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西方与中国,一个是寂寞的天堂,一个是欢乐的地欲。中国古人的“慎独”,似乎西方人才真正做到了。他们独来独往,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很早就关门睡觉。而中国人则喜欢扎堆,每天折腾到深更半夜,对于独处的“技艺”,我们似乎还没有真正掌握。君不见?在国外旅游的一个盛况:尔等在异国他乡的餐厅里,中国人围餐而食时,所有的声音都爆发了出来,还生怕别人听不见;而西方人则轻言细语,生怕吵闹了别人。在中国,每天打开微信群,都是几百上千条的知识大辩论,吵得不亦乐乎。主题都是差不多的:从国际政治到自由民主,从西方文明到中国国粹,任何话题,都能够吵个没完没了;而且,多少年过去了,除了引经据典的内容稍有差异外,争论的调调从来就没有怎么改变过。这两三年,关于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大概是最热门的争辩话题,一直消停不下来。前不久,我进了一个群,每天都在争辩这个。次级的话题,是关于中西比较的,尤其是中医等中国传统文化是否优越,争论一直是白热化的。但是,尽管中国人喜欢争论,但却没有规则意识,例如所谓罗伯特议事规则,在中国是很难做到的。所以,中国人的争论,最后都成了自说自话。并流于人云亦云的观念争吵,而不是一种分散的、个人的、真正“具身性”的经验表达。例如,自由、自由主义是什么?参与争论的人,并没有太多了解,就开始争辩起来了。他们也许不知道,保守主义、社会主义,其实都是自由主义的分支之一。而社会主义又有着理论的、现实的区分。因此,与其争论各种主义,不如直面现实问题。对观念的热衷,不过是一种知识崇拜。而知识崇拜,最终会转化为一种权力崇拜。知识与权力,都想抹除个人的体验、经验。例如,作为化学物质的糖,是可以通过分子式来表达的,是可以“言尽”的;而作为感觉的“甜”,是不可能“言尽”的,而只能通过个人经验获得。但人们在争论时,说的是糖而不是“甜”,用糖来反对“甜”。推而广之,民主如果仅仅停留于观念,那么,民主的操作,就容易沦为暴力政治,他们被观念的虚拟性所蛊惑。当观念替代现实生活时,悲剧政治就开始了。如何抵制悲剧政治?依靠观念、知识,肯定是不行的。因为观念、知识,不是事实;不是事实的东西,无法给人带来体验上的满足。很多人自诩为启蒙者,但对于饥饿的人来说,一万次启蒙不如一小块面包。因为面包给了他实实在在的温饱体验。况且,兜售观念、知识的人,往往也是有目的的。他们无非是想通过口舌之利,获得听众与物质性的利益。浮于观念,我们就有意隔离了真实。现代人对明星的追捧,对权威的服从,都是一种“经验的毁灭”,是对观念符号的盲目崇拜。一个性感女星,其实跟我们的生活究竟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她比身边的女朋友还实在?在观念中,具体的人,被抽象化了。在政治中,具体的人,也可以被类似地进行处理。给你贴上一个意识形态的标签,就能够让你成为政治的祭品。其实,人们对观念的唠叨,骨子里是反感的。开会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主持人或演讲者,在台上长篇大论,听众中除了傻子之外,都会渐生厌倦,直到昏昏欲睡。而这种厌倦,恰恰说明了,听众在内心中,对抽象观念的排斥。每个听众都在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几乎所有人,真正会真诚对待的,是切身的事实,而不是嗡嗡作响的观念。如果我们不想成为政治观念下的“赤裸生命”,就应该尽可能远离各种各样的观念论,而去拥有那些切身的事实(经验)。美国政治哲人沃格林,就经历了这样的学术转换。他曾经写了八卷本的《政治观念史稿》,最后彻底放弃观念论(他往往用启蒙理性、灵知主义、意识形态来代替观念论),而拥抱“经验”。意大利政治哲人阿甘本,则反复证明,人获得某种特定语言能力的代价,就是丧失其他语言能力,就是“经验的毁灭”过程。他们二位无非是在警告世人,观念背后是权力,是意识形态,是人在扮演神的角色,是语言在僭越现实。从观念转向实在、经验,其实就是从政治转向法治,从权力转向权利,从区隔转向共在,从身体的不在场转向身体的在场,从解释世界转向改变世界,从语言-言语转向前语言的事实,从公私不分转向公私分离,从观念正义转向实质正义。最终,从人身攻击转向友爱交往。中国人争论的结果,往往是人身攻击。一方说对方不读书、脑残。在以上众多转向中,法治(即个人权利的实践),可能是最根本的。美国著名法官、法学家霍姆斯说过:“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逻辑,而在于经验(The life of law doesn't lie in logic, but in experience)。”而这里的经验,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就是常识,它存放在所有人、每个人那里。而德国著名法学家耶林认为,为权利而斗争是一种个人义务,放弃权利就是精神上的自杀。转了这么一大圈,现在我们回到文章开头的问题。为什么比较文明的人们,生活得更实际、更自我、更独立?因为他们保守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面向真实,对自己诚实,同时,对他者保持敞开状态。这是一种生存的勇气。我们缺少的正是这种东西。当我们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时,我们主张的是自己生存的正当性与合法性。但,只有当尽可能的人这样主张时,我们才能改变世界。反对启蒙,就是反对将自己的知识、观念、主张,强加于他人的经验之上。而此经验,就是每个人自己才能感受到的“甜”,而不是糖的分子式。
保守主义是自由主义发展的一支。保守就是保守具有合理性、合法性的人的自由。所以刘军宁说保守主义是保守自由的主义,并没怎么错。之所以争论不休,源自人们对何为自由在认识上的不一致。因为自由主义是一个大家族,包括马克思的学说也是自由主义的一支。
保守主义是什么,跟问自由是什么一样,都没有标准答案。自由是处境化的,保守主义也一样。所以需要各种限定。从其英语conservatism看,保守主义顾名思义是共同保存的意思。那什么东西值得共同保存、保有,又如何共同保存、保有呢?
也许,为了克服(作为理论的)保守主义可能出现的、只站在个人立场或由虚假概念导致的偏执、偏激、激进,比较“保守”的保守主义,还是应该抛弃观念之争,将这种政治主张转移到法律上来。因为法律具有conservatism中的那个con,即共同性,而政治始终得区分敌我。捍卫自己就是保守主义