自娱自乐,用文言文写作,填写古典诗词,在小圈子内风雅。但语言在公共使用时,必然是追随当下的,应该与社会现实、历史处境相一致。
(不过,还是插一句。台湾“总统府”的公文,经常古意盎然,那是人家承接传统文化承接得很好的缘故。台湾孤悬一隅后,反而默默地延续了中国传统的所谓“文脉”。大陆人则对传统破坏地比较厉害,所以,想要捡起来,尚需时日。)
大家都知道,现代汉语是现代化的产物。日本走在中国人的前面,所以,他们通过翻译,比中国人更早地将古代汉语,转换成了现代汉语。而且,是成功的。
这种成功来自汉字的特殊性。尽管大部分甲骨文还没有破译出来,但人们使用的汉字,基本上和古代的字形、意义差不多。不像拼音文字,古今之异,可谓面目全非。例如古代的希腊文,和现代的希腊文,简直不是一回事。英语也差不多。而拉丁文则成了一种不可能复活的死语言。
汉语最大的秘密,不是它的象形,而是它的读音。汉语在读音上,与欧亚大陆的诸多语言,可能存在着非常紧密的联系——主要是借鉴。例如,很多汉字的发音中,明显带有印欧语言、印度语言、北欧语言的影响。仅以汉语与英语为例,在发音上近似的常用词就不少:毫hair发feather背back耳ear父father母mother伯brother君queen,等等。
这意味着,在远古时代,世界人民的交往,就已经非常密切了。不像今天,动不动就搞意识形态大战,将本来可以互译互通的语言,人为地隔阂起来。或者强调自己的传统、文化、民族的特殊性和优越性。殊不知,如果中国的古人看到了,也会笑话我们。
中国历史的问题,就是人为地阻断历史的自然演进。在传统王朝的统治下,中国人固守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文化,认为历史不需要改变,中国已经是天下的中心。封闭在权力桃花源中的人们,根本“不知有汉”,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这种变化在永不停歇地进行着。
语言的变化,其实就是历史的演进。就像人类的幼年一样,它通过学习一种语言,而获得操守“母语”的民族身份。但这个过程,是一种不断的自我否定。不过,幼年成人后,其固执也就越来越多。这是因为他在语言上的学习,也越来越少了。可见,语言从来都具有否定性和革命性。语言,塑造着个人的主体性和意识。国家其实也和人一样。但国家的语言,往往表现为法律、意识形态。
按照阿甘本的说法,人类并不是天赋就有语言的动物,而是只能学习语言的动物。因此,语言,只有不断“复归于婴儿”,才能获得新鲜活力。也因此,固守本民族的传统文化或本国家的意识形态,都是一种自我捆绑。所以,不必迷信任何语言,包括法律,也只有通过否定来不断建构新法。从而,法律成为“活法”。正如著名法学家耶林在《为权利而斗争》中所写的,因为“法是吞噬他自己孩子的撒旦”,法只有通过与自己的过去决裂才能使自己变得年轻。“
中国人在强烈的现代民族主义(一种舶来品,并非土生土长)情感下,总是鼓吹自己的传统文化如何如何没有中断,如何如何优越。但没有中断,往往也是固步自封的同义词。优越往往是视野狭窄的同义词。
我的文章之所以被投诉,就是因为那些二百五们,看到“革命”两个字就慌了神。革命revolution,并不是政治的,而是日常性的,其本意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礼记·大学》),即,回到本然、不据的状态。就像婴儿一样,一无所有,但却充满无限潜能。所谓“西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政治或地理、文化单元,它实际上是一种自我更新能力,是不断自我革命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